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02 00:35:52 orangebach

Early Beethoven

關於音樂對現在的我來說很難寫,是因為總是充斥著太多的元素在其中:作曲家、演奏者、音樂史、生命史、樂器、音樂文本、演出條件、錄音、器材......總之,人事時地物每項再牽拖出個兩三項左右,勉強才算稱得上完整。遺憾的是,角度和感受常常很零星且零散,要敘事抒情還是說理,就非常傷腦筋;是故下筆不能自休如我,絕非文思文采至知識如長江黃河滔滔不絕,反而比較像雨後鄉下田間的水窪,這裡那裡一小窪,每個水窪也只映照出碗大的天空。

這樣的開場便代表,又是一篇田間水窪的文章。今天的水窪包括了:早期貝多芬、倫敦的兩場貝多芬、Fellner & Rosel、K. Sanderling/S. Richter & T. Pinnock/M. J. Pires。

在倫敦有兩場貝多芬作品的演奏會令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個是Fellner的全場貝多芬奏鳴曲,一個是Pinnock/Pires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這兩場曲目的共同點,就是都是貝多芬在二十到三十多歲之前的作品(時間大約在179幾到180幾年之前),我私底下稱為early Beetheven(是有點想要跟被津津樂道的late Beetheven呼應一下,但這是另外一個故事)。用「喜歡貝多芬」這樣來描述目前我對貝多芬的感受,並不精準,我寧可說自己目前倒是很著迷early Beethoven這個小小水窪。

貝多芬二十到三十出頭這個年紀,雖然他在波昂一下就竄出了頭,不過年輕人還是想要出外闖蕩江湖,於是在這段期間貝多芬離開家鄉,近則到德國其他城市,遠則到維也納、捷克、倫敦等地到處拜師學藝,學鋼琴、學作曲之類的;幸運的是,他每學一樣又都很快就成為佼佼者,因此也都能夠順利地找到賞識他的貴族,讓他作曲維生。

不過人生要都是這麼單純而大塊,或許貝多芬也就毫無靈感可言,就在他積極拓展事業企圖心的時刻,母親、父親先後過世,他不得不在歐洲主要城市和波昂之間往返奔波,我想心情是很煩躁也很無奈的。就在父親過世後,一切似乎都逐漸平靜下來,當他終於可以在維也納安心闖蕩江湖,偏偏三十出頭,耳朵開始變壞,四十之前已經全聾,之後就是我們刻板印象中偉大的貝多芬。

為什麼我會著迷early beethoven?其實理由很平淡無奇:一、classcal:樂評家將此時的貝多芬稱為「類莫札特」,從曲式、調性選擇到合聲旋律,都有古典時期的影子;二、transitional:18零幾年的曲子此時貝多芬耳朵已經出狀況,而且他試圖擺脫古典時期的律法,用大量的轉調和曲式的改變嘗試走出自己的路,一切蓄勢待發,其中有失敗也有無限可能。

昨天一時興起,就把出國前沒有聽完的Rosel全集拿出來繼續練功,我聽了他彈的op78(也就是第二十四號鋼琴奏鳴曲)之後,久久無法忘懷,巧的是,這首曲子Till Fellner在倫敦演奏會也彈過。op78跟在二十三號《熱情》之後,怎麼看都是一個小品--沿用古典時期兩個樂章的奏鳴曲、十分鐘左右,但第一樂章卻採取了古典時期作曲家羞於採用的升F大調(因為太直接),因為這也是貝多芬拿來表達愛慕之意的曲子(暱稱為For Teresa,貝多芬可是一個花心的射手男)。

這首曲子超級好聽,優美程度勝過《熱情》,尤其第一樂章如歌的行板,徹爾尼評為「寧靜calm、不矯揉artless、溫柔tender且天真innocent」。Rosel和Fellner彈得都很優,前者為錄音後者為現場,音色無法判斷;風格上Fellner在如歌的行板相當夢幻如詩,這點Rosel相對保留,不過Rosel的思考空間比較大,理性穩定,顯得成熟。我一直覺得Rosel的錄音聽起來音色瘦而不扁,很像菲力牛排,很適合op78或其他early Beethoven,但第二十九號彈來就過瘦,所幸本人特不愛第二十九,存而不論倒也無妨。

原本只是好玩,把倫敦音樂會曲子拿來重聽,結果一玩玩上癮,聽完貝多芬op78,就改來試試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另個Early Beethoven的例子是第三號鋼琴協奏曲;隨意拿了Sanderling/Richter在DG的錄音,他們的表現跟Pinnock/Pires氣質完全不同。前者是一個風格特異又十分拍的Mix & Match:維也納愛樂+德國指揮+俄羅斯鋼琴家,後者則是兩者氣味相投的好友。

從前就覺得Sanderling/Richter是很好的組合,今天聽了貝多芬第三號更是如此以為。李希特具備一台鋼琴勝過一個樂團的特質,但若一首協奏曲只是眾星拱月,現在我會認為相對貧乏,因為總可以多點對話或者層次感或者合唱,具備溝通的氣氛,不然若僅僅樂團配合獨奏家,我都會產生莫名的壓抑感。

