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讀《孫子兵法》，覺得孫子最高招的一著就是教人「不戰而勝」，要在不損一兵一卒的情況下贏才叫高明，現在重讀，覺得不戰而勝仍然是高招，可是，兵法終歸是兵法，讀了，只找到了教你打的種種方法，包括以不打仗作為打仗的一種策略，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打？兵法中沒有答案。

說到打仗，我是毫無大志的，所以比較容易扭轉問題，如果你問我，為什麼不打？我會知道如何回答。

無國界醫生組織說，每次打仗，軍人和平民的傷亡比例是一比十四，即每死一個軍人，就會有十四個平民陪葬。不知道這個數字有多準確，只知道這確是嚇人的。有人說，文明社會的一大象徵是對個人生命的珍視，所以大多數受過文明教育的人，都很容易是反戰的。我也自認是個文明人，所以也反戰，不過，反戰，除了因為不忍見到別國平民無辜死傷，也因為自己又怕死又貪靚，即使明知死到臨頭什麼也不會介意，可一日在世，仍自覺有權思考和介懷死的種種，所以我很怕自己在戰火無情中死得不明不白，怕自己死得很醜很可憐。

既然怕死和貪靚已經足以成為自己反戰的理由，那麼別人要打仗，我想，也一定有些很簡單的理由。歷史永遠是最好的老師，最近重讀朝代更替的歷史，發現很多成王敗寇的故事，好像在說，打仗贏了，一大好處是贏得詮釋歷史的專利權，所以即使是流寇逆賊，一旦成王成帝，舊日惡行都可以一抹即去，以賢王仁帝名留青史。

原來，打仗的理由，除了各種利益、仇恨和公義之外，可以簡化為區分正邪的工具，戰爭只是一個手段，一個分辨誰是英雄的手段。所以美國遇襲，本來無損其在國際社會上的英雄地位，拉登陣營在國際社會的主流輿論中是邪的一方，可是，美國一定要出兵打進阿富汗，因為在當地，美國才是恐怖主義，不是英雄，為了成王，除了要在阿國戰場勝出，還要控制日後阿富汗政權的成分，美國要在當地徹底的贏，要贏得詮釋歷史的專利權，為日後在當地成為英雄鋪路。

原來，打仗是可以為許多狗熊將自己改版成英雄的大好機會。這個世界狗熊太多，所以仗不能不打，戰爭不絕。

2001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