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25 22:58:32顏士凱

站著做愛──《向左走 向右走》(4/6)

(圖:《一個字頭的誕生》1998。香港回歸那年《英倫情人》上映,《一個字頭的誕生》正在拍攝,這部電影是杜琪峰與韋家輝兩人聯手創業的首部作,被譽為九零年代香港電影最重大突破之一。)


四‧陽光


陽光,也許才是台灣影迷與杜韋兩人撞出火花之所在。


在杜琪峰與韋家輝的電影中,真正的主角並不是金城武與梁詠琪,也不在中間殺進來搶戲的便當妹小紅與胡醫生;這兩種主角觀,無論哪一種,都是現代大都會人謙稱的「單純的電影迷」的消費觀。對於這兩點,杜韋兩人自己心知肚明,那絕不會是運動他們整部電影的陽光(生龍活虎般的能量)。他們很早就為自己的電影找到了一顆恆星:宿命。


原作在兩岸三地大賣也許是吸引杜韋兩人注意的一個原因(在兩岸三地大賣的書並不只這一本),真正吸引杜韋兩人的秘密出在,這畫本的主題所關切的大都會人之「緣份玩弄」、「擦肩而過」 (但這兩點卻不是造成原作吸引這麼多人的最主因) 存在情境,不僅有著與杜韋兩人作品中常見且強烈的「宿命」色彩,更且刺激了杜韋對宿命另一片天空之靈感。


在原作中,他與她互相自小傾慕,長大後還百般受盡「緣份」的作弄;儘隔一道牆而居,常與對方近在呎尺之遙,卻再也無緣相見又相愛;一池水令兩人青梅難竹馬的情結潑灑開來,一場雨卻令兩人徒對(旋轉)木馬苦戀不已。這樣的世界真是飽藏了杜韋電影中絕對的宿命觀;然而原作最讓杜韋別有印象的卻是,命運的捉弄總在每一頁看似動卻不動中,悠悠蕩蕩地展開。


這種輕鬆到幾近虛無的宿命觀,原本是不會讓杜韋放在眼裡的;但是兩岸三地書市的狂賣,再加上好萊塢(華納兄弟公司)的上門恭請,使得杜韋兩人「不得不」對宿命與玩弄予以「另眼相待」。


杜琪峰與韋家輝在1996年共組「銀河映像」電影公司後,兩人便聯手開始了一連串的雙導演、雙編劇與雙監製的親密合作關係,從《一個字頭的誕生》、《暗花》、《真心英雄》、《暗戰》、《槍火》、《孤男寡女》、《瘦身男女》、《我的左眼見到鬼》到《大隻佬》等片,這一部部描述末路英雄或邊緣人的電影,裡面各個飽藏了非常強烈的宿命悲劇與色彩。


說起來很微妙的是,韋家輝其實成名比杜琪峰來的早,兩人合作的第一部片《一個字頭的誕生》(1998),為(此片導演)韋家輝博得很高的藝術評價,除了在當年香港的金紫荊獎中大放異彩外,香港評論界票選當年十大華語片,此片高居第一,不僅力敗後來在國際放光的《春光乍洩》、在金馬獎異軍突起的《香港製造》與《南海十三郎》外,連《自梳》、《宋家皇朝》、《半生緣》都是其手下敗將。


該片敘述兩個出來混黑道的少年,一路發狠殺人(也常出一些要不了命的凸槌),在電影最後終於成為一代梟雄,但當初他認識的那位按摩女郎,竟然選擇在這時候要離他到台灣去「賺錢」;他送她上飛機後,又繼續回到馬路上砍人。


《一個字頭的誕生》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台灣自此成為杜韋兩人電影世界中「沒有出路的出路」。與台灣電影中的出走到香港之少相比,香港電影人對台灣的「處理」,令我們驚訝到台灣竟已成了香港人無可置疑的「宿命之歸」。


但杜韋兩人這部創業作,更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此片卻是拍攝於1997「香港回歸」那年──「回歸」了六年,兩人卻「不得不」選擇一個近年來絕無僅有的大量台灣場景、卻不是香港真正「擁抱」了六年的祖國大陸的港片!


卻正是這種歷史大逆轉,迫使杜韋兩人不得不再次對宿命與「玩弄」另眼相待。


從原作中一路走來,台灣在這部電影中,看起來好像還是沉浸在杜韋兩人的宿命世界中,不過杜韋這次卻在更陰暗的台灣中,發現了另一種命運玩弄之光,足以來做為將原作徹底翻轉的電影新契機。


妙的是,這個陰陽變色的大靈感/大太陽,真正說來並非杜韋兩人一手操縱之作,反倒是在原作中處處明放如是不玄之機。


沒有原作一再以天氣變化掛帥,來述說這對分裂情人的心情,沒有原作那裂開的牆壁(並且還破了一個大洞)的最後一格,杜韋兩人也許還找不到他們的新太陽。台灣,又「回歸」到杜韋兩人的創作靈感中,只是朱顏大改。


然而,這卻教台灣人看了臉色大變;然而,台灣人也許並不真正了然電影對原作之變,才是真正命中那教我們心碎落淚的紅心──正是在這個地方,我們才真正臉色大變:我們體內之水與內心之淚,竟已相隔千萬里。


淚水或竟是我們對杜韋兩人這部影片動心(而不僅是對金、梁兩星動「情」)之最大可能。但,杜韋兩人卻也正是在這裡,找到了他們的新陽光的同時,留下了(六年來)滿腔忍不住的淚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