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第一樂章有長的樂團引言(這是古典時代協奏曲的特色),Sanderling帶的維也納愛樂生氣勃勃,力道很夠又不致於過分剛強,等李希特的鋼琴出場時,雖然鋼琴琴音依舊鶴立雞群,樂團並不顯弱勢。至於我最在意第一樂章末了從cadenza轉折回樂章結尾之處,當李希特結束,並銜接到樂團之時,他們兩者的妙處在於由鋼琴引導樂團回到結尾高點,有別於Pinnock/Pires是Pires把球丟回樂團,再由樂團結尾。

拉拉雜雜這麼一堆,我想表達的是,許多位於時代關鍵地位的作曲家,經常被後世強調時代意義和奠基的特質,原本為的也不過是讓該作曲家更容易被市場接受(當然這其中勢必也有權力的角力),行之已久便化約成僵直的刺激-反應邏輯,即貝多芬=意志力、集大成=晚期
之類的認知,以致忽略了其他階段、貝多芬做為一個人的生命情調,以及他其他的音樂可能,我自己覺得相當可惜。

不用化約的方式去理解並學習貝多芬,去挖掘更多的可能,也是可以一直聽貝多芬的動力。

PS:我想多扯一下李希特。雞婆一下。

前幾天無意中得知有人彷彿好像有可能從未被鋼琴錄音感動過,我超震驚的。(nervous wreck?)

好,如果真有這種生物存在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又遇到的話,我會推薦他試李希特。我個人並沒拜倒在李希特的石榴裙下,所以不是盲目的介紹。推薦的理由是:李希特是唯一具備火爆浪子+翩翩公子音色的演奏家,可能性和延展性之大經常有出乎意料的狀況發生;除此之外,李希特的琴音無時無刻不具備孤獨感和思慮深的特質,我認為這是造就他藝術魅力極大的因素。最後一點,他的琴音是一種半透明的珍珠translucent,乍聽之下非常爆炸,等一下便產生一種雨滴滴進水窪的透明感,我聽是不覺得憂鬱,但也可以誇張點解釋成憂鬱。辨識度超級高。

他是一個全方位的鋼琴家,不過若是要聽感人(不按順序):舒曼、舒伯特、蕭邦、史克里亞賓、聖桑、布拉姆斯、拉赫曼尼諾夫、海頓、韓德爾。我自己偏愛李希特的海頓跟韓德爾。

還有,先用普通一點的器材聽,會比較知道甚麼是感動。
等到改用高檔器材聽,就會感動到掉眼淚。

啊?甚麼?還是不感動?兩條路。

一、飛到歐洲聽個鋼琴現場;
二、當我放屁。

好像真的太雞婆了....(唉)

orangebach 2012-07-30 00:49:38

謝謝囉。



感謝所有的指正,因為我實在非常粗心大意。

Sky 2012-07-29 20:09:48

糾正一個小錯誤,是維也納交響樂團(VSO)而非維也納愛樂。

orangebach 2010-01-15 19:42:02

兩個多月前我答不出來,以下算是正式回覆上述留言。



對於因為鋼琴是音符無法延續的敲擊樂器,因而受不了它這件事,我覺得可笑至

極。



其一,此話本身就有以偏概全的falacy。鋼琴是鍵盤樂器演變下的產物,一路以

來鍵盤樂器的發聲方式是演進的主軸,這當然又隨著音樂發展走。哪能用發聲方

式來涵蓋一個樂器,甚至將此粗暴的catagorize?然後再貶低這個類屬再批評回

樂器本身?



其二,鋼琴其實不能只看鋼琴。鋼琴是一個演變的過程。沒有一個樂器的演化程

度是可以像鍵盤樂器這樣隨著音樂史開展的,彼此相生相剋、矛盾共生。也因此

鋼琴是具備延展性和未來性的樂器,小可獨奏、甚至單手,大可以單一樂器構成

一個樂團。這是歷史演化的產物,沒有其他樂器可相比。



其三,就算只看鋼琴目前變成現在以敲擊為發聲方式,它也是唯一可以同時處理

最多不同聲部和和聲的敲擊樂器、甚至是唯一的樂器。拿這點與所謂「音符無法

延續」這個敲擊樂的特質相較,差實在太大,以致會想拿來比較就是很可笑。



最後,其實從古至今,作曲也是一個市場。從市場角度來看,鋼琴是最大的市

場,從未變過。就算定義是「音符無法延續的敲擊樂器」,從商品和消費人口的

角度,鋼琴對古典音樂的市場都超越其它樂器太多了。



我覺得不喜歡一樣東西就直接說不喜歡,不要牽拖一堆理由然後安一個標籤,然

後其實根本沒邏輯。我反應似乎過激,那就當成我思考兩個多月的一個小小整

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