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從巴黎玩樂回來，直到今天才見面，在熟悉的咖啡店裡，分享遲了三個星期的旅遊經驗。

然後我們談起了羅丹。

「ㄟㄟ，我很喜歡你寫韓德爾的那一篇」，好友開心地抓著我說，「因為羅丹也是個生意人」。
「啊？」輪到我吃驚了，「ㄟ他的作品那麼....那麼....。他很有錢嗎？」
「恩...他不錯喔，但當然輸韓德爾」。

事情是這樣的。以下轉述好友在羅丹博物館的學習。

羅丹除了有傑出的藝術成就，他在製作雕塑的技術上也有很大的突破，他開發出利用模具來複製雕像的方法，小型作品如沉思者，大型作品如地獄門，他都能夠製作模具來複製雕像，以擴大生產規模。「羅丹博物館離奧賽很近，我逛完羅丹再去奧賽，然後才看過沉思者你就又看到沉思者，心裡就在納悶，這東西到處都有喔？」好友說。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單單巴黎一地，就可見到四、五個沉思者，然後在紐約、日本也還有沉思者；地獄門，巴黎有，日本也有。

至於製成過程，羅丹也很有一套。地獄門是羅丹取材自但丁神曲第一部的大型作品，號稱羅丹一生心血精華，當初受託於某教堂，要幫教堂做大門。基本上地獄門雖是一完整的作品，但卻是組合式創作，也就是它是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分別做好、再組成於其上的作品。羅丹怎麼組合呢？沉思者是地獄門上方中間的人物之一，但實際上沉思者的雕像完成時間早於地獄門，當沉思者逐漸受到歡迎之後，羅丹再把它放在地獄門上，其他不少人物雕塑也有同樣經驗，亦即先有獨立作品、之後在地獄門上也見得到。

當地獄門尚未完成，當初下訂的教堂就倒了，但是羅丹依然堅持要完成這個作品，所以我們才得以見到現在的地獄門；經過我們討論之後，一致認為，羅丹的確很有商業頭腦，他是按照計畫逐步創作，這樣可以分攤成本、降低虧損，同時最後完成作品。

(這讓我想到貝多芬完成第七號交響曲後，正逢拿破崙入侵奧地利，當時奧幣一下貶值五十%，不但貝多芬的年俸祿瞬間減半，贊助他的貴族財產也縮減一半，因而不願意出錢讓第七號交響曲公演，甚至想要止付貝多芬年俸祿。後來不知怎麼喬的，第七號到寫作完隔年才在貝多芬指揮下勉強湊團首演，所幸票房大好，貝多芬的經濟壓力才得以紓緩)

最後是羅丹學徒眾多，到後來羅丹自己已經晉升為「藝術總監」之類的角色，自己不實際操刀雕塑，而交給學生完成，自己做技術指導而已。不過也因為羅丹的QC做得太好、要求學生執行度極高，當代藝評家評斷羅丹作品的刀法，其實都難以區分這一刀究竟是羅丹親自動手？還是學生捉刀？然而無論誰操刀，最後都依然具備羅丹風格，學生也經常抱怨只能重複做羅丹要的東西，沒辦法做自己真正想做的風格。

「原來代工從他那時候就開始了....」我說。
「完全正確，他真的跟公司老闆一樣，超會要求底下人執行標準化流程」。
「那我問你」，我問好友，「你覺得如果羅丹活在現在，他會不會到中國設廠？」
「會，一定會！」好友激動的說，我也做如是想。

這件事的啟發是：

一、切勿過度戲劇化藝術家的創作風格和生涯，只看到他藝術成就的那一面，若沒辦法解決實質層面的困難(可能來自藝術家自己也可能來自其他人)，這些作品根本不可能存在。

二、參觀博物館或美術館或音樂會，還是要聽導覽、看解說或買節目單，處處都是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