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11 09:34:02吳思鋒

他很好,他是我舅舅《熊哥叔叔》

貝卓是個同志牙醫,他和城市中的所有人一樣,工作、生活。有一天,貝卓的姊姊上門,希望在她出國到印度旅遊的期間,9歲的柏納多能夠交付貝卓照顧。

貝卓答應了。和柏纳多相處的日子,他盡可能提供一個良好的生活學習的環境。然而就在得知了姊姊因為涉及毒品交易入獄的事件之後,貝卓不再只是暫時的照顧柏纳多,上學、教養,甚至監護權等現實問題一瞬間浮上檯面。同時柏納多那久未露面的泰瑞莎奶奶聞風而至,並找人偷攝貝卓的野外性愛,威脅揭露貝卓擁有愛滋帶原者身分的事實,試圖爭搶柏納多的監護權。

生前被譽為「美國公眾良心」,集文藝創作(小說、電影、戲劇等)、文藝批評等才能於一身的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其知名著作《疾病的隱喻》曾說:「疾病並非隱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誠方式--同時也是患者對待疾病的最健康方式--是盡可能消除或抑制隱喻性思考。」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若以《熊哥叔叔》為例,我們可以看到泰瑞莎奶奶和柏納多對於貝卓的愛滋帶原身分上不同的處理態度:前者抱持較為傳統的眼光,隱約顯露愛滋病不只是疾病,還帶有一種「不正常」形象的投射;後者雖然是個小孩子,卻能抱持平常心與舅舅貝卓相處。

就醫學上,愛滋病和感冒、扁桃腺發炎一樣,都只是疾病的一種,也許因為尚未出現治癒它的藥物,也許因為大眾的觀感往往把愛滋和性交、同性戀牽連在一起,致使此疾病背負著一個難以變動的負面形象。比如,我們都已經清楚和愛滋帶原者共飲一杯水、擁抱並不會傳染,可是如果真要我們這麼做,我們還是會「怕」。這「怕」,已經脫離了純粹醫學的科學層次,進入一個社會心理的面向。

如何回到前者--純粹醫學的科學層次,就病論病--正是蘇珊‧桑塔格所關心的,也正是我們必須剝除的刻板觀念。

何況,貝卓不過僅是一個HIV愛滋帶原者,而非AIDS(已發病之帶原者),除非貝卓發病成為後者,不然基本上是不會因病死亡的。從片中貝卓對於柏納多教養的思考,也可以發現他對柏納多在生理知識和心理照護的那種給予,是多麼透明而用心。反觀泰瑞莎奶奶,不但不理會柏纳多對她的厭惡情緒、且始終不給貝卓什麼友善的眼神,只顧著讓柏納多有物質上的充足,內在的彼此理解,卻是明顯缺乏的。

於是乎,當貝卓生病入院,泰瑞莎奶奶跑到學校當面告知柏納多這件事情,同時不免對貝卓的病情加個油添個醋,柏納多卻是激動地回答:「他(貝卓)很好,他很強壯」,隨即轉身走回教室。

他很好,他很強壯,他是我舅舅。我的心裡彷彿有股回音,如此說道。

電影很多時候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力量,除了娛樂之外。《熊哥叔叔》即透過鏡頭,將愛滋病的三大感染途徑:危險性行為、母子垂直感染、血液傳染,以畫龍點睛的方式提醒我們,應該敞開心胸理解;導演也不說教,而是自然將其融入影片之中,擺脫悲情而僵硬的敘述模式,兼具教育意義。

蘇珊‧桑塔格曾患癌症,身歷其境,因此她對疾病和隱喻之間產生了一番思考,之後遂寫成《疾病的隱喻》、《愛滋病及其隱喻》兩文。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或不曾身陷嚴重的病疾之中,故難以體驗那種身心的煎熬,以及被別人如何的看待,類此的這些事情。

但在這個時候,有一部這樣的電影出現了,而且它做得不難看,有一些幽默有一些溫馨有一些深遠的寓意。也許您會說看這樣的電影對我又沒有幫助,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服您走進影音出租店,租下這部影片。我頂多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即使我的現實生活與愛滋病、愛滋帶原者無關,我也沒有什麼關心世界愛滋死亡率的國際觀,但是經過這部電影,以及之前閱讀的蘇珊‧桑塔格,我又多認識了這個世界一分,多認識了自己的渺小和幸運一分。

關於把愛滋病看成「只是」一種疾病這回事,至少我還可以在自己身上先做努力吧。



※發表於〈女宣〉366期(20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