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達六個多月的消極療程之後，我的牙醫師終於決定沉痛的告訴我：「沒輒了，你的牙光靠沖洗是無濟於事的，現在就只剩開刀這個辦法了！」、「你放心啦！只要把牙肉割開約5公分大小，再將牙根的囊腫挖出來….這才是根本的治療，會好得比較快些！」

天哪！這種話聽在惜肉如金的我耳中，簡直是晴天霹靂而草木同悲呀！大概因為長這麼大還沒動過手術的關係吧？再加上從小就以看牙醫為畏途，一旦坐上冷冰冰的診療椅就像等待行刑的死囚，只能任人凌虐宰割了…..這個長期以來累積的可怕夢魘，至今依然讓已年屆四旬的我閃躲不及………….。

但該來的總是會來，「你該不會是想要挨到變成了口腔癌才來動刀吧！」醫生語帶威脅的勸我看開點，而我在沒有選擇餘地的情況下只好忍痛接受這個事實了。「行刑」當天，我向公司告了假，同事們一一跟我道別，他們七嘴八舌地爭相告訴我放鬆心情的方法並安慰我這個手術是如何微不足道等風涼話，可惜我一句也沒法聽進去，很明顯這是個無效的心理建設，反正刀子又不是劃在他們身上……，從容就義前，我回到家，首先飽餐一頓，把接下來好幾餐的伙食以及美味一股腦全塞進我的五臟廟溫存，再把電腦裡的e-mail一一回覆，用我最沉重淒涼的語氣向朋友們道出其言也善的祝福，因為我怕手術後的創傷會令我身心俱疲，無法再寫任何郵件了。吻別了窗台邊的瑪格莉特，我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踏上這條愁雲慘霧的「綠色奇蹟」之路。

因為當天患者蠻多的，我必須躺在診療椅上忍受水深火熱般的煎熬等待，正當要萌起一股臨陣脫逃的衝動時，我的主治醫生剛好迎了上來，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歹勢啦，今天人較多讓你久等了！」由於過去長時間相處下來，他似乎已摸清楚我內心最脆弱的環節，看著我的不安與緊張，在他枯索的醫療生涯中，或許這是件有趣而值得玩味的差事。「Miss.楊！我要的機絲頭呢？刀子消毒過沒…..？」他刻意提高音量向護士吩咐所有該準備的「刑具」，還來不及閒話家常，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我臉上蓋了塊綠色抹布，只留下那該死的缺口對準了命運乖危的嘴巴，我彷彿像上了電椅的死刑犯，不再有任何上訴的機會，僅能從面罩摺縫的開口處隱約瞄到針筒閃過的影子，接著一下刺痛感覺之後，時間的腳步恍若停滯了下來，只曉得醫生的手開始在我嘴裡忙進忙出。「嘖！嘖！嘖！妳瞧！多別緻的囊腫啊，組織鮮明而色澤紅潤，真是巧奪天工……」風趣的牙醫如數家珍地向一旁的護士導覽我的病情，也得易地炫耀他的專業，完全沒有顧慮到當事人的感受，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患處在此時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只聽到尖銳的器械在牙根處機機嘎嘎地刨刮個不停，可是內心深處還是感到極度的忐忑不安，我終於體會到當年被刮骨療毒的關公有多麼偉大，在華陀的手術中竟然毋需麻醉還能若無其事的跟旁人下棋……….。

終於，在剔除完了壞死的組織之後，我明顯感覺到有針線在臉頰內側與牙肉間來回穿梭，雖然不會疼痛，但感覺很詭異。醫生還是自顧自地和護士聊天，「昨晚我去看了聯航93喔！，劇情好震撼好感人說，真該死！那些中東人有夠夭壽喔………。」似乎幫我縫嘴巴是他們聊天之餘打發時間的臨時消遣…….，「唉呀！還說勒！李醫師，你怎麼沒帶人家一起去看？真的好壞耶！」、「ㄟ…這個嘛…..下次吧！咦！妳記得我剛剛縫了幾針嗎？」只聽護士回答得很含糊，顯然她還陷入帥哥醫生的魅力迷情當中還沒回神過來，根本沒把我這病人當一回事，但我確定已經縫合了將近10多分鐘了，只差點沒把我吃飯的傢伙給全部密封起來。

當蓋頭的面罩掀起的一剎那，我彷彿如獲新生，「啊！感謝天！活著真好！」心裡不住慶幸手術竟然如此順利成功，而且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醫生拿起一杯裝著兩小坨粉紅色肉塊的組織向我展示他的傑作，當然，那材料是本人提供的，「這就是我們處理了半年沒法搞定的東西，我要拿去化驗，你也順便去驗個血，以確認組織是否有其他病變。」我想反正還要再捅一針，索性慷慨點向醫院門口的捐血車走去，為了慶祝這個如釋重負的感覺！本人今天龍顏大悅特別贊助鮮血一袋，等捐完血再請護士小姐幫忙裝個sample帶回去化驗就好了。上車完成驗證手續之後，我很大方的坐上了捐血椅，但這回不再是那種冷冰冰坐以待斃的感覺，而是一股熱血沸騰、豪氣萬千的氣魄。就在此時，上來了一對鄉土氣息、草根性濃厚的中年夫婦，他們正為誰先抽血的事在互相推託，看來應該是因為第一次捐血而感到惶恐不安吧！後來那個男的拗不過妻子，又怕被在場的年輕護士取笑，只好乖乖地捲起袖子從容就義，但由於太緊張的緣故，「先生，你不要動來動去啊！」他忍不住左躲又閃，讓護士白白捅了幾個窟窿後才安靜下來…..…..，好不容易血袋就快充滿了，他老兄的手又開始亂動，一會兒摸摸手臂上的針頭，又向老婆作出孔武有力的英姿，就在護士小姐準備收尾時，他不經意低頭看到自己的那包血袋，好奇地伸手下去摸了一把，「啊！先生你在做什麼呀？唉呦你看看……這包血不能用了啦….。」這麼一動，他老兄把還插在手上的針頭扯下來了，一條血柱向忘了關的水龍頭到處噴灑晃動，「啊….好痛….！為什麼不能用？袋子裡還那麼多？」「可是這樣已經被污染了啦！唉！沒關係啦，歡迎您下次再來吧。」「那…..那我這些血不就白白浪費掉了？怎麼辦！」「您放心，醫院方面會幫你處理的。」這時他老婆突然搭腔了：「小姐啊！這樣丟掉太可惜了啦，那妳可不可以讓我帶回家去……？」護士小姐：「啥……..？！」就在僵持與遲疑之間，那個熱血白流的中年男子沮喪地問妻子：「已經沒用了，妳拿回去幹什麼？」結果他太太忽然語驚四座地告訴他：「告訴你喔，我記得家裡冰箱還有些鹹菜，你不是最喜歡豬血湯嗎？趁這一袋正新鮮煮起來最補……別浪費！」

這時我的嘴巴因為麻藥已漸漸退去，嘴邊早已腫得半天高，聽到此話的反應差點害我造成縫合處的撕裂傷，然而整副強忍笑容的扭曲表情，早已嚇壞在場的白衣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