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15 00:41:09冽玄

【金光溫蝶】靜影沉璧

  ※金光布袋戲同人創作。

  ※半架空,鳳蝶中心,溫皇與鳳蝶的故事,其他自由心證。

 

 

 

  朝曦淺薄,白霧瀰漫,清風徐來,草葉紛紛,露水滴答,落於窗台之上,響徹一室空寂。少女僅著中衣,蜷縮在邊上,恬靜的臉龐沾上幾許隨風而至的濕涼水珠,秀麗眉目清冷依舊,渙散的眸光散亂在迷霧之中,她執手向外,恰逢簷下露珠沉重,如冰刺一般,墜落那軟嫩掌心,須臾,她收攏五指,將拳頭舉在自己胸前,才緩緩舒開掌指,甫接過的圓潤水滴已然不見,只餘小灘水漬蜿蜒掌紋,靜靜流淌。

 

  「鳳蝶。」熟悉的喚聲,彷似便在耳側,少女倏然起身,回過頭來,卻不見那該優雅撩開簾幕,羽扇輕搖,緩緩走近的頎長身影。「……主人?」她開口回應著,想確認這是真有其事還是場捉弄,或者,是她的幻想。廂房裡無人予她解答,她光裸著雙足,悄悄跑了出去,繞過迴廊,到了那人平日閒坐的小廳中,腳板已沾了不少泥,她的主人一派慵懶,未戴帽冠的墨髮齊整地披散背首,手執書卷,見她來此,也不招呼,只是逕自翻看書頁。

 

  「主人。」少女垂著臉,向他頷首示意,只聞那人若有似無的「嗯」了聲,然後二人無話。少女本就是寡言的性子,加之他倆自相遇起,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沉默以對,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抑或迷失自我般的沉淪,直到那人引她開口,兩人才算開始了生活。因此,不言不語,反而是他們特有的溝通方式,若是急於找話來說,對誰都是一陣噪耳。

 

  她蹲在門檻邊,將略乾的泥巴揩去,但腳板髒汙仍未盡數去除,見此她不禁惱著自己不該這麼草草奔出,大雨剛過不久,平時打理的廊間還是沾有泥濘的。兀自擺弄著自己的腳丫子,倒也沒覺察廳中那人已走至身後,掏出懷中總是她洗好的帕子,傾身抱起她來,毫無顧忌地坐在門檻上,提掌捧著那細嫩的腳跟,緩緩拭淨汙泥,「妳一向安靜得很,今日怎麼折騰了。」少女抬眸,瞧著他清冷俊雅的面容,唇角微微揚著一抹弧,只好道:「我以為主人叫我。」話音一停,男子的動作亦止,似笑非笑地覷了她一眼,轉而擦拭另一隻腳掌,「吾並無喚妳。」

 

  「是,鳳蝶知曉,所以才來看看主人。」男子似是被她的話語挑起了興趣,將她抱進小廳中,放在榻上,靠著八仙桌落座,清晨明顯風涼,還是泰然自若地搧起湛藍羽扇,「妳說妳知道,卻又來看吾,這是何意。」少女別開眼,無所謂地哼了哼,淡淡回應,「依主人的才智,這種問題輪不到鳳蝶開解。」望著少女一派從容的模樣,證明他們已然在無形的相處下,逐漸影響彼此,也不知這畫面是否真如此趣味,他空出的一隻手拿著涼茶,指尖刮搔著冰冷的杯壁,眼底笑意深邃,「吾覺得,妳對吾的『才智』,有著不小的誤解。」

 

  「主人,茶涼了鳳蝶給你沖煮,冷的喝了會肚疼。」少女始見他握著茶杯,便坐起身來,已經決意放棄與他說些彎彎繞繞的話,而男子聞此,竟也滿不在乎地放下茶盞,眼角餘光瞥見少女單薄的衣著,清瘦的身子,狀似無奈的嘆口氣,「我可愛的蝴蝶,妳何時才願聽妳主人一言?」話罷,果見少女正了神色,微微瞇著棕褐瞳眸,走至他身前,搶下了茶壺,「你的話,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聽。」

 

  

 

