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溫薩洛
上星期三聽了Tharaud的獨奏會。數月之前與朋友討論過這次的曲目,結論頗為一致:相當令人提心吊膽的曲目:
上半場:
史卡拉第:七首短曲
舒曼:兒時情景
下半場:
馬勒:五號交響曲慢板的鋼琴改編版本
貝多芬:23號奏鳴曲,熱情
encore piece:
第一張專輯裡的第一首巴哈短曲
庫普蘭:Tic tac choc
蕭邦:某一首華爾滋
不消說,我們共同提心吊膽的是下半場的馬勒和貝多芬;但,就像連續劇邊看邊罵,終究還是每天乖乖看,正是為驗證馬勒和貝多芬會讓我們多提心吊膽,終究還是去了。
音樂會當天,早上六點多便起床準備八點和十點的meeting,下午十二點半到桃園出差,然後四五點搭火車站回台北。還好得個空檔讓我昏睡半小時,否則晚上音樂會鐵定昏倒;其次感謝上上咖啡的羅宋湯和咖啡。睡了半小時,又有咖啡加持,神智可以撐到音樂會結束,絕無問題!
這場音樂會有個大優點:曲曲好聽;唯一美中不足是,七首史卡拉第雖讓我身旁的薩洛迷欣然入睡,而我到最後的確也有點失去耐心。舒曼「兒時情景」兩年前曾在倫敦聽過Till Fellner的現場,當天再聽薩洛,再度感受到這真是套非常美好的曲子--好像寫給小孩的曲子比尋常曲子更好聽;整套「兒時情景」彷彿打開無比想像的空間,倒也未必令人聯想到幼年點滴,就是一整個朦朧、略帶夢幻又美好的fu,瀰漫在整個中山堂,我想用「空靈」二字形容這種感覺吧!舒曼在浪漫時代的確是最會玩fu的作曲家。
下半場的馬勒五號慢板改編版上場時,第一個感覺便是:馬勒真是太會寫曲了!不論用甚麼樂器、編制,只要旋律線條一拉出來,那種無與倫比、引人上升的美感立刻姻姻裊裊地冒出來,然後隨著這細而長的軸線,慢慢而層層地堆疊出細膩的、兼具理性而感性的結構和層次;能夠隨之在其中或流盪或駐留,時而多愁善感,時而悲喜交集,這是無論何時何地,馬勒帶給我的滿足和驚喜。鋼琴版的慢板,自是無法期待能有多麼繁複細膩的層次感,比較是純粹旋律的上升和動態而已,鐵定是單薄的,所以能讚嘆地便只剩馬勒真是太會寫。
聽音樂會偶爾總會遇到熟悉到幾乎能背誦的曲子,「熱情」就是其中之一。遇到這種曲子其實未必是好事,因為要聽到讓人感覺有新意--只要有新意就好,姑且不論技巧和美感,超越腦袋裡所有的版本,便已經相當困難;唯一的好處可能是熟悉感,太熟悉,熟悉到像遇見老友登台表演,絲毫沒有進入障礙。
從曲目看,這是套非常困難的曲目。我私下將所有的古典音樂曲目粗分成兩大類,一類重氛圍、精準次之;另一類精準為上、氛圍次之;絕大多數的曲子兩者兼具,然後比重互相摻雜其中,有些傾向前者,有些傾向後者。鋼琴家的挑戰之一,我想是拿捏、判斷氛圍和精準之間的尺度,這中間毫無標準答案可言,並且任何因素都會影響鋼琴家的想法,諸如當時的心情、靈感、研究、天氣、鋼琴狀況。
由此觀之,這套曲目的困難在於,上下兩場的曲目需要掌握要素差異非常地大。上半場史卡拉弟和舒曼,重氛圍而輕經準,下半場馬勒是要氛圍要精準,貝多芬則是精準力道勝於氛圍,鋼琴家必須一直不停地調整,同時身體也要配合地調整,尤其手指的拿捏,每首曲子等於都需要重新設定原本的觸建設定,在這樣難以統一的狀況下,對鋼琴家是非常大的挑戰,他必須有超凡的控制力和彈性,否則無法調整。薩洛自己怎麼想,無從得知,倘若他刻意地安排,只能說他企圖心驚人,不過也音為旺盛企圖心,令我提心吊膽。
到底薩洛究竟讓人多提心吊膽?
