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唐】誤生 章九
睜開眼,入眼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繁茂森林。
她聽見背後傳來喧嘩人聲,感覺到四周樹影幢幢,如同鬼魅似的壓逼而來,她渾身一怵,始才覺察到手心的濕滑黏膩,是極為熟悉的鐵鏽味,還有一絲絲澀甜。那雙白皙甚至蒼白的手,被這不知何處沾上的腥紅,襯得如沾血似的輕雪,柔軟、冰冷,還有一絲瑰麗的光鮮,直是迷煞人眼。可她卻是瞠大眼,愣愣地望著自己鋒利的指尖,而後不敢置信地用身上早已破爛的衣裙,使勁擦乾血跡。
是血,是無所不在的血。
她恍惚地想著,在血液流動的淒豔華光中,看見自己狼狽的臉。頰上點點血珠,爬上了那霜雪般的肌膚,像是吸附著她的蟲子,怎麼也無法抹去。那雙溫朗如琥珀燦耀的眼眸,光澤盡褪,唯有冰冷,一道如獸般狠戾的匕首,劃開潭底清明,倒豎的瞳孔,即便瀰漫憂傷,仍然冷冽殘酷。她慘然地垂下身子,低聲哭了起來。
後頭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離得近了。
她想,就這樣結束就好。
「妳要活下去。」一道澄淨低緩的嗓音,化作一隻厚實的大手,輕輕拂開她的淚眼,「活下去吧,妳比我們更堅強……」
不知何時,她懷中已經抱著那人,那人奄奄一息,安靜得像是死了,而自己嘴裡竟是滿滿腥甜的氣味,還不斷從唇齒間滴落來不及嚥下的液體。她心中大痛,卻偏偏不敢哭出聲來,只是抬手撥開那人被血跡凝固的額髮。
「不要──」
唐潁全身濕淋淋的從床上坐起,剛才的尖叫震動了整個宅邸,住在鄰近房間的女僕姊妹立刻推門而入,皆是驚訝不已,「小姐很久沒做那個夢了,這是怎麼啦?」豈料床上人喘息半晌,轉過臉來依舊驚魂未定一般,兩女對望一眼,忙上前扶著她坐在床沿,「小姐?都過去了,別多想,對身體不好。」
「……我沒事。」唐潁被她們一左一右攙著,無力地歪靠在一側,呼息回穩,心神收攏,她閉上眼淡淡地道:「真沒事了,讓我換身衣服,待會還有客人要來呢。」思及此,不住淺笑輕揚,將心底那份駭然壓了下去,她掙扎著起身,女僕倆齊聲應「是」,便拉著她去梳洗更衣。
距離上回親自送還西裝給荀彧後,隔沒幾天他便送上重新修訂打印過的合同,兩人簽定後,她便藉此機會邀他來家中一起用早餐,當然是她親手做給他吃。雖然論起手藝等級,唐潁自知不能及他分毫,加之後天重大缺陷,使得下廚這件事情,變得理想化起來。縱然如此,她還是喜歡烹飪,平日做好的成品都交給貼身女僕品嘗後,細細告知她味道如何,再動手修正,讓調味跟烹煮方式更自然。
可明明知道自己廚藝已經拿不出手了,又為何首先想到是做早餐給他吃呢?唐潁都不禁懷疑自己為何開得了這個口。但,想起那天他擁抱自己的溫柔,他懷裡的暖意,還有那句低微卻深刻的「謝謝」,心中柔軟得一蹋糊塗。從沒想過,或者更確切而言,是從受傷以後,就再也沒有過想要與人做朋友,或是體會他們心情的感受。
遇到荀彧之後,讓她重新領悟到對人的柔軟,以及想要溫暖對方的心情。不過,為什麼呢?她總覺得,自己還產生了很多情感。而這些,該用「朋友」來解釋嗎?還是說,人們有另外一種關係界定她的狀態?