  「鳳蝶。」這麼久了,還是只有那個人,叫喚她的名字,彷彿是在呼喚她的靈魂。他的雙眼,能洞悉世情,分明人心,也將很多事物,盡皆領悟通透,就似,他對她一般。為他煮茶斟茶,為他精進武功,為他炊飯佈菜,宛若昨日,又如今日,轉瞬流年已過。昔時瘦弱少女,而今在他矛盾的照護與關懷之下,已是個較之常人還更為健康出挑的女子--若不去理會體內所中之蠱,她確實身子健朗,生活和樂。

 

  但自幼時起,時常莫名迴響底心的喚名聲,讓她幾次佇立窗邊,靜靜望著內中閱書沉思之人,堪堪誤了習武時辰。「妳站在外頭,可有什麼事?」神蠱溫皇眸光未離書卷半分,聲嗓靜冷,一如以往,她不閃不避,逕自走入房裡,那一襲深藍儒袍的男子,眉目俊逸依舊,眸如玄墨,微抿唇顏,淡淡地瞅著她。「主人,你還記得我幼時起,便時常感覺到你在喚我。」鳳蝶不去在意他探究的眼神,捏緊衣袖,穩住心神,復又發話,「我總覺得那是你,可沒有一次是你。」

 

  哦……這倒有趣,妳沒想過,許是妳將夢與現實混淆了。」聞此,鳳蝶微斂雙睫,黯淡了清澄的褐瞳,僅是搖首,「是主人與義父救了鳳蝶一命,主人總是……」說到當口,她竟蹙起了秀眉,心中泛起了一股令人措手不及的澀意,神蠱溫皇掩藏羽扇後的真實神色她未得瞧清,便已改了口,「我相信那是主人。」說來可笑,她忘不了的不是方脫離巫教的那些痛苦,而是有個人,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輕輕撫過她的髮,然後說,鳳蝶。

 

  ──即便她想誤認成自己的血親,都不能。因為那一聲喚,是為她這條脆弱不堪的生命,撐起往後人生所有呼息與脈動的救贖。所以,心中明白三途蠱的事情,她也不曾為此懊惱怨憤,只知這是他的決定,而她會待在他身邊,未必是什麼光明的未來,也不是偉大的道路,極有可能,是另外一個地獄。但她的心,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鳳蝶,我有教過妳語句前後不連貫時,需要回頭作補充說明嗎?」神蠱溫皇放下扇柄,闔上書冊,她會意,挨著他坐下,「並無。何況我不說的,主人最終也都知曉,為何要多費口舌?」話落,兩人相視,好半晌過去,再無人啟口,默然之間,身側男子垂睫,乍看之下又陷入沉思,但她不知為何,竟很是篤定他什麼也沒想。

 

  主人。」她率先打破靜謐,神蠱溫皇懶懶地掃了一眼,示意他在聽,鳳蝶聳聳肩,「其實,也不是不能說明,主人怎麼對我,我一直謹記在心。」她不善辭令,就算口齒伶俐,也都拜眼前人所賜,就如同他不曾親口說出內心的想法般,她面對他,自然也就不可能說得更多。許多事情,只不過是相應而生。「耶,這麼說來,我對我親愛的蝴蝶,可是極好的?」那底溫和音嗓,總透著一絲涼薄,卻在此時,平添一分煦暖,鳳蝶秀眉一抬,倒是瞧出他眼底的興味,口裡便不留情了,「那就要請主人自己想一想。」

 

  就像他在她腳底沾泥之時,曾抱起她仔細擦淨髒汙;亦如她在他拿起涼茶之際,便要給他沖煮新茶。或許,他們不必說出口的時光,已然充盈神蠱峰每個角落,何須細想,何用猜忌,朝夕相處的記憶,是如千年不動的山巒連綿於天穹彼方的堅毅,是如萬年不涸的滔滔蒼海匯聚百川的洶湧,層層疊疊,歷歷在目。卻不想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承接重重紅塵席捲世情後的塵埃,灰敗了過往的鮮明。

 

  那些靜靜凝看,默默守候,深深陪伴,悠悠長日……最終,只得結成爛熟的苦果,砸碎一地晶瑩的淚。既無法流淌,亦容不得下嚥。

 

  

 

  清明時節,雨紛紛。她沒有該去祭祀的祖先,她不必為了記憶缺陷中的親緣而悲傷,但外頭下了雨,嘩啦啦落了一片殘花敗柳,掩藏於心的身世,抑或誰都分明的蠱毒,疼痛了她的心扉。她在床榻上輾轉,忽地思起遙遠的從前,大雨過後,她凝看遠方,雲裡霧裡,然後……她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似包藏千萬情緒,堅定的,飄渺的,真實的,虛假的。

