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在國外飄了八年，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在臺灣成天盯著二廳院的表演節目。好死不死遇上吳興國的《當代傳奇劇場》演出，想起往事，PO一篇2000年，《當代傳奇劇場》復團時的感想，聊表敬意。

「當代傳奇劇場」復團了，該說恭喜嗎？好像是，可是那是一條很艱難的路，我只想說，吳興國，你真帶種。如此環境，你還敢往下跳，夠氣魄，佩服佩服。

沒錯，吳興國就是那個拍電影的，他演過「誘僧」那個霸氣十足的唐朝大將軍、「青蛇」裡模稜兩可的許仙、「宋氏王朝」的蔣介石。作品不多，但角色都很鮮明，人長的不帥，但都很有型。他的蔣介石一出場就讓我驚的說不出話來，神韻真像，掩不住的殺氣，光是一場跟宋美齡在家吃飯，他端起碗吃飯夾菜的場景，彷彿歷史倒帶，真是天生吃演員飯的。只是我每次看他的演出，都忍不住要嘆口氣，想著吳興國什麼時候才要回到舞台啊。電視電影多一個或少一個吳興國不會怎樣，劇場少了吳興國，臺灣的舞台史將會單薄很多。

「當代傳奇劇場」成立於1986年，繼郭小莊的「雅音小集」後，又一個傳統戲劇演出團體。基本成員三個，吳興國、魏海敏跟林秀偉。吳興國出身復興劇校，看他的名字就知道，有個「興」字，第二屆的，他們向以「復興中華傳統文化」做排行。原習武生，後轉習老生，是當年新一輩很出色的老生，我看過他的「四郎探母」、「通濟橋」，音色、身段、做工都很正點，角色拿捏收放自如，可能也是因為劇本的關係，總覺得他唱的好有感情。魏海敏則是當時臺灣京劇界當家青衣，現在她還是掛頭牌的大姐頭。扮像夠漂亮、音色夠好，她跟吳興國跳出來創新京劇舞台表演藝術，都是充滿使命感的。林秀偉是吳興國的太太，出身「雲門舞集」，非傳統戲劇演員，負責編舞。「當代傳奇劇場」也好，「雅音小集」也好，都是那個時候有名離經叛道的代表，也都是臺灣劇場扮演舉足輕重地位的兩大劇團。雅音在傳統中國故事裡求變化，當代則取自西方著名的戲劇，轉化成中國的時空，創業代表作直到現在還有人提起，那就是改編自莎翁四大悲劇「馬克白」的「慾望城國」。

「慾望城國」讓「當代傳奇劇場」一炮而紅，接著又製作了「王子復仇記(Hamlet)」、「無限江山」、「樓蘭女(Medea)」、「奧瑞斯提亞(Oresteia)」等，為臺灣京劇史注入新的藝術形式，也為中國的傳統戲曲，劃上新的史頁。當然，可能許多人都還記得周凱，在「慾望城國」公演時，他拆卸燈光當場摔成重度昏迷。他是劇團的燈光設計，非常年輕，這件事讓吳興國當晚演出時，情緒大受影響，連續兩次從舞台上翻落台下。周凱於數天後不治離世，他是名作家薇薇夫人的獨生子。

「當代傳奇劇場」的演出一直都非常成功，票房口碑具佳，還不斷在全世界公演。但劇團的維持豈是易事，吳興國從1992年起投入電影工作，有人批他不務正業，但又有誰知道，「當代傳奇劇場」就靠著藝術總監不務正業的非本業收入維持整個劇團的運作。尤其吳興國走的是傳統戲劇表演，每個細節都需要非常講究，加上大型歌舞，人力、物力的支出，豈是個人劇團所能負荷的起。加上京劇的演員必須經過十年苦功，舉手投足之際必須非常講究又非常精準的，口白、唱腔更是要求嚴格，音律、轉音、抓拍子，出不得半分錯，不小心錯了也沒那麼容易自己掰。一年不上舞台，就廢功了。更沒有辦法找個扮像不錯的人，集訓一年半載就可上場，這也就是為什麼京劇較之其他的表演團體更容易站上國際舞台的原因，當去除掉語言、文化、地域認同等因素，京劇就是一門藝術，而非流行文化，京劇細膩的肢體語言與表演內涵，比起其他世界一流的表演藝術，就是一點也不遜色。

但即使吳興國這麼努力賺錢，也抵不過現實的殘酷。「當代傳奇劇場」於1998年底，赴法國公演完畢後，便宣布「停止一切演出活動」。吳興國發表聲明稿點明，「沒有創作資源，無財力培養基本團員，在三軍劇團解散後，我掙扎了三年，終於明白，現階段客觀的大環境下並無解決的可能，當代在京劇實驗中停滯不前，令我痛苦。」其實我看到這份聲明稿，心裡是非常難過的，但我並不反對吳興國的作法，因為大家都是莫可奈何，沒有經費，談再多的理想都是假的。我記得當時「雲門舞集」的林懷民雖然覺得遺憾，卻又充份諒解吳興國做此決定的沉痛心情。一個常年不斷在表演，又有極佳票房的劇團掛了，其他的劇團又怎麼撐的下去呢？我真的以為「當代」很難再重出江湖，因為實在太辛苦了。

當我看到「當代傳奇劇場」要重新出發的新聞稿，心中充滿極大的感動，在這麼糟糕的環境下，表演藝術一日艱難過一日，而吳興國在影劇圈也站穩演技派演員的地位。但他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復團，他死拉著魏海敏尋求國光劇團的支援，共同投身京劇改革創新的文化工作，為他的理想而奮鬥，吳興國又回到舞台上了。但如同魏海敏所說，「創新不是難事，作品能否持久成為經典才是難事。」真是一語中的。未來的路很長，這將是一條很困難很困難的路程，我要致上最深最深的祝福，希望「當代傳奇劇場」這一回走的遠、走的久、走的順利。

寫於2000-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