比如,夫妻?可人們所謂的夫妻,有社會上的約制力存在。在她眼中,夫妻是為了等待長久時光中,某一次偶然的偶然下,生下一兩個子嗣。如果歲月太漫長,他們就會互相陪伴下去,就像她的父母。當然這種關係缺少了很重要的成分──感情。毫無感情基礎就結為夫妻,對她來說,是很尋常的一件事。
所以在很遙遠的時空彼端,唐潁亦曾經接受這樣的婚姻關係,準備嫁給一個毫不相識的男子。那名男子卻退婚了。他當面告訴她:他不要與毫無感情,甚至連感情是什麼都不懂的人,結為夫妻。歲月漫長,但許許多多情感,是在相處中萌芽茁壯起來,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時間很多,於是就浪費在一個不認識的人身上!
唐潁第一次被這樣教訓。雖然她不明白怎樣才算有感情,她跟管家、女僕們,也擁有情感,可那大概不是對方想要的。於是她,決定去找。
旅途說長不短,讓她交到最難忘的朋友,也令她受到最嚴重的傷,差點丟了性命。後來她與對方的婚約也不了了之,再沒有相見。
雖然被退婚是極為不堪的名聲,可唐潁不是很在意。在後來的日子裡,很多人開始排斥這種婚配制度,渴望自己尋求快樂或刺激;更多人期待的,是找到兩情相悅的人。在他們眼中,時間,從未留下深刻的意義。所以窮盡一生去找,也能當作消遣。
至於唐潁的狀況則較為尷尬。現在的她,想要嫁也是難了,何況嫁人又如何呢?只是單純為了概率極低的繁衍行為而成婚,似乎已經失去了相應效力。他們寧可自個兒選擇伴侶,也不願意屈就於以傳宗接代為名的過家家活動。
所以也沒人想起唐潁還沒嫁。
左思右想,唐潁覺著自己對荀彧的感情,是朋友,但又比朋友還要多些什麼,她搜腸刮肚地找出適合的詞:「好朋友」。她喜歡他,喜歡他溫柔的笑,輕輕說話,微微嘆息,緊牽自己的手,溫暖的胸懷……他讓她體會到比在任何人身上所得到的,都還要更多的喜悅之情。
一切都是那麼獨一無二。
就在她認真梳理對荀彧這名好朋友的感覺時,女僕姊妹已經默默地幫她準備起第二作戰計畫。鑒於上次穿得那麼單薄,也沒能幫助自家小姐得到對方更多的「關注」,她們決定,在家中約會也要拿出一點應有的「待客之道」來。
她們想了想,決定把這次戰鬥命名為「反璞歸真」。
因為只單純換了衣服,半點妝容都未化,頭髮僅繫了粉色菱紋的交叉髮帶做髮箍,相當簡便,唐潁沒覺出什麼不良氣息來。看她們認真地梳理自己的劉海跟長髮,也算習以為常,兩女最大的樂趣就是把她當真人紙娃娃般培養,撫慰日子的空虛寂寞。
於是荀彧見著出來接他入內的唐潁,上著白色一字領荷葉邊上衣,雪白圓潤的肩頭,形狀美好的鎖骨一覽無疑,唯兩條細帶綁在頸後打成蝴蝶結;下著藕荷色過膝紗裙,肌膚若隱若現,踩著一雙牛奶白平底鞋,兩腿白皙更勝鞋面。
這一身乾淨粉嫩的少女模樣,讓他心底彷似雨絲落弦般,微有餘音。即使他依舊眼神淡然,氣息如常,仍是忍不住為她的身影停下目光,可又隱隱有些不對頭。除卻第一次見面,唐潁清麗脫俗的一襲雪白裙裝以及居家常服的針織外套與長裙,這後頭兩次,竟然頗有針對性。
雖然他對女性的衣著裝扮並沒有特別偏好,但其兩次都打扮得飛揚動人,完全是在挑戰男人的視覺神經,而且挑選衣服的人,還在試探他的口味來著。意識於此,荀彧都有些無奈了,不由輕聲嘆息。當事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又落入了自家女僕的圈套中,笑著跟荀彧打招呼,「文若,早安。」
「早。」近看才發現,那繫在嫩頸上頭的衣帶是淺粉色的,也就是說,並不是上衣的一部份,而是連著貼身衣物……荀彧雲淡風輕的將這件事拋開,與唐潁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宅邸裡頭走去。自從那個懷有諸多意味的擁抱之後,唐潁對他的親近之意又加深幾分,可想到兩人目前情感成分終究有所不同,不免多了些沉思。
他也知曉,自己不該操之過急,倘若唐潁對他真沒有其他想法呢?這並非不可能,然以目前的相處狀態而言,荀彧覺著她不至於對自己完全沒興趣。頭一次思索這樣的事情,到底還是有些詫異自己也能有自我懷疑的一天,但如此心緒,竟是前所未有的坦然。至少,他在他們四目相接,眸光相觸的某個瞬間,說不上心有靈犀,也能算是心境相若的。
他不就已經深切感受到,她在意自己的心意了嗎?