 

  「鳳蝶!」雖心知並非那熟悉至成魔成魘的音嗓,她仍是勉強睜開眼,迎上那金棕的眼光,伸出自己的手,「劍無極。」那輕狂年少的男人,張揚著英俊的眉目,臉龐無瑕,唇角帶笑,連擔憂的神情,都顯出幾分無辜之態,「鳳蝶,妳沒事吧?」覺察他握住自己掌心的溫暖,她淡淡的「嗯」了聲,劍無極對於她的沉默倒無任何不適,立即續道:「看來這次去西劍流的任務,可不能帶上妳了。」鳳蝶頷首,下一瞬便使勁捉住青年的衣襟,不由驚疑,「你……說什麼?」

 

  青年瞧著她近似愕然的眼光,並不忙著掙脫她的鉗制,僅是微微一笑,換來她雙眸茫然,那張跋扈俊逸的面孔,逐漸模糊眼底,她喃喃道:「不對,劍無極怎會在此……這只是作夢。」可是,她卻是真心地高興著。即便他們再見面的機會,早已杳然無信,早已風塵掩埋,望不盡前路遙,看不清往日情,破碎以及破碎還有破碎,滿目皆碎,但她竟不再流淚。

 

  「傻蝴蝶。」不是鳳蝶,而是那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溫柔,悄悄地帶她脫離了可笑的華胥,還珠樓的廂房,那淡淡的白檀味兒,以及懷抱著自己的清冷,讓她難得有一絲天真,渴望神蠱峰山壑之間,東昇西落的壯麗,照拂全身的傷痕,使之不再痛楚。然而真正在照顧她的,卻仍是那個人,「主人。」

 

  她方轉醒,那人的環抱便不著痕跡地鬆了開來,將她安放在榻上,視界只是模糊,望不著那張熟習面容。即便掙扎想起身,竟覺一陣源於無力的恐慌,她倔強地蹙緊眉宇,窗外的雨停了沒有?神蠱峰的雨停了沒有?不管她真正想問的是哪一句,最終還是只能這麼說,「主人,你喚我嗎?」鳳蝶記得年少的她曾經捉緊衣袖,力求在他面前不落下風,縱然對其運籌帷幄,翻掌風雲之能再瞭解不過,也想保留那一點點的──尊嚴。

 

  他教會她重新生活的勇氣,就算他從沒想過要她活到現在,那又何妨?她不在乎,直到她的生死,已經變成了少數令他在意的事物時,兩人之間的懸崖也就到了。她親手刺穿劍無極的心,那些血那些淚,她什麼都感覺不到,唯明白自己讓那個笑起來極是猖狂的青年,必須就此傷心。歸來的步伐多沉重,便顯得這場毫無意義的殺途多遙遠──卻在對上命令她痛下殺手的人,神蠱溫皇,那始終如一的眼色時,才終於可悲地發現自己有多麼心安理得。

 

  「……妳覺得呢?」神蠱溫皇垂睫凝望著她,鳳蝶平靜地搖首,一字一句,慢聲回應,「是主人或不是主人,已經不是鳳蝶想知道的了。」聞此,那智冠天下的男子,意料之外地挑起一對俊秀眉宇,慣於掌握扇柄的長指,輕輕壓著蓋在她身上的被沿,低聲問道:「因為一個任務,所以妳無法管住自己的心情,向吾撒氣了?」語聲雖淡,當中的冷冽探究,幾乎掐住了她的脖頸,可是,她為什麼不害怕呢?

