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
也是醫生的布農族作家拓拔斯‧塔瑪匹瑪(漢名:田雅各),在1986年獲得吳濁流文學獎的短篇小說〈最後的獵人〉,是我閱讀原住民文學的啟蒙;不過實際閱讀的年份,遠比1986年推遲了十幾年。
台灣的六、七十年代,以工業為主的現代化工程逐漸推展,原住民在經濟生活的求取下,大量移往城市工作,從事的行業大部分是低技術性的勞工,「都市原住民」便是在這種漢族主體的社會發展語境出現。
〈最後的獵人〉的主角是比雅日。冬季之前,部落的年輕人通常都選擇下山打工,才能應付冬季的生活所需。比雅日曾經也因為小孩即將出生,到平地擔任臨時捆工,五天以後,老闆缺錢,得辭掉一名員工,偏偏選上他,從此比雅日「不再打消他父親的遺囑,農夫、獵人是他永不滅的印記」。
他的妻子帕蘇拉不時發出埋怨,比雅日卻已決定冬季來臨的時候,他要進入深谷打獵。最後,比雅日大有斬獲,將獵捕到的山槍與狐狸帶下山,卻因為政府已經頒布禁獵法令,他只好用山羌交換不被逮捕。
在一間新象繪本館附設的小空間,目睹一位研究生編導的《錯位》(這齣小戲據說是他論文的一部分),一則關於都市原住民的劇場書寫。每每讀見「都市原住民」,我總是本能反應地想起〈最後的獵人〉以及拓拔斯‧塔瑪匹瑪,雖然小說是以間接、迂迴的方式襯出都市原住民的處境,但卻更教人讀到其中的無奈與辛酸。亦沒意料到,閱讀小說當時,我對原住民的事物陌生得可以,現在卻已定居原住民族群佔全縣四分之一人口的花蓮。
《錯位》的最終,在城市當個小演員的青年回到原鄉,從母親孱弱的聲音聽取訓誨之後,會否選擇再回到城市?〈最後的獵人〉裡,那位連自己平常打獵的地方也被法治化,還遭到警察嘲笑「不要再當獵人」的比雅日,會否因此真的拿去繼承的身分,轉而到平地工作,過著與其他都市原住民一樣汲汲營營、失落傳統的日子?這兩個在故事終了之前都沒有被說出來的問題,讓戲劇或小說都能保留言說的空間;不過走出劇場,從1980年代以後台灣原住民的「還我姓名」、「還我土地」等運動,其實都嗅得到,前述問題的蹤跡,皆已在這樣的族群/社會運動裡,隱隱作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