「因為不知道文若喜歡吃什麼,所以每種都試著做了一點。」唐潁垂首望著兩人並肩而行的腳步,姿態語氣是少有的嬌俏赧然,荀彧不知她話中之意,只是微笑道:「我並不挑食,倒是讓妳一通忙碌,都有些過意不去了。」聞言,唐潁一雙燦瞳凝映,眼底盡是他的神情笑語,荀彧心中一動,輕輕牽起她的手,「怎麼了嗎?」動作做得十分自然,且當中俱是溫和關心之意,好似他們本就是牽著手並行的模樣。
「沒什麼,文若的手藝一定很好,怕你嫌棄。」望著兩人相牽的掌指,唐潁沒覺著不自在,卻有一種打從心底的滿足歡實,瞇起眼兒,如月牙彎彎。「妳怎麼知道我手藝一定很好?」荀彧含著笑,靜定的將面前那抹可人笑靨收攬眼底,問出口的話,顯得意味深長。而身側女孩似也不是一無所覺,衝著他無辜地眨著眼,輕快道:「就是這麼覺得呀,文若不會讓我失望的。」
見唐潁如此坦然,荀彧失笑。兩人步行這段距離說來不短,也不知是因為牽著對方的手,抑或天氣煦暖涼風習習,他們走得愜意怡然,唐潁時不時將自家景物宅院指給身側青年知悉,這般邊走邊聊,總算讓荀彧見著了隨侍唐潁身邊的兩名女僕。
殊不知,這對女僕姊妹跟荀彧照面時,著實吃了一驚。今天荀彧未著西裝,穿得休閒隨意,上衣是圓領白T恤,線條簡單的幾何圖,外穿一件牛仔夾克,袖子七分長,一截修長無瑕的蜜色手臂顯得玉潤光澤。看得出來他從前比現在更加白皙,然現在膚色正好,襯他俊朗英挺的身姿、清朗如畫的眉目,顯得英氣逼人。
下身著同色牛仔長褲,腳上搭著高筒帆布鞋,再尋常不過的打扮,偏生他氣質疏淡沉穩,舉手投足間俐落明確,又不失骨子裡的貴氣,倒將那股隨意率性給撐了十分。再看她們小姐的模樣,當真是再般配不過了。但,讓她們吃驚的並不是什麼長相周正,穿衣得宜這種基本門檻,而是荀彧單論外在,早就過關榮升「少主人」等級,而那份靜雅溫朗,更是難能可貴,只是他集太多優點於一身,怎麼覺著自家小姐很危險呢?
