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力之美--記《身體 Em.body--許斌舞台攝相》
許斌曾說「劇場是集體創作的呈現......所以,我不認為這是屬於攝影者的作品,相對的,要在劇照當中要呈現屬於攝影者個人的東西,難度也增加許多。」用這段話連結他堅持以紀實攝影自我定位,其實突顯的正是「什麼是紀實攝影」、「什麼是劇場攝影」甚至「什麼是紀實」、「什麼是劇場」的問題。
在政大藝文中心的《身體 Em.body--許斌舞台攝相》 ,展出許斌三十幅後台攝影,均選擇王墨林導演作品,從2004年的《軍史館殺人事件》到2017年的《脫北者》為範圍,另設一台螢幕循環播放許斌於2011年邀請「水田部落」行為藝術家群,以環境保護為主旨,至七股沙洲進行行為藝術的系列攝影,全場展覽一概以黑白數位攝影呈現。
他與王墨林的連結,始於2000年的《黑洞Ⅰ》,一台因九二一地震而起的盲人獨腳戲。所謂的「後台」,意思是許斌長期跟拍排練,發展他的後台攝影美學。如果排練意味著一種準備狀態,我們在這些照片中看到的,其實是人的脆弱、關係的脆弱、藝術的脆弱;這在正式演出時是看不到的,因為所有人必須進入所扮演的「角色」,作品也已發展到「已知」的階段,沒有疑惑、卡住、撐住、進不去、走不下去等等,游移的餘地。
另一方面,這些照片並非把劇場、藝術工作者個體化,而是表達出劇場做為一種集體創作的場域,一段臨時社群式的時間,每個人在不斷向前想像未知的「危顫顫」(借王墨林慣用語)之下,只能通過相互溝通、依賴,甚至與劇場中的光影、舞台共處,完成自我及整體。因此三十幅照片更像一道道破口,讓我們看到導演近身與演員彷彿在溝通戲要怎麼演,可是導演的神情卻比演員還無助。譬如兩幅有盲人演員劉懋瑩入鏡的《黑洞Ⅲ》照片,一幅是王墨林扶著他左臂的《黑洞Ⅲ》相片,其他明眼人演員則因照片過度曝光而被模糊化;另一幅是他彷彿穿越過度曝光而形成的多層阻牆空間向前尋路,另兩位演員則在地上呈現痛苦、掙扎的形象。許斌通過攝影的光與影及盲人的光與影相互辯證,給出了「什麼是劇場攝影」的一種應答。
這些外冷內熱的照片予人陰翳之感,顫動、搖晃、魅影中有一種脆弱的力之美。而生產陰翳的並不是光或闇,是光與闇共同構成,微弱卻不熄的精神之火。這或許是許斌的死亡之眼吧。
這場展覽拍攝的劇場作品,我大部分都看過,以致在看展覽的時候,赫然發現許斌的攝影是對王墨林劇場作品的深度閱讀,像是《安蒂岡妮》的斜台、《長夜漫漫路迢迢》的垂死母親、《再見!母親》承接全泰壹抗爭意志的李小仙、《哈姆雷特機器詮釋學》包括所有工作者在內的集體行為等等,掌握了每一部作品的「中心」,又溢出對王墨林劇場作品中難以言說的精神性的捕捉。所以他的攝影不是宣傳劇照,而是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後台遊走,記錄作品的歷史。在與王墨林合作將近二十載的歲月,他也記錄了作者的精神史。
※刊於《典藏.今藝術&投資》308期(20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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