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倫說：「我也想跟你去聽聽看音樂會」的時候，正在洗碗的我，心裡好大一驚。

驚之一：昨天那場鋼琴三重奏是九場音樂會裡面我選得最亂七八糟的。
驚之二：她從沒聽過音樂會。
驚之三：我跟她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

海倫是法蘭西斯在倫敦的朋友，剛來倫敦兩個月，上午念語言學校，下午幫一位英國郵商處理網路交易，打工賺來的錢足以支付她在倫敦得生活。形單影隻的她，聽到我們從台灣來度假，開心地一定要跟我們見面。整個禮拜我們忙著到處打混，法蘭西斯深知我不愛與人社交打屁，所以一直拖到她要返美前一天晚上，我們才相約中國城吃飯聊天。週日下午，法蘭西斯返美後，海倫發信給我，說想看看我住的地方，就約了周一早上來找我，順便吃頓中餐。

從地鐵站見面的那一刻起，她沒停止過講述自己的事情，邊講邊習慣性地撫摸自己的馬尾，開心地連咖啡都忘了呵。她用倒敘法說故事：她的英國生活-->她的台灣工作-->她的短暫婚姻-->她的戀愛-->他的學生生活-->她的家庭家人-->她爸媽的婚姻，外加幾個難得的旅遊經驗。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看著她，聽著她，不時地發出「我在聽」的無意義聲響即可。於是我知道了她所有事情，幾小時候，已經比法蘭西斯還要認得她。

在她講故事的過程裡，我們還是進行著的到別人家參觀的例行公事。帶她參觀我們的房間、衛浴、客廳、廚房、外面的小院子等等，然後到廚房煮麵、煎魚、炒菜、上菜，坐下吃飯，無論我移動到哪個空間、哪個位置，她會跟著我移到那裡，然後持續地說著自己得所有經歷。

某個時刻，她發現她好像講太多了，不好意思地說，她已經兩個月沒有講中文，也沒有人可以聽她說心裡的事情，所以一發不可收拾。正因為一發不可收拾，她先旁敲側擊問我下午有甚麼計劃？我說可能會去個博物館，然後晚上音樂會。她突然眼睛一亮地說，反正呢，我早上都已經翹課了，下午再翹個班跟你去博物館好了。我說很ok啊，但是晚上吃完晚飯我就要去聽音樂會了。

接著她就說了那句話：「我也想跟你去聽聽看音樂會」。

「可是今天晚上的音樂是鋼琴三重奏，這個曲目連我都不太熟」，我想起今晚是兩首舒曼鋼琴三重奏、一首莫札特鋼琴三重奏，是套不錯睡的曲目。
「沒關係沒關係，我身旁都沒有人有這種興趣耶，我想聽聽看」，她很開心地說，「啊~~~~我昨天才拼完的偶像劇『下一站，幸福』，裡面有巴哈的G弦之歌啊，如果是那種的，我可以接受。不要交響曲就好」。

如果在台灣，我鐵定會四兩撥千斤地拒絕，但人在倫敦，我心想自己也不要耍孤僻了，就答應了她。海倫跟我到V&A博物館晃了一下午，說是一下午，其實也只看了半層樓和中庭花園而已，她肚子就餓了，於是我們到中國城吃點心，再步行到Wigmore Hall買票。

去年來Wigmore Hall的時候，外牆在整修，今年這個百年音樂廳總算露出低調的真面目，想起這裡有我很喜歡的空間聲響效果，有很精緻的千人不到小廳規模，管它甚麼演出，心裡都很興奮。

海倫也很興奮。站在音樂廳外，她便看著附近的街景喃喃自語：這區好高級啊，要是我能住在這裡多好；走進音樂廳內，看到售票處附近擺滿各種節目單，她說原來這裡有這麼多活動啊，那我以後周末有逛街以外的事情可做了。她東張西望完，確認我坐哪理後，要求售票小姐給她一個離我最近的座位，接著轉頭問我：「ㄟㄟ有兩個人的位子耶，你要不要換到這裡跟我一起坐」？

我看了一下她說的座位，票價跟我一樣，卻是靠左邊倒數第二排，比我原先的中間後排有點差。我遲疑片刻，忍痛答應了，心想反正星期三還有一場，那才是重頭戲，John Williams的古典吉他。

「ㄟ，那你接下來晚上還要聽音樂會嗎？」這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啊，還有」。
「那你要聽甚麼？」
「我明天要聽一個委內瑞拉的交響樂團演奏貝多芬，後天要聽吉他」。
「吉他？是古典吉他嗎？我在西班牙當過交換學生，古典吉他很好聽」。
「嗯是啊...但是我買的時候是最後一張票了....」天啊！我覺得我心腸好壞。
「我來問問看！」海倫轉身去問小姐。天啊！我心腸真的超壞，因為我希望沒有票。
「ㄟ小姐說剛好有兩個人退票，你要不要換票我們一起坐？」天啊！老天爺懲罰我。
我看了一下位子，是前三排旁邊的位子，又比我訂好的位子差。
可是，星期三是John Williams，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張票，位子不錯，現在要我換票，很‧掙‧扎。於是我說--
「可是我現在手上沒有票，沒辦法換」。天啊！我說謊了。因為只要去另一個BOX Office就可以提前取票。
「那好吧，星期三我來現場看看有沒有票好了」。說完我們就進音樂廳就定位了。

以前從沒聽過舒曼的一號和二號鋼琴三重奏，真是很美而且激情的曲子，但不知甚麼原因，這組三重奏不太均衡，一個強勢的鋼琴+一把優美的小提琴+一把怕老婆的大提琴，還是因為Wigmore Hall是鋼琴公司設計的，鋼琴聲音特別出色，聽起來有點歪斜。至於莫札特，古典而中規中矩的曲子，連我都覺得想睡，前面兩位老先生開場不久已經開始點頭。

散場之後海倫跟我說，她很喜歡舒曼一號鋼琴三重奏，覺得....精神一振；「可是莫札特還有舒曼二號中間樂章，我睡著兩次」。我跟她說沒關係，反正一堆人都睡著了。

「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活動，感覺很充實，不像逛街那麼空虛」，她開心地說，然後轉頭看著我，「我真的很想去聽古典吉他，我們明天看看怎麼去買票」。

聽音樂能夠紓解異鄉遊子寂寞心情，很高興，覺得自己做了好事；
可是要我在一場期待的音樂會換座位，很彆扭，就是渾身不對勁。

其實這真的沒有甚麼，廳不大，獨奏，聲音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又可以幫助別人，還有甚麼好掙扎的呢？但就是不爽朗。

今天就是星期三了，To change or not to change, that's still a ques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