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是甚麼？

今天下午有朋友問我，吃飯對你而言是甚麼？
我說，如果只要一句話，那句話就是體驗人生。
體驗做菜的人的人生，體驗自己的人生，以及體驗共食的人的人生。這些人的世界觀和態度，會在這短短幾十分鐘內，呈現在餐桌上。

我會這樣想，是因為我熱愛食物，因為我熱愛食物，所以我喜歡吃。很多人喜歡吃所謂的美食，是因為很多外在的因素，我喜歡吃是因為喜歡食物。生的、熟的、半成品的食物，我都喜歡；看到食物的感受，產生一種熟悉感。甚麼叫美食？對我來說，就是誠意最高、熟練度最高、以及最親近的食物。自然這第一名當然是各家自己的家飯，出自於你或者母親或者其他家人的手裡。

沒有誠意、空有型式的食物，我現在腦裡就出現好幾家，就是吃個感覺、吃個新鮮、表示我有吃，跟看新電影是同樣感受；有誠意、有要求的食物，我現在心裡還是出現好幾家，吃的是有型的技術與無型的歷史與心意，那就是放在你書架上好多年都不會扔的DVD。

吃飯，也有四季。

春天的那一頓，永遠是與家人共食的每一頓飯，是全家人都在的年夜飯，也會是與母親共同到喜愛的餐廳的一頓西餐，也可能是在家裡我外婆簡單煮的幾道菜。夏天的那一頓，熱鬧的同事聚餐，這種經驗我很少，坦白說我怕熱。每年尾牙，大家吃飯喝酒很熱鬧，台上唱歌表演很熱鬧，對我來說，很難融入，通常我選擇埋頭猛吃，難吃，就不吃了。有的同事很喜歡這種夏天的飯，總是可以吃飯喝酒到很晚，互相灌酒灌到吐，還可以划拳、乾杯，一年就hi那一天。

秋天的那一頓，是與好友單獨吃飯。不同的好友適合的餐廳都不一樣，我同學適合簡餐廳、簡單的小飯館，或者在她家；我同業適合在泡沫紅茶店、在茶餐廳，或者薑母鴨店；我的好朋友Pei呢，我們適合在一些老店或咖啡店、外省口味的店吃吃飯、聊聊天，然後轉台到咖啡店抽菸(是她)、喝咖啡(是我兩)。

為什麼說跟好友吃飯是秋天？因為總是難免會提到過往的小傷感與現在的小迷惘。那會讓我們的這餐飯染上一種淡淡的橘黃色，那是秋天的顏色，不會影響我們吃飯的情緒，還是吃得很高興，但食物就不會那麼活碰亂跳，反而安靜得多。我喜歡這種飯，可以吃很久，吃完之後又覺得回味無窮，馬上盤算著下次何時再來臨。

冬天的一頓，失戀的那頓，或曰確認夢醒夢碎的那一頓。十年前我第一次失戀，數個月後，一堆好朋友們想要振作我一下，找我一起出來吃飯，妙的是，這堆朋友不是我的，是前男友的。我心情一直很糟，可是我還是去了，我整餐飯臉若寒冰、沒有笑容，他們問候我好不好，我都沒說甚麼話，讓她們也不知道要說甚麼。吃飯吃到快結束的時候，我突然冒出來一句，「他們已經住再一起了。」「他們」，指的當然是前男友與新女友。

這句話一出，全桌頓時安靜下來。我沒有再說甚麼話，換我隨便亂巴著飯、胡亂的吃著。接著我又說了一句話，「我想去他們家把我以前的東西拿回來。」朋友們亂了，他們開始七嘴八舌的勸我：「你不要衝動，她們可能在裡面...」、「改天我們幫你拿，今天不要拿....」我沒管那麼多，馬上指著其中一個說「你等下陪我去。」然後我們就去了，結果東西拿回來了，人也遇到了。多年以後，我一直記著被我的哀怨凍成冰塊的這頓飯，也對這群朋友充滿歉意。

這幾年，很多時候是一個人吃飯。

艾倫狄波頓在哲學的慰藉這本書裡，引用一位希臘哲學家的話，「一個人吃飯，與獅子老虎無異」。那陣子我常為這句話盡量找朋友一起吃飯，可見給我多大的震撼了，但是畢竟形勢比人強，在現代這種時候，人還是要當當獅子老虎的。

有一陣子我不太適應一個人吃飯，感覺真是孤單，儘管我努力把吃的菜燒得很澎湃，還是孤單。這一年以來我倒是很喜歡一個人吃飯，有時會想想今天可以為自己弄些甚麼吃，而且有越來越簡單的趨勢；往往一個青菜、一塊豆腐，或一塊魚，就可以把一頓飯弄得很滿足。我很感恩。

有時候邊吃飯也會邊響起在台中的家人，我媽媽跟我外婆兩個人也是越吃越簡單，照著我媽告訴我的做法簡單煮頓飯，吃的時候想著她們，幾乎有種還是與她們一起生活的感覺，彷彿自己未曾離開過她們。那頓飯吃起來特別香甜飽足。

跟我吃過飯的人，很多人都會跟我說，覺得跟我吃飯特別好吃，因為我吃得樣子讓她們覺得東西特別好吃。我通常把這樣的評語視為讚美，我知道我喜歡食物，我很享受吃飯這件事，而且太多頓飯是美好的回憶，這種氣氛便足以傳達給周圍與我一起吃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