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17 23:49:55吳思鋒

夢是唯一的現實

有時會想,如果不再去想某些事情,那麼是否就真的可以忘了呢?可是後來發現完全不能,我們看似擁有自主意志,可以自己選擇想要的,但到了記得或者遺忘這樣的關卡,卻往往受到挫敗,那是一種原來根本不得動彈的感覺。

夢是現實的相反。這句話我已經不再相信了。因為在現實裡發生、經驗的陰暗物事,我以為我遺忘了,可當夜夢開始啟動,它們又時常扮裝為戰爭場景、大怪獸、暗黑忍者跑來找我,我的反應時常是躲、逃,像是來不及剎車地掉下山腰、從公寓外牆攀緣而下、困跑於沒有出入的迷離街巷(此時的鏡頭通常轉為俯瞰)此類的動作、畫面。

夢是現實的相反。這句話我已經不再相信了。像是有一回的夢:

一間教室裡擠著兩個班級,正是現實裡讀專科時的我們班與隔壁班,導師也是一樣的。兩班在一間教室各自排成「L」形的兩排,互不侵犯。

我走到隔壁班老師面前,指著他:「這都是你的問題」,接著爭執起來,語氣堅硬而決絕。同時,心裡卻想,我們班這次不會挺我(現實裡我的專科生活與班上同學並不熟悉,活像一個他校同學突然地轉入)。我轉向隔壁班同學們,說:「不是你們的錯,是他的」。可他們都有挺導師的決心,以及蓄勢待發的眼神。他們在導師的指揮之下,一一向我揮擊,向我揮擊的同學都是我認識的,可他們卻都對我說:「這次你完了」。這次我完了。我一個一個擋回,而我知道在他們之中,有一個女孩不會這麼對我,可那女孩卻不知道(或者知道)我與另一個女孩正處於一種長期的沉默之中,也許已不會再交談的那種沉默。

我又走近我所厭恨的隔壁班導師,說了一些甚麼,並決定上警察局解決。可我孤立無援,因為我感覺自己班的同學們盯著我,彷彿也和隔壁班同學一樣,說「我完了」。我堅決地認為自己沒有錯,但也開始懷疑起,自己也許從來都只能是一個人。

即將前往警察局的時候,我和自己班的導師走到了外面,談了一些。對我來說,同學的觀感並無所謂,我只要他的諒解。

這夢引我重返讀書時代,在那時,導師的確為我貧瘠的讀書生涯幫了許多後來我才逐漸得知的忙,而我與班上同學的關係也疏離得可以(而且,我也真的討厭隔壁班導師)。謝師宴那日,我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擁抱,表示一切的感謝。

我的夢時常是惡夢,不屬於血腥恐怖,卻更教人戰慄、悲傷,在醒時依然於內心某處殘留著,不去。

原來,不再去想某些事情就以為可以遺忘的這種想法,自始至終並無實現的可能,這是夢給我的暗示。夢一再看穿我的消極、逃避主義,以及習於傷感的軟弱性格,以另一種方式,在另一個時刻,將現實丟回給我,讓我知曉前方其實猶有一程長路,旅途上的景物皆是從遺忘裡生出的,步上了,便涉入人生的重來,生活的循環。這麼說好像不對,應該說,步上了,便涉入生命的密室,撿拾散落的碎片,拼補回一面完整。完整是屬於終點的,我們做的每一次選擇,我們做的每一次的被迫的選擇,都是為了讓自己完整,讓自己抵達終點,那最遙遠的距離。

於是,後來我更寧願相信費里尼說的,夢是唯一的現實。我以為在現實裡可以遺漏、抽身的,到了夢裡,一切又都回來了。

※刊於更生日報副刊2009.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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