不過,連根手指都長得這麼完美的男人,應該不至於欺負小姐吧……在兩女心思千迴百轉,擔心唐潁從此進入了某人套路的同時,荀彧也已經一眼確認,必定就是她們給唐潁裝扮的了。憑藉著她們一看見他出現,目光就如狼似虎的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一遍,卻不帶著任何初次見面的客氣羞澀,只有審視及打量,大概還品評了一番……
從此前種種跡象顯示,她們對唐潁有一定的影響力,於是荀彧淡然依舊,即便她們把目光化作實質,他也不會讓人看出一絲一毫不利於他與唐潁關係的缺點。
二女回過神來,立馬恭敬的向他行禮,「荀先生好。」還朝唐潁偷偷做了鬼臉,唐潁不以為意,只是領荀彧進入主宅,穿過長長的迴廊,到中庭花園用餐。此時此刻,荀彧算是明白每種都做一點的陣仗,並非說說而已。花庭裡側擺著一張木製長椅並一張長桌,皆是柔和的原木色調塗裝,鋪墊著乳白亞麻桌巾,相當潔淨齊整──若忽略擺了滿滿一桌的精緻餐點的話。
從最普通的總匯吐司,煎蛋培根,馬鈴薯沙拉,到夾料豐富的捲餅,甚至是蘿蔔絲餅,瘦肉粥,跟透著清香的潤餅應有盡有,但分量都不多,若他每個都嚐點,絕對管飽。「原本還想做手工包子呢……」唐潁一面靦腆地說著,一面拉著荀彧坐下,而荀彧眸底訝然早已隱去,看著一桌美味吃食,猜得到她上心的程度,約莫是從前一天就一直準備著,到今早踩著他來的時間,一一準備妥當的。
「妳吃過了嗎?」荀彧坐定,也沒急著動手,看唐潁點點頭,他還是溫和地道:「一起用一些吧,我一個人吃不完的。」但會盡力吃完。荀彧淡然自若地決定了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唐潁似乎早已考慮過這層,幾乎所有東西只做一人份,聽他這麼說,有點為難起來,她可是很想知道他偏好的口味呢,「不然文若先吃吧?畢竟都是給你做的,我也會幫忙吃點。」
「好。」他端了粥來喝,提著調羹的手指連一個指節的彎曲都能文雅如斯,毫不造作,侍立在側的女僕倆看得笑容抽搐,覷了眼唐潁平和的眼色,才覺得她們太大驚小怪了,小姐可鎮定的呢!不會這麼容易被拐走的。
實際上,荀彧還真沒有刻意──畢竟唐潁在此之前,早已面對面與他吃過飯了,且他二十多年來的教養使然,加之歲月沉澱,若說唐潁的平淡幽深是骨肉生成,那他行止談吐間的優雅從容,就是烙印在每一寸肌理,融於呼吸中。即使再如何不自覺,儀態姿容永遠謙謙如玉,見之難忘。
被人觀賞用餐的細節不提,荀彧倒是被另一樁事情吸引。這桌餐點,有種奇妙的不協調感。從唐潁的言談性情來看,她即使有僕人幫忙,也一定堅持自己動手烹飪、調味;再者,他平時也會下廚,自然用吃的也能吃出每道菜品的共通點,他相信全都是出於唐潁之手。
可也因此顯得相當奇怪。每一道是唐潁精心所做,那一定會透露出她個人的調味風格。是清淡的?重鹹的?抑或嗜酸?嗜辣?親手做飯,自己當然要吃得下去,荀彧除了工作中做的糕點,會特別調整成大眾嗜甜的口味外,他自己平常吃得清淡簡單,也是依著祖父母的口味。可唐潁所有的東西,好吃,但他感覺不出她的喜好,每一樣吃食,就像從菜譜裡複製出來的,有點僵硬。
平心而論,不可謂不好吃。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拿不準她喜歡什麼樣的飯菜點心了。
荀彧食量一般,到底也是男性的飯量,如唐潁所期盼,他把喜歡的,平常就有在吃的東西,都吃完了。擦嘴喝茶的動作一氣呵成,完全看不出一點侷促或者飽食的懶怠。唐潁方才便陪著他慢慢吃完了三明治跟沙拉,現下兩人意態閒適地捧著瓷盞,品飲一壺微酸的洛神花茶,她心滿意足地道:「文若,謝謝你……」
「不會,我才要謝謝妳的招待。」荀彧倒沒料到兩人心底的真實想法竟是不謀而合,只是針對她此次盛情款待再次道謝。
稍事休息,唐潁便提議一塊兒散散步,順便繼續帶他隨意看看。兩人自花園外側的步道,沿著一碧池水往宅中更深處走去。唐潁雙手交握於下腹,一派安適的在荀彧身邊垂眸微笑,道上陽光璀璨,灑落一地金屑,映透她如月皎潔的肩膚,在那隨走動輕擺的綹綹青絲間,一簾旖旎浮動。荀彧看在眼底,清俊秀逸的面龐又柔和了幾分,一身風清月朗,唇邊是再舒坦不過的笑,靜靜凝望當前美景。
