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6-01 17:25:33顏士凱

電影與鋼琴─《英倫情人》



今年的坎城影展最後由羅曼波蘭斯基的《鋼琴師》(後譯《戰地琴人》)拿下最大獎,有人問我:「好像只要是關於鋼琴的電影,都很容易得獎?」──’93年的《鋼琴師與她的情人》,不僅拿下坎城最大獎,更為荷莉杭特抓下奧斯卡影后;’96年的《鋼琴師》照樣把傑弗瑞賴許推上奧斯卡影帝寶座;’98年的《海上鋼琴師》也拿到奧斯卡最佳電影原創音樂;去年的《鋼琴教師》,更一舉囊括坎城評審團大獎、影帝與影后。

鋼琴究竟與電影之間有什麼微妙的關係?或說鋼琴究竟令電影釋放
出什麼更誘人的成份?

細說起來,電影其實是一種很虛弱的「東西」:吃不到、摸不著、
聞不到、派不上用場、(使用者對沒使用者)拿不出具體東西來。
怪的是,很少人不被電影所吸引,而大多數人談起令自己印象深刻
的電影時,臉上莫不散發出迥異於平日的萬丈光芒──那感覺,令
你覺得對方好像從來沒像現在那麼近過,對方整個臉、說的話,乃
至肢體與口語動盪間所產生的某種節奏感,一下子變得大到像大銀
幕那麼大;你隱約嗅聞到空氣中釋放出某種味道,你甚至可以聽到
對方的呼吸聲。

在’97年拿下九座奧斯卡金像獎的《英倫情人》中,片中只用了一小
段鋼琴場景,然後,就在這極短暫的場景裡,片中所有的角色內在
深沉的呼吸,一下子近在你耳邊,展開無盡的糾纏。

茱麗葉畢諾許將那名英倫病患安置在一座女修道院裡,她四處搜尋
後,竟然發現廢墟中斜躺著一架鋼琴,她忍不住彈了起來,身體斜
斜地。隔壁躺著英倫病患,他正回憶起她喜歡的女人的丈夫,準備
駕機離去,而把他老婆都在匙沙漠裡,跟那些「害怕女人的男人們
」在一起;坐在他床邊的是幾天前來到這裡的一名小偷,他挽起袖
子,往手臂上注射毒品。所有的人都在這一瞬間「無法挽回」地「
向後轉」了,影片自此散放出它那股特有而不得不然的背叛氣韻。

當茱麗葉畢諾許彈到如珠玉般輕快起落的第二段時,鏡頭轉到小偷
輕敲著針筒,傷勢沉重的英倫病患對小偷說,我喜歡聽指頭輕敲針
筒的輕脆聲音;就在這時候,鎗聲在鋼琴邊響起,那是一名印度籍
的掃地雷工兵的對空鳴鎗。他告訴茱小姐鋼琴裡是德國人最喜歡放
地雷的地方,心情鬱悶的茱小姐忍不住對他開玩笑說,如果彈的是
巴哈的曲子即便有炸藥也不會爆炸,因為巴哈是德國人;她心情開
朗到斷然告訴英倫病患說她很可能會跟名印度人結婚,因為她母親
常告訴她,「彈鋼琴會讓我遇見未來的丈夫」。

於是,這部關於「背判」的電影,在這瞬間一下子全部釋放開來:
茱小姐準備要背叛她的病人;她的病人在不斷以回憶背叛現實的過
程中,此時正好來到他所喜愛的女人準備背叛她的丈夫時;小偷再
也忍不住要公然地背叛自己的肉體。

一位從小就學古典鋼琴的朋友告訴我,聽音樂會無論票再貴,你都
要坐到前面五排內去──第五排後,你只能聽到聲音;只有在第五
排之前,你才能聽到演奏家的呼吸、感受到他與樂器之間獨特的運
動關係。當鋼琴被深植進電影中時,那些原本就坐在第五排以內的
評審,忽然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聽見了一種可以令自己不得不背叛
所有其他影片的奇特呼吸──這呼吸不可思議地在告訴他/她:這
部電影會讓我遇見未來的妻子/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