 

  「不是。」鳳蝶拿出埋在被窩中的冰涼掌指,想去撫開那人掌心含藏的決絕與森寒,卻在覆上他比自己大上些許的手背之際,覺察到那若有似無的細小顫動,霎時令她鼻酸刺眼,不知作何神情,僅是把持著那低微鎮靜的嗓,緩緩訴說,「無論我怎樣問,主人都不曾回答,那表示答案已在我心中,而我唯一的解答,就是主人。」她望著他,認認真真地看著,自己雖不苟言笑,也不輕易在他面前軟弱哭泣,無論發生多麼天大的事情,都如止水般冷靜。哪怕,要她手刃自己心愛之人,最終……她還是要回來神蠱溫皇的身邊。

 

  他對她,有恩有仇,還有那些彼此心中明白,卻從未出口的情感。也許是救命之恩,師徒之情,主從之分,家人之愛,情人之意,但真正隨著胸口起伏,交換著天地空息的生命裡,即便給了個人生百年的時限,仍舊找不著能夠以言語替代他倆的字彙。他們可以是全部,也可以什麼都不是。珍之重之,不過是要把對方好好地護著,因為所謂的取捨,所謂的無情,在漫漫十年之中,已能為了那人失衡,讓步,氣憤,傷痛,執著。

 

  如果可以,真不希望我是在神蠱峰活過這麼一段時光。

 

  *

 

  「鳳蝶。」那聲呼喚來得太快,她丟下剛煲好的白粥,轉出小院,幾近飛奔衝向了一處靜謐廂房,窗台上雪白的玉堂春面向豔陽,花氛馥郁,她微喘口氣,發現那倚坐在輪椅上的人,依然面無表情,眸無神采,又怎會出聲喚她?而自己,為何要固執地認為那樣的喚名聲,始終是與她相對最久,瞧得最是煩膩的絕代智者──神蠱溫皇呢?倘若人對於親近之人的情感,非得要有一絲盲目與偏執,才得以為繼,那屬於她的盲目、屬於她的偏執,只是因為,她太過瞭解,看得太過透徹,於是那純粹的信任,讓她不斷去挑戰他的底線。

 

  「主人,為了我,放棄這一局,好嗎?」如今回想起來,才能體會,那人有多少自信,多少計策,每一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的謀劃中,原來她竟有過那樣提心吊膽的時刻。現在,她並不想去問為什麼,她就是擔心他,她就是不捨得,可惜那些擔憂實在是極為陌生的情緒,而帶給她猶豫與柔軟的,卻不是神蠱溫皇。是一個,沒有下手殺神蠱溫皇的人。他,叫作劍無極。他,其實是她最難也最不想去觸碰到的軟肋,她知道自己對他,不是說句「再會了」,就可以斷開的情念。只是,這些話,這些心思,並不能讓她平靜。

 

  她的心,很痛。

 

  是種無法宣洩,無法向誰傾訴,無法轉移念頭,膠著在韶光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困鎖在心間的一道傷痕,等待著那個人,用著那淡然無畏,清冷無情的一把好嗓聲,溫暖地喚她的名。

 

  不是親愛的蝴蝶、不是傻蝴蝶。

  是鳳蝶,他會喚她鳳蝶的。

 

  「主人,今日,我想跟你說話。」鳳蝶沉默地蹲在他身側,仰臉望著那張無波面容,未再開口。那是她一生,唯一一次,請求他跟她說話。可一室寂然,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呼息,他的呼息,以及藏在左胸深處的心音,清楚地告訴她,沒有人說話。

 

  她緩緩闔上眼,慎重其事地握著那冷涼的大掌,不知在等待著什麼,抑或什麼也不等了,靜靜倚靠在他身邊。

 

  靜靜的──她聽見了玉堂春枯萎的聲音。

 

 

 

 

 

                          ……全文完。

 

 

 

Free Talk*

 

  玉堂春是槴子花的別稱。還有資料說玉堂春可稱玉蘭、槴子兩種花。再有玉堂春指的是蘇三的藝名,但這邊只有單指槴子花這樣。這梗雖不新鮮,不過算是接近結尾想表達的意思(毆)劇情上其實已經差不多架空了,只是照著自己心中的三十公分長尺(?)去量出大概的時期。

 

  其實寫得並不如何簡明俐落,相反的還很拖沓,抱持著一個沉重卻又輕快的矛盾心情,我想去說明白溫皇與鳳蝶的感情,卻又知道不能夠。從一開始便很難去釐清的事物,急著給它一個定論,急著為它編排什麼,或許我還沒有這個資格。我唯一能去做的,大約是一步步地去感受他們掩藏在其中,不曾言明的真心,以及作出這樣一段的描摹,希望能再更加接近他們的真摯。

 

  好啦XDDD都寫完了我不想陰沉(喂)雖然不是情人節賀文,但還是祝大家佳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