無所言,無所思。長日漫漫,彷似他與她尚未明確的距離,不知何時能結果,又偏要耽溺於此刻無果的忐忑。
少頃,他們彷彿才注意步道已至盡處,下意識轉進廊道中,入眼便是一排空置的房間。「這裡是客房嗎?」荀彧稍微側首望看一排素雅的門扇,廊道上有庭中透落而來的陽光,襯著廊外清新的綠意,將此間幽涼沖淡了幾分。「是的,平常很少使用……有一間還讓我放了些舊物。」唐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便指了距離不過幾步之外的房間,「在那裡,我想進去看看東西在不在……唔,文若待不住的話可以先回去喝茶的。」
荀彧瞅著那間房門,那是隱於廊內,並不見光的客房,再往深處走,便進入內宅裡頭了。既然都走到這裡,也沒道理被自己在意的主人家請回去,自然得應好,「哪裡,不介意被我看到妳的收藏就好。」聞言,唐潁粉腮浮起薄薄的紅色,金燦燦的眼瞳映著他溫和的笑,再三搖頭,「裡面沒有什麼的,就是以前的東西……」
兩人邊說著話,唐潁領在前頭打開門,沒有帶著潮氣的霉味,入眼是很普通的小客廳,右首則是拱狀隔間以輕紗布幔取代常見的玻璃門,隱約看得見裡頭雙人床。客廳中採光良好,雖然僅有一室一廳,卻已十分寬敞舒適,也無多餘的薰香味。環繞廳中的擺設都是古樸明淨的書櫃,裡頭放的書都很零散,並未因著美觀而填得滿滿當當,卻有種時常使用的鬆快氛圍。
唐潁讓荀彧隨意看看,自己則掀開簾幕進入臥室,翻找著什麼物事。雖然餘光始終注意著那抹嬌俏在臥室走動的身影,若隱若現,倒讓他有些若即若離。隨意看了架上的書籍,什麼都有,但一些軼聞、風物的書較多,甚至還有兒童繪本故事,或是中學、大學等相關課外讀物,這些書他閒暇時也都看盡,最常布置的作業就是閱讀心得、分析報告諸如此類。想到唐潁跟自己或許有同樣的成長軌跡,原本堪稱平淡無奇的求學生涯都有了點意趣。
此時才想起有人還待在臥室那頭,荀彧提步走過去,掀起紗幔,就見一個纖秀背影佔據左邊床沿,正在低頭看著什麼。荀彧眼光流連過她烏黑如瀑的長髮,雪白藕臂前曲,像是捧著一本書,優雅沉靜。荀彧收回目光,走到右側床沿,稍微瀏覽了一翻,才發現床頭櫃也有書,但卻是一本本小冊子。
「文若?怎麼進來了?」語氣並不嚴肅,也未有侷促之感,顯見沒有排斥自己進來探看,荀彧定定望著她,再看那被白玉似的掌指小心拿著的古舊冊子,忽然猜到了她在看什麼。原來所謂的舊物,是指日記嗎?意識於此,他微微一頓,才啟口問道:「看妳讀的認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書?」雖然明知故問不是他的作風,但為了探知她目前對自己保留到哪種程度,荀彧面色如常、眼神誠摯地凝著面前少女般的可人兒。
唐潁見荀彧莫名有點慎重,倒起了一絲困惑,「是我的日記呀……啊!」這時才明白對方心思玲瓏,居然已經猜到,不由赧然一笑,膝行至床中央,靠近了他一些,「其實我是在找以前夾在裡頭的書籤,不過好久了,都有點記不得在哪呢。」荀彧看著在他身側拿著冊子的女孩,唇邊一抹羞答答的笑靨,像是染了夕霞的棉花糖,又甜又暖,卻是單純為了這種小事羞澀;那覆蓋兩腿的藕褐色紗裙被她剛才膝行的動作翻到了膝上,露出圓潤粉嫩的膝頭,她毫不在意,只是給他指了指床頭櫃,「文若可以幫我找嗎?雖然被看日記有點害羞──」
「妳放心,我會盡量不看的。」荀彧忍俊不禁,棕褐色的眼,似是融化了棉花糖的咖啡,更深更濃郁,流轉的眸光,好似都帶著醉人的香氣。唐潁點點頭,看著他傾身打開櫃門,隨意挑了幾本出來,心頭還是砰砰地跳,然而荀彧確實如剛才所說,很粗略的翻看,她便也將手上那本簡單翻了,確認沒有書籤後,就拿起下一本。
