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王聰威的《戀人曾經飛過》像是不經意翻開了每段戀情的皺折，那些皺折並非令人印象深刻的吵架或衝突，而是突如其來的一片空白，明明很重要的細節，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明明是心裡深愛的人，有時卻情願生命中不曾有他。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複雜的情愫？

有時候太努力去愛，愛反而會像長了翅膀一樣，輕輕飛走。

愛似乎頗有靈性，能看出每個人潛在的渴望，你越想擁有，它就越不想給予；你離得越遠，它反而回來找你。而人唯有在離開愛情以後，才能在重新翻閱愛情的瞬間，看見曾被忽略的皺折，皺折處，一片空白，沒有隻字片語，只有隱形的心之憂傷。

小說中，第一人稱的男主角「我」，敘述曾經交往過的兩個戀人，他很愛的「阿亞」和比較愛他的「蘇」。阿亞彷彿日劇中甜美又古怪的美少女，所有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她不合常理的腦袋中全部負負得正，見怪不怪。颱風夜，男友出差，她請喜歡她的「我」陪她一起過颱風夜，煮了貌似豐盛，卻不怎麼好吃的晚餐，還堅持要他吃完。沒電視可看，兩人下五子棋，她那不要命似的頑強下法，透露出她性格中的某些堅持。

『甜美如蘋果的笑容後方，有一顆多麼剛強的心，這心剛強的程度，是等待著最後要破掉的。』

她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只讓你欣賞，卻不讓你靠近，除非有一天，她心甘情願拔下所有的刺，只為你溫柔綻放。然而，玫瑰的魅力正來自於她帶刺的美麗，如果不再為自己的堅持而堅持，或許她就不是玫瑰了。

　　蘇是和阿亞截然不同的女孩，當我看到她形容和「我」分手以後，變成了「音叉人」的說法，令我頗為震撼！

『音叉本身本來就沒有所謂情感吧？不過是一塊帶了點彈性的金屬，總是發出冷冰冰毫無表情的分子振動，既比不上感情充沛的小提琴、鋼琴，甚至連乾脆俐落的三角鐵和響板也比不上。我們沒有自己的情感，要說有的話，就是別人情感的延續與複製。』

　　蘇對情感的認知，始終不是以自己為主。她形容音叉不如音樂的主角：小提琴，鋼琴，甚至連配角：三角鐵和響板都比不上。她仰賴幸福，幸福的鑰匙卻不曾握在自己手中。她看起來太正常，正常到她的一切都被輕易忽視，包括她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又如同她形容『小虎隊』三個人中，她最喜歡陳志朋的片段，這和我的感覺不謀而合。以前每此看小虎隊的表演，總覺得陳志朋好像和他們不同掛；他看來沒有蘇有朋乖巧，也沒有吳奇隆會表演，身在其中，總有些格格不入。蘇形容她在陳志朋身上看到一種真正憂鬱的氣質，以及一種焦慮感：

『他的焦慮感來自更根本的地方，像是無可立足之處，一旦失去此時此刻，就無路可去的焦慮。陳志朋的憂慮是一種真正的，貼近生活的，或者說貼近青春的，從身上長出來，而不是從外面都進去的憂鬱。當歌迷急於貼近小虎隊時，陳志朋是被留在外面的，但當蘇退出喜愛小虎隊的圈子時，陳志朋卻在她心中留下來。留下一種典型，受迫與不停地奮戰，沉默與害羞的典型。陳志朋反而更靠近她了。他成了一種心底的代言，一種對華麗約定俗成的世界，崇尚某些規則與固定形象的世界的一種反動，一種令人發痛的介意，一種防腐劑。提醒這傾向於媚俗的世界，永遠有另一種青春典型存在。就算再怎麼假裝與包裹，也無法阻止它透視出來。』

