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2 08:41:15orangebach
沒有光，也不是愛情經典
最近很喜歡聽葛拉斯的音樂。
緣起是大約四個月前，遇到一位薩克斯風的粉絲，跟我推薦了薩克斯風的曲子，其中一首便是葛拉斯的薩克斯風協奏曲的弦樂四重奏版本；一時之間，驚為天人。
葛拉斯的音樂吸引我，其一是他有旋律但沒有梗的特色，持續維持在中頻的聲音範圍裡，聽了好舒服；其二是搭捷運時聽葛拉斯，看著周圍的人，感受坐在車廂內的自己，你會感覺自己在演法國片。
法國片裡滿常出現一種劇情，都會裡的主人翁，每天無聊重複的日子，不開心也不悲傷，有著彼此問照卻又不到互舔傷口的朋友，很具體的形象出現代人的寂寞。
這些對法國片的印象，來自國中時看侯麥的綠光。
《綠光》在當年有上院線片，電影公司設計一張非常漂亮的海報，淺白泛點灰的底，上面一抹淡淡的漸層綠；台詞寫著「據說看到綠光的人，會怎樣怎樣點點點...」，我就好想看這部電影，至少看看綠光是甚麼。上映的時間非常短，所以我是在家看錄影帶的。
《綠光》講一個都會女性在暑假期間沒有安排到任何假期，失戀又被約好的朋友放鴿子，無假可渡(這對法國人而言好像真的是件很悲慘的事情)。週圍的家人朋友知道她的處境，好意邀請她度假，她接受好意到各家度假，可是越熱鬧越空虛，雖不想面對孤獨的困境，也不想處理被同情的窘迫，最後終於放棄逞強，她決定一個人去旅行。在車站先遇到一群人討論一本名叫《綠光》的書，後來跟她同樣一個人的男子，兩人決定作伴去尋找綠光，最後流浪到海邊，就在某個時間點，看到天空中閃現一抹綠光，兩人高興的拍手、互相擁抱(相信我，兩個人甚麼都沒幹)。然後字幕跑上來，The End。
電影結束時我幾乎不可置信：綠光在哪裡？綠光哩？
我趕緊倒帶，眼睛緊盯著螢幕，要找「綠光」，倒帶三、四次，終於確認，在當時那粒子超大的盜版帶上出現不到一秒光景的一抹細細、長長、淺淺的綠，就是綠光。這下子換我空虛寂寞了。
「嗄？！就這樣！甚麼跟甚麼」當時年紀小，看同類型電影的人也不多，又沒有新聞台，要數落也無處數落，這份女主角的空虛寂寞就這麼轉嫁到我身上，能夠延續到現在還如此清晰，倒也始料未及。
第二次看侯麥的電影是在大一看金馬影展。
唉，二十六年前，影展沒有那麼多，同學間的樂趣之一無非是在金馬影展的時候，你勾你想看的，我勾我想看的，幾個人拿來對一對，然後一起看大家都想看的這樣。因為是這樣的共同交集，我們幾個同學決定去看侯麥《春天的故事》。
《春天的故事》被安排在週六下午兩點、午餐剛結束的時段，我們在血糖高高的時候坐在黑黑的電影院，聽著老法平平的法語和侯麥又在描述的法國現代人無聊重複的生活日常。我努力維持大約一個小時候投降，徹底睡著。
叫醒我的是片尾的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春」。
當時已經開始聽古典音樂，但都在交響曲、協奏曲裡面打轉，這些音樂美則美矣，多數都嚴肅得緊。就在半夢半醒間聽到「春」第一樂章，一整個被好聽地喚醒，只有一個想法：「古典音樂可以這麼好聽！」為了看這是甚麼曲子，我在位子上一直待到最後、眼睛緊盯著螢幕，完全不像後半場睡著的模樣，至少最後出來還可以厚臉皮地發表一下類文青的評論：「配樂真是配得很好」。
從那以後再也不認為看法國片是多麼非做不可的事，小姐沒那才調。
昨天跟朋友談起葛拉斯，順帶回想起這段跟法國片短暫的緣分。
我的朋友喜歡法國片，看得也多，他聽完我的敘述，除了賞給我一段精闢的法國片分析，讓我在二三十年後，終於恍然大悟，侯麥到底是在幹嘛。最有價值的還是他告訴我：「我看你的個性，完全不合適法國片」。
「你看不看侯孝賢？一定也不行」。
「我刻意挑了比較有劇情的『戀戀風塵』，就只記得兩小無猜也沒談甚麼戀愛、礦坑背景、兩個人走鐵軌、講台語、女主角姓辛，其他全都不記得」。我說。
超過三十年，我竟然記得侯麥這套沒有劇情的劇情，而且那份「無聊」的穿透力竟然維持到現在，反倒侯孝賢有劇情的劇情，忘得一乾二淨。
聊到最後我們得出一個結論：侯麥真是厲害的導演，而且比侯孝賢厲害。
《綠光》在2008年底重新上映過，電影公司這次不打「看見綠光的人會怎樣怎樣」，改為「電影大師侯麥的愛情經典」，然後在網路上你打進「侯麥 綠光」，也會跳出一大串「侯麥愛情經典」的影評。
嘿嘿嘿，相信我，《綠光》絕對不是甚麼愛情經典--女主角和巧遇的男性去看綠光，這段時間是在最後而且不長(印象中二十分鐘內就結束)，根本談不上談戀愛啊，寶貝！
至少我是在那二十分鐘裡感受不到任何浪漫氣息，這整部片講的就是現代人的無聊，以及對無聊束手無策的空虛和軟弱--獨身的、失戀的女子在無害的生活日常裡，其實過得窘迫、尷尬和自卑。綠光的出現是千載難逢的機緣，一如巧遇的異性，可是究竟令人振奮的奇蹟、覺得不可思議的happen to的緣分，能否化解我們每天遭遇到、龐大又無孔不入的無聊、寂寞、空虛呢？
侯麥沒有答案，我們是否有答案？就是要經歷像女主角一樣的過程，也許才會找到個自的答案--也許找不到。找不找得到或許也不是那麼重要，而是走走那一遭，嘗嘗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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