整間臥室只剩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以及他們時而相交疊的輕輕呼息,唐潁偶爾會停下來看看自己那日寫了些什麼,卻不知荀彧在粗略翻動的同時,還是讀到了隻字片語。稍微穩住分散的心神,對於這一冊的內容,荀彧說不出的好奇,乃因裡頭的一字一句都透著不快樂。像是「為什麼」的字眼出現的頻率明顯多了,直至他發現一樣東西掉出來時,才聽見唐潁驚呼,「找到了嗎?」
隨即,懷中除了冊子微不足道的重量外,又多了一個實實在在的份量。「好險沒有掉下去……」忽然撲上來接過掉落物事的女孩,一臉慶幸地半跨在他懷裡,拿著手中的物品給他瞧,「這上面是管家給我做的水晶押花,還好沒磕到地上。」對這十足曖昧的女上男下跨坐姿勢一無所覺,唐潁大方地岔開雙腿坐著,臉上是鄭重真誠的笑意,「謝謝你幫我找到它。」
荀彧不得不承認,在她撲上來時有一瞬僵硬,縱然平時反應在如何快,也不可能躲開她──更何況他完全不想閃開。可這樣的後果便是,他除了看到她認真道謝的滿足笑臉,還瞥到了異樣的景色。凌亂的紗裙遮擋不住白皙嫩滑的大腿,且隱約透膚的質料,讓他看見裙底一抹粉色春光。
「唐潁。」那底低沉如水,潤和如玉的音嗓,此刻聽來,竟有些晦暗難明。唐潁訝異於他忽爾幽深的眸色,始才後知後覺自己坐在人家身上,相當失禮又失儀,「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被摟住後腰,一個側轉,位置不著痕跡地對調成男上女下。
荀彧微嘆口氣,抽出攬在她腰際的手,將那頑皮的紗裙撫平整了些。兩人頭一次離得這般近,簡直鼻息相聞,莫名襲來的壓迫感,並沒有驚懼徬徨,唯有心中悸動難言。「唐潁,妳……曾與人這樣過嗎?坐在那人身上,甚至像現在一樣,四目相對。」唐潁目光凝滯,一個勁地瞧著他,良久良久,才緩緩搖頭,「沒有,我很抱歉……一時忘形了。」然而荀彧聽得這樣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語,眉宇輕折,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妳不用道歉。既然妳沒對他人這麼做,又……為什麼對我那麼沒有防備呢?」
「因為文若對我好,我也覺得你對我是重要的……」唐潁對他一反常態的提問並未質疑,而是細細思量,直視著那雙映著自己臉顏的眼眸,慢聲回應,「所以對你防備懷疑,我做不到。」話落,只見身上人別開臉,輕輕將頭埋在她的肩窩,似嘆非嘆的低聲說道:「我也不會對妳防備懷疑。」依著他的動作,唐潁嗅到了屬於男子的清新氣息,以及荀彧身上特有的淡雅香氛,莫名讓人安心。
宛若相擁的姿勢,衣物摩娑間的熱意,呼吸吹拂頸側的搔癢感,好像要把她的心從胸腔裡摘出一般,又酸又疼,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讓荀彧那麼失落?而她……為何又有種想要回抱著他的心情呢?
「文若……」唐潁無法克制自己一瞬的失態,抬起雙臂,便環住了荀彧的肩頸,覺察到他的觸動,不由輕輕撫著他腦後的髮,「文若。」
她想,她確實喜歡他。
卻又不知,這是怎樣的喜歡,才讓她生出這般奇妙的心緒。
跟喜歡親如生父的管家、情同姊妹的女僕不同,她喜歡他時,心中柔軟又刺痛。
……還有無比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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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不小心讓他們自己演了……看來荀彧真的要準備把阿潁追到手惹!寂靜相愛,默然歡喜。我終於開始寫甜文了嗎!今天忽然想起,之前有朋友形容我的文像藍莓優格,就是既酸又甜,即使已經是純甜文了,讀來又覺得酸澀,拜託我要砂糖文啊!
好想讓荀彧跟阿潁每天滾床……(被揍)
額,我什麼都沒說……( 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