　　我想看來格格不入，不受重視的陳志朋，或許就是蘇真正的性格反射。她看起來不像阿亞那麼特別，高中時面對喜歡的人，她不知如何表達情感？後來在愛情中，她又總是太希望得到幸福，反而讓幸福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最讓我感興的是「我」竟收到蘇六年前從英國寄出的明信片，當時他們明明還在一起，「我」卻完全想不起蘇何時去英國？甚至想不起那段時間他們做了什麼事？蘇說過什麼話？一片空白的狀態，也為兩人的愛情留下懸念。看了幾段關於蘇的文字，我非常想知道真正的蘇，究竟是怎樣的女孩？

　　我們總在愛情走了以後，才開始回想戀愛的細節，那些曾讓我一想起就會哀傷無比的事，過了長長一段時間以後，也會呈現突然空白的狀態，有一次我甚至想不起和某個戀人分手時，當天他說過的任何一句話，我明明記性極好，卻偏偏忘了他對我說的話。我不知道是因為我不再愛他，還是因為曾經太愛他，而想忘了他傷我心的事實，總之就是忘了。如果帶我回到分手當天的場景，我可能只會感到冷，卻不再哀痛逾恆。如同泰戈爾所言：『天空沒有翅膀留下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了。』我想這就是《戀人曾經飛過》的意義，不管有沒有人看到？我們都曾無懼一切在愛情裡展翅飛翔，也曾在高空俯瞰過兩人獨有的戀之風景，這些，心都會記得。至於空白的部分，未必是全然遺忘，有時只是需要時間再度面對，面對傷害以外隱藏的暖意，也面對忽視背後始終存在的情意。

　　我想每個曾經愛過的人，或許都能在《戀人曾經飛過》裡看見自己又寂寞又美麗的身影。最後你會知道，那身影並不孤獨。

《戀人曾經飛過》

作者：王聰威
出版社：聯合文學
出版日期：2009年12月24日

在愛情裡，每一件小事都值得哀傷。

對我來說，唯有知道愛是什麼的時候，時間才會產生意義。
倘若，你從來沒有愛過我，那麼，這幾年來的時間就將成為空白……
不只是實際上如廢墟般的空白，連我們的心裡也空白了。
 
「她是獨自爆發的火山，獨自流動的岩漿，獨自結晶的淚水。但是對我來說，這種幾乎沒有界限的全心愛意，讓我不知所措。」

「我們之間好像隔了一個大氣層，我的呼叫和你的目光，就像隕石一樣，在穿透大氣層的時候，全部燒毀了，只剩下一些不知所以的碎片。」

擁有十七歲以下限定粉絲的空氣感模特兒阿亞，或許從沒想過，再怎麼得天獨厚的美麗與靈巧，都無法幫助自己確認情感最終該歸於何處。

只追求幸福全稱命題的蘇，在高中時代的暴動戀愛中失落了戀人，於是這傷害像是個綑綁的咒語，使她完全信任幸福的力量，能夠探險最可怕深沉的地下洞穴，一一檢查地層的皺折。而不會發生危險。

一封封自倫敦寄來的悲傷情書，在這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之間穿梭交織，提示著愛情時空當中遺留的空白。

你是否也有這樣的一段回憶，在某段時間裡，戀人的模樣？他曾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你再也想不起來，也不知如何追索過去。

正如泰戈爾說的，「天空沒有趐膀留下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了。」

戀人們愛過的痕跡，也是一樣，並沒有留下來，跟翅膀一樣。但是他們心裡知道的，彼此曾經努力地愛過。

只是過去遺留下來的痛冽傷痕，使得戀人們愛人的方式全然改變了，不幸的是，並沒有人能拯救他們。

阿亞、蘇、小妮、辛娘與我……註定只能彼此傷害，在蜿延曲折的愛情回憶迷宮之中，不斷地觸碰錯誤的路徑，勾勒不出正確的通路，最後只能被迷宮所吞噬。

photo from《戀人曾飛過》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