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日本旅遊四次，此外迄未因留學、工作等前往，更不曾在那裡久住；雖然前往的次數實屬稀少，但從幼稚園起，我幾乎是由動畫「哆拉Ａ夢（Doraemon）」伴隨度過人格的重要發展期，可以說：我價值觀中不少比例，是被日本文化所教育啟發的。我去到當地，並不全然是去看特別或新奇的玩意兒，反而抱著一種驗證過去印象的態度，去體會所遭遇的實況，藉此在印象基石上再疊砌一層新磚。

　前幾星期有機會跟一位長輩小敘，這位阿姨本為台灣人，但久居日本三十年，感染其文化甚深，舉止思維已與日本人無異。我跟她聊天時，不經意地丟出幾個冷門資料（大致上是美食、養生等話題），過程中只見阿姨聽得津津有味、似頗認同貌，可是整個聽完後，她先是稍蹙了眉，展現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歪著頭、苦笑地說道：「好像很不錯，但還是有點奇怪……，很難想像呢！」（註：沒有說「原因」。）

　從她的反應，讓我更印證了，在日本人種種行為的背後，隱含著某種基於外界人事物的陌生感，以致於本身戒慎恐懼的習性。他們所抱持或追尋的，似非台灣這廂認定的某種新鮮感（或少數人說的「變態感」）那麼單純，那是一種代代相傳下，瀰漫於整個社會，為了自保、安定所產生的思考方式，這包含了物質面向及精神面向的潔癖；在歷史上，這發揮到極致的潔癖，曾造成不少慘痛代價，卻也寫出了很多輝煌新頁。

　因此，我每每看到新聞或網路上，提到日本又有什麼遊樂機、腳踏車地下停車塔、女機器人等新發明云云，總不認為非得馬上研究不可，當然你更未必要急於購買（如生財有方，幾年後待其量產，倒可購置幾位機器人來打理庶務），因為：那都是「可預期的結果」，也就是：日本人憑著想像力、專注力或其他特質，遲早會讓他們弄出這些東西，只看哪一個時間點而已；等你熟悉了，他們老早就有下一波東西出爐囉！所以，對創意從業人士來說，與其努力觀摩、欲習其「創造力」，不如從日本人的內心深處著手。

　日本人喜歡乾淨，這應該是全世界盡知的特點吧！各位想想看，可能有哪些地方乾淨？先講：神宮或庭園好了，這類場所總有特定區塊的地面，鋪滿白色碎石，就為了看不到非白色的「泥土」，這裡不是白色的東西，大概就是天空、樹叢、岩石、水塘、木欄等物（是藍、綠、棕等自然色彩）；別說垃圾紙屑，可能連散落的葉子都看不到；如果你要說，這些場所並不是人每天必須去的地方，垃圾量易於控制，那我們再看看吧！

　在住家、房間、教室、公司，甚至廁所，不管是否供作睡覺或久留，或讓人匆匆行經的地方，都盡可能弄到最乾淨的程度；每個家庭主婦、女將，或可說每個集團（泛指家庭、公司、機構等）的成員，當然更包括那些維持清潔的專屬或輪值人員，都盡可能花費時間，讓每個角落看起來一塵不染、潔淨無暇；如果真的無法復原到全新的樣子，至少也有七八成新，最差的也讓各種設備物品排列得整齊（當然，少數的古書店、老舊廢墟算是例外）。日本傳統建築的和室、榻榻米（疊蓆）等元素，可坐、可睡，雖然是當初模仿自中國的文化之一，但他們卻結合既有的價值觀（即精神上的潔癖，內外分明），而把這種作息模式發揚到極致；就算是現代社會生活和建築形式下，人們不止回到住處要脫鞋子，即使公共場合，也常要換穿拖鞋。

　如果你對於好幾年前，某個日本綜藝節目徵求觀眾來信、然後派人去訪問「傳說中」的垃圾屋，這樣的情景還有印象，應該會發現：對日本人來說，家中垃圾雜物能堆積到那樣難以置信的程度，可以說是極少數中的少數、會被當成怪物的；而且，就算這些垃圾屋是極端值好了，很奇怪的，看起來這麼髒亂的家，裡面竟然也沒什麼昆蟲（蟑螂或螞蟻之類的）出沒，連一隻小小的老鼠出現，主持人都會狂叫。

　假如，如果有人心想，日本氣候較寒冷乾燥，所以蟲子少，灰塵污垢也不多；不然，就是他們比較嚴格管制，不會有人在裡面吃東西之類……之類的理由，我必須提醒：日本在副熱帶季風氣候的範圍內，夏天也非常炎熱，而年雨量、濕度都跟台灣差不多。至於是否因禁止飲食而顯得乾淨的這個論點是否成立，且讓我們從複習一下那些美食節目來找答案了！在一家餐廳飯館之中，廚房自是最髒亂、最難維持的地方了，日本人因為飲食口味較為清淡的關係，其烹調食物過程中，的確較少像中國人油煙瀰漫的情況，但既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之事，當然不免弄得東一濺、西一攤，但在事後戮力清掃下，總能回復到井然有序。

　餐廳的經營者，不僅要求環境打掃整潔，當然也要求在廚房做事的員工隨時保持整潔。很久之前在某個「搶救貧窮」的節目中，有個很好笑的橋段：被搶救者因為在受訓過程到一半，逗弄了一下廚房外面的狗，就遭到達人嚴厲地斥責，這照理說，在餐廳也只是基本遵守的要求，但因我有一段記憶是非常深刻的：服役時，曾負責督導伙房，常看到阿兵哥叼著煙在炒菜，讓我哭笑不得，因為有的人入伍前就在大飯店服務或擔任學徒，說不定各位在高檔場所吃過的東西，少數是這樣煮出來的喔？

　離開了人煙密集的城市，那麼，旅遊景點、荒郊野外的狀況如何呢？先假設，如果在台灣那鐵定不堪一提了！大家應該老早都聽過一句笑談：「只要照著垃圾走，你就不會迷路。」近年這問題稍微好轉了一點，但只要有大批人馬聚會活動的地方，不需太久時間，就能留下堆積成山的垃圾。而在日本，雖然還沒到跪著擦戶外地面的誇張程度，但只要眼睛看得到的地方，仍然十分乾淨，一來人不丟，二來有人丟就有人撿。這個住滿潔癖的國度，就算外國人去了，不甚習慣他們文化風俗，但因舉目所及盡是整潔風貌，至少不感到厭惡。

　列舉這麼多固定地點，是否有人還想到：「難道，不固定在同一個地方的東西，他們還用這套來處理？」確實，以車輛來說吧！外觀很容易骯髒，別說灰塵，甚至動輒沾染到鳥糞、泥漬，或有蟑螂在其中爬行。但我們還是不得不對於日本人的愛乾淨個性，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日本人不止是各個場所的塗漆或地面常用白色，連車輛顏色就大多選白色，然後隨時擦得晶亮；不管小轎車、公車、垃圾車是這樣，給人粗獷感或不羈小節的大卡車也不例外。

　再講下去就沒完沒了，住過日本的朋友一定可以講得比我更多，總之，這些都是他們在物質方面的潔癖。至於，之所以構成這樣一個視覺上「無污染」的環境，不用講當然是因為：人本身就有某種難以自拔的傾向囉（即使不知道為何這樣，但還這樣，幾乎說不出原因）！的確，日本人追求「無污染」的性格態度、生活方式，甚至關係到整個國家能否興盛；接著我試著引領大家思考、探索的，就是日本人精神方面的潔癖。


（接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