動物園就是人被建造的地方《大動物園》
團體: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8/5/19
地點:水源劇場
一開始,當場內響起「歡迎來到大動物園……」的原創主題曲時,可愛的曲調及動物演員們猶如兒童電視節目般手舞足蹈的模樣,我不禁感覺自己跑錯棚了。如果今天劇團定調這台戲是親子節目,我倒不會這樣覺得,但環顧觀眾席的年齡分佈、回想劇團宣傳的手法與調性,並無如此跡象,以致這種「內容-受眾」的錯置,反映出表演調度上的低幼化。
與其拿《大動物園》與《動物農莊》對比,平實而論,它更貼近的是何曼莊的《大動物園》,試圖在抒情的敘事中呈現凝視動物,也凝視人類的處境。它透過動物園即將搬遷的事件點,敞開動物的生存處境,甚而真正要說的,可能更是人在當代社會的無路可出。
所以開場的動物園遷址記者會,有人在外舉牌抗議,「解放動物,回歸自然」的標語和致詞時丟出退休震撼彈的消極園長,已經為標語所稱的「自然」指向「自然」的不可能,不僅讓動物園的動物回歸自然不可能,因為最後無力改革動物園根本結構、觀光凝視,而決定退休的園長,要「逃向自然」也不可能。但這些編寫、暗示的行動之不可能,再再證實現實的巨大、不可撼動。把園長致詞安置在上舞台,背向觀眾,反之使抗議者站在下舞台,面對觀眾的調度,亦油生一份空寂感。
一直持續改革動物園但到最後卻只剩下一句「那就這樣吧」的園長,不愛動物的園長女兒,認真照顧動物的員工,熱衷假扮動物的巧喬、靜默的抗議者;其實這幾個角色若能互補得宜,這座娛樂至死的動物園確能變成一座世俗時代的大觀園,可是遷址所引發的焦慮、恐慌、逃避、自由之夢,卻用「有沒有更大、更好的世界」的想望,太快扁平化其本可投射的諸多問題。羊駝、雲豹、梅花鹿等動物的逃生者言,並沒有拉出與人類話語的差異、對質,因而落入同質化的境地,拉不開一個更龐雜的敘事空間。
因此,我倒不認為動物倫理是此作的主題,即便創作者用了不少台詞指涉動物的跨國移動、動物就是娛樂等面向,譬如假扮黑熊ohyeah的員工很受遊客歡迎,真的黑熊卻因為不夠娛樂大眾反而被當成假的;譬如對需要移動的大象來說,多大的空間才夠等等之類,因為創作者並沒能把這些結構問題及其背後的複雜性,真確地置入文本,以致重要的還是每個人身處其中的自我投射。到最後,「大海」成了無路可出的生存處境所寄託的地理想像,無論是希望死在大海,因為大海是沒有牆的地方的水母;抑或眾人在用彩色枕墊舖成的舞台空間,分別坐上一直排的白椅,如海上漂流的劫後餘生者。水母的海洋是「回去」,那麼人類呢?還能往何處遷徙?
或許對這群擠在最後一幕,動物搬遷遊行後某一時刻,彷如處於劫後的動物園員工來說,海洋是個黑洞,生活並不甜蜜。重人被拋回記憶的黑洞,園長回到他的小時候,直到有人說, 我知道我要去哪了,便緩緩走下,進入觀眾席。這是劇場裡的移動,而劇場外的呢?還是真的就只能像羊駝猶豫著不敢逃亡的時候說的,「起碼牠們在死前的那一刻,活得都像個動物」?
於是,《大動物園》要問的不只是,動物園就是人類建造的地方。也是,動物園是讓人類看到自己如何被建造的地方。想要大家一起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在這一層意思上,它與魏于嘉與黃丞渝這組編導搭檔在2015年的劇場作品《水管人》無異。
※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201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