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蘇芮至今唯一一張台語歌曲輯《花若離枝》，1998。這專輯是台語歌中最奇特的一張。)


20年前蘇芮因主唱電影《搭錯車》，非常影響了此後華語歌壇多年，時至台灣電影非常蕭條的今日，〈蘇芮20年特別選〉大碟上市，來審視非常缺乏自家電影的當代台灣人，究竟錯失了什麼，也許是我們回顧20年後的蘇芮，最引人遐思之事。


1983年的《搭錯車》(導演虞戡平，演員：劉瑞琪、江霞、孫越)，出現在台灣新電影浪潮的黃金時期，雖然有著台灣電影前所未有的歌舞場景與野心，卻竟然沒有對往後的台灣電影產生多少影響；奇特的是，反倒是因主唱這部電影的蘇芮，不僅一炮大紅(這僅是她第二張專輯)，而且還大大影響了往後的台灣流行音樂(前年的金曲歌后那英，最初正是以模仿蘇芮的〈酒矸倘賣沒〉起家)。


在此之前的華語流行歌壇，從沒人能像蘇芮在曲中，融合台灣野台戲與黑人靈歌於一爐，將那種狂野、悽愴、哀痛、粗鄙與藕斷絲連，貫注並來回穿梭於戀曲與不是戀曲之中！


即便如此，在這次重唱的〈請跟我來〉中，我發現蘇芮與新的對唱者(當年的男聲就是導演虞戡平)之間，釋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最初，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再聽它幾次，再把大碟中的說明書拿出來仔細拜讀，原來蘇芮或者沒多大改變，但旁邊那位被當代人呼喚為「情歌王子」的范逸臣，所釋放出來的音質與情感，使得整條曲子從當年虞戡平與蘇芮，如太極推手之相互較勁，變轉成有如兩人擠在一起跳繩。


每次從報社返家，經過報社附近好幾家pub門口，看到那些年輕的男孩與女孩(必然不到20歲的年少)，大排長龍、爭先恐後地湧入地下室，男孩抱著女孩、女孩摟著男孩的脖子或腰背，總不禁想起杜斯妥也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記」中所說的「牙疼」──老杜坦言他的惡意是「在牙疼中找到樂趣」；我望著那霓虹的漆黑入口，毛細孔如此顫動：「在擁擠的疼痛中找到失去自己的快樂。」


二十年來的台灣電影，總也擁擠在「人文」地下室，「在牙疼中找到樂趣」，已然追不上這時代顫動不已的喜怒、擁擠不堪的哀樂。我總也忍不住懷疑：顫動在物化城市中人，一旦疏遠了文明中最能重新翻掘出自家「狂野、悽愴、哀痛、粗鄙與藕斷絲連」經驗的電影，即便在類型多元化又大氣化的好萊塢電影之中日夜擁擠，則所能尋找到的快樂究竟為何物？


總也忍不住懷疑：二十年來真正教台灣影迷最難堪的，並不是台灣電影的一路蕭條，而是我們似乎也漸漸辨不清，自家經驗的狂野與好萊塢式狂野之真正高下處？我們愈來愈難以力証，台灣人情感中那種耦斷絲連的微妙成份，在好萊塢式夜愛日離的現代速食節奏中，究竟其真正的重量與質量為何物？


我們疏遠了台灣電影的「人文」式牙疼，但所吃到的好萊塢蛋糕，或不過竟是「把蛋糕砸向臉上」的「快樂」？花一旦離枝，即便是在頭頂別上再大的異國花朵，都喚不回我們的魂魄。沒有魂魄的人，無論是快樂與牙疼，必也將輕易地與貌似繁星的多元化文明產物，急速搭錯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