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蕭邦可以提振工作效率，是上周日的新發現。

原本被事情追著跑的時候，過去習慣性的聽巴哈，總是想望巴哈的規律和節奏可以讓我心平氣和地走完所有，卻每每總是以愛睡收場。上周日換聽蕭邦，沒想到他的狂亂和焦慮竟然帶來莫名的精神亢奮，驅趕了睡魔不說，美麗的旋律讓我想要快點搞定所有事情，快點坐下來聽蕭邦。

太久沒聽蕭邦，一下子狂吃這麼多，也真是累人。我一共聽了十幾個左右版本：阿勞、李希特、米開蘭傑立、LIPATTI、WEISENBERG、波哥雷利齊、肯普夫、李雲迪、齊瑪曼、顧爾德、波里尼、波雷、貝佐斯基、霍洛維茲，絕大多數都是第三號鋼琴奏鳴曲(op.58)和練習曲op10和25，少部分是二號鋼琴奏鳴曲(op.35)。坦白講各有各的好，顧爾德的版本讓我想要發笑，因為某些部分處理的跟處理巴哈一樣。

對我來說，蕭邦其實很務實、很實際，因為他告訴我彈鋼琴是趟苦差事，無論聽起來多麼柔美簡單的旋律，彈起來都很困難。好幾年前曾經不自量力地想，去買蕭邦「聽起來」最簡單的練習曲op10-2或者夜曲的譜，然後練上五年十年，應該可以練起來，但是當我到大陸書店打開一本蕭邦的譜，三十秒內我立刻放棄癡心妄想，因為那真是太難、太複雜了。

第二層的困難在於你要怎麼把蕭邦架起來、但不受他的影響。相對於巴哈，蕭邦美麗得多，巴哈的曲子看起來沒心沒肝，其實很貼心，所有的東西都設想周到，演奏者只要把自己交出去即可，但蕭邦不同。蕭邦的風格鮮明、旋律一聽難忘，但實際是他只是拋出了一堆高級材料和施工原則，到底房子要怎麼蓋，就是演奏者的事了，因此需要明確的觀點、獨到的風格和絕佳的掌控力，不然被蕭邦牽著鼻子走，很容易就軟爛成一團、不知所云。反而更無聊，而且囉嗦。

演奏巴哈同時也得有適當的體能和體格。最近MUZIK一系列分析鋼琴演進的文章說得很明白，鋼琴演進到後來，已經越來越難操作，變大、變難彈，必須要更費力且幾近超越手掌的限制才能完成，蕭邦尤其是如此。聲響要夠大，和絃力道要均勻(他的和絃經常都跨十度而且很快)，移動速度要夠快(蕭邦非常多allegro和presto)，這些都挑戰彈奏者上半身的力道和先天的條件，彈奏者若指幅大、手掌厚、手指長又略粗、指尖肉較多、上臂粗壯，只能說已經占近先天優勢，李希特、波哥雷利齊、阿勞都是這類型的演奏者，才能創造一個更有想像力的空間。

體能之餘，心理的強健也很重要。YOUTUBE上每個演奏者在彈蕭邦之前，臉色都異常凝重，我每每在想，應該是種要爬高山的那種壓力感，心理素質不夠健全，你的琴音就會顯得膽怯。李雲迪的蕭邦便有這種味道，不知是性格或甚麼理由，李雲迪的蕭邦有種膽怯、放不開，缺乏一種駕馭的氣魄。講得保留些，這叫優雅、斯文，講得露骨些，就是缺乏自信了。彈蕭邦不管是甚麼風格，如果不能彈起來充滿餘裕、一派輕鬆，就沒辦法熟練，充其量是表面華美但缺乏內部的力道。

接下來的結尾有點跳tone。

蕭邦的曲子，就像愛情一樣，都有「浪漫」的印象，但我很想勸聽蕭邦的人不要這麼想，畢竟多吃幾顆金莎不會讓愛情持久，多聽些蕭邦也未必練得出浪漫。好像不該讓音樂的表現只來滿足自我想像，就像談戀愛不該只是想在對方眼中看見倒影，該期待的其實是每一次的未知與探索，該看得是未來。如果只想讓蕭邦來遷就你，自動減除有趣的、無病呻吟的、焦慮的甚至實是求事的蕭邦；如果也只能聽得到「浪漫」的蕭邦，不用多久，就會感覺無聊和疲憊了。愛情有賞味期，浪漫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