以一個聽音樂會的角度聽,因為沒有太多期待,純粹抱著想聽音樂會的心情而去,可能比較像到歌廳聽歌,或說,聽場高級輕音樂吧。所以倒也沒有很提心吊膽。
以一個古典音樂迷的角度聽,薩洛的現場證實了長久以來聽錄音的假設:他的觸鍵的層次感和細膩度不足--他的琴音很粗,他的音符不夠圓潤細膩,聲音線條欠缺微細的表情變化,可能太瘦所以力道不足,以至於所有的表現都囿限於一個有限的範圍裡。他沒有辦法帶我到很遙遠的地方,縱使曲目裡面有馬勒也一樣,他只有帶我原地小跑步而已,臉不紅、氣不喘地,在四周繞一圈;可是聽音樂僅僅是如此嗎?對我絕對不夠。簡言之,他只是彈出他舒適圈裡面的感覺,我聽不出一種對音樂的企求,聽不出自我詮釋和作曲家之間的衝撞與對話。另個不解是,薩洛指技不夠精湛,卻相當偏愛顫音,所有曲目鐘只要有顫音,聽得出來鋼琴家甚花心思經營雕琢,相較於其他音符是細膩且更有感情的;既然如此,為何不能一視同仁呢?結果整體風格聽下來,產生一種走在大馬路上,路上很多突起小點的奇異感覺。
也因為基本的執行並沒有到位,深深影響到他所有曲目的表現。史卡拉第,聲音不夠美;舒曼,味道夠了,但是夢幻氣氛不足;馬勒,旋律的美感有了,可惜拉不出馬勒的視野和深度;貝多芬,親愛的薩洛,下次彈貝多芬前記得烤一下手指吧,否則熱情都涼了啊~~~~熱情涼了能用嗎?你既不能再來一盤,我們也不能退貨,難道你沒感覺出,當時的中山堂也是溫的嗎?雖然你仍然謝幕好幾次,雖然你還是被我們勒索三首encore pieces啊,但終究這一切,都顯得有些尷尬啊~~~熱情曲剛歇,我忍不住趁著鼓掌之餘,跟同伴討論彼此的夢幻熱情是甚麼?他認為是李希特,我則在李希特之餘外加一個魯賓斯坦在以色列的告別音樂會版本。
最後三首encore pieces,真的是全場最好聽的三首曲子。他巴哈專輯裡的巴哈短曲,旋律非常美好,而且這首巴哈沒有搞太多對位賦格,非常好聽;第二首Tic Tac Choc出現時,我只能說我這才活了過來,真是首甜蜜可愛令人雀躍的曲子--儘管薩洛的觸鍵還是太粗,仍然無掩Tic Tac Choc的討喜(它也是我心目中古典音樂當手機鈴聲第一名);最後來首蕭邦華爾滋,畫上完美的句點。
音樂會結束後,朋友說,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內,他有三個「看開」:一、、前一晚WBC經典賽台灣輸給南韓,泡菜沒吃成,但是我們的積分還是可以前進東京,所以面子給他們,我們還有裡子,這也沒甚麼不好,不用氣,要看開;二、當天他參加公司內部競賽,拼老命外加前晚緊張到沒怎麼睡拿個第三名,沒有拿下預期的第一名,他看開比賽都是很主觀的,不用太在意別人看法;三、雖然他很迷薩洛,薩洛所有CD他都有,但是仍然誠實面對薩洛的貝多芬真是差強人意,然而他庫普蘭就是可愛迷人,所以人啊,就是好好地專注在你所擅長的方面,努力發揮到極致,不要盡想做些當下能力不及的事情,這是第三個看開。
整體說來,這場仍是令人心情愉悅的音樂會,尤其在歷經一整天的忙亂之後,在裝修過後的中山堂,聽些好聽的曲子,心情有個迴旋的空間,還有好朋友與你分享三個看開,人生之樂莫過於此;至於理性分析層面,儘管忍不住仍要評析一下,但其實倒也沒甚麼好計較,回家把熱情拿出來多聽幾次便好。
我也看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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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怎麼迷薩洛,甚至也不特別覺得他的Tic Tac Choc有那麼好,但我挺
喜歡他Scarlatti那張。就像你說的,他的指技其實沒那麼精確,就連他
愛彈的顫音,其實執行得也不特別出色甚至有時影響了節奏的流暢,但是
Scarlatti那張演奏我覺得他掌握到了一些讓這些小品迷人的特質。
DC這兒的幾個樂評很欣賞薩洛,其中我覺得相當中肯的評語是"master of
miniatures"。去年有場我錯過的獨奏會,曲目是上半場五首Scarlatti和
三首Ravel Miroirs,下半場蕭邦奏鳴曲二號和李斯特Funerailles,樂評
中雖然充滿贊美,但以下這段話和你這場的聽感算是一致:
"Crushing fortissimo power is the only weapon missing from
Tharaud’s arsenal, making for some disappointing climaxes in the
bigger pieces on the second half."
熱情就更不用說了,我很驚訝他會選這首曲子。但話又說回來,音樂家這
種職業和殺手畢竟不太一樣,當殺手只要能有效殺人,沒人關心你是哪一
派用什麼招式,但鋼琴家如果來來去去只有幾套曲目,行走江湖久了就會
有點尷尬,某些以得到比賽大獎成名的鋼琴家就是苦於曲目太狹窄。
除了音響效果
我也滿喜歡中山堂的內裝,頗為古典
以及
Tharaud應該不算新秀了吧~~~~
原來你給Fray評價這麼高....
改天找來聽聽看
如果你要我給薩洛一個評語,那便是:一個好人。
意思是他甚麼都還不錯,但是稱不上有甚麼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
所以就一個好人。
在一個範圍裡面左右擺盪的好人,很難擺得出去。
只是多數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奏者,都是偏執狂。
他的Tic Toc Choc同樣觸鍵太粗
沒辦法盡如人意
但是因為排在熱情之後
相對好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