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07 17:58:52顏士凱

後SARS,給我一隻母老虎──瘟疫與電影(三)

一‧《運轉手之戀》

電影公司要試片吳米森的《給我一隻貓》,前思後量半天,腳始終邁不出去。不是SARS陰影尚未完全離去,而是SARS竟然已經在台灣二十年!


腳不小心把鞋踢倒,翻倒的鞋口像在對我說話,述說它那漆黑了很久的心聲:二十年來,台灣電影逐年與台灣影迷拉開距離,一如SARS──我們不自覺遠遠走避自己的電影;我們的影子歪斜倒過台灣電影的海報。


不知是誰寄來的端午節禮物,打開來隨即竄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將盒子掀開,奶茶包拆開,溫杯入水。袋上寫著有佛手柑的成份,拿著空袋緩緩吸著那股香氣,悠悠蕩到我的「經典電影收藏區」。不知為什麼,《戀戀風塵》(1986)對我釋放出一股以前所沒有的味道。


景象很美:影片最後是台灣電影中少見的大遠景,長鏡頭凝視著天空片片雲朵;鏡頭很淡:若無其事的雲片片越過山頭,悠悠雲影漫步整座山頭;收場很酷:電影就這樣完了。


許多人讚為台灣最美麗的一部電影。


一個男孩到金門當兵,青梅竹馬的女孩「兵變」嫁給郵差;郵差常跟她說在金門當兵的事「情」。男孩服役完返家,身上穿著一件近乎迷彩的花襯衫,那是女孩在他當兵前幫他親手做的。


他蹲在石頭上聽阿公說種蕃薯的事情。鏡頭就這樣飄到最後的山頭。


那山頭曾是我與一群朋友環遊數回之地。我們曾停下車來,就在路邊煮起茶來;穿著無袖黑色T恤的女孩,還故意彎下上身,向我們露出她豐滿的乳溝。我站起來放聲大笑,笑聲射進山谷,男生也跟著大笑,大家一起跟山大笑。


香氣在鼻頭繚繞,心頭察覺有什麼遠去。2001年坎城最佳技術大獎得主杜篤之說的沒錯(2003/05/24),我們台灣電影現在都在拍「散文」。許多人也說的沒錯,台灣影迷吃慣了好萊塢的重口味,「散文」成了「小菜」,乃至不睬。


自己人拍的電影,自家人僅吃一兩口,時不時還「輕」聲「戲」語幾下。台灣電影究竟出了什麼錯?


好像不能再像《運轉手之戀》(2000),這麼涼辦下去。電影講的是一個傻子(屈中恆),怎麼去追一個瘦子(宮澤理惠),追的人用的是傻勁,被追的那個人到最後守不盡;拍法平淡得令人難受到像胃不斷在收縮,但拍的人說這只怨他的荷包很瘦。


大前年(2000)底宮澤理惠來台宣傳該片,她一大早到天母的琉璃工坊參觀。那天外面天氣陰暗,迭有雨絲;裡面燈光迷離,媒體群聚。導演張華坤大聲粗氣為宮澤理惠開路,驅趕媒體到各不可見人的陰暗角落。


宮澤理惠在房間裡與楊惠姍,輕聲談琉璃,細語說家常。會談即將結束,她的母親光子走到咖啡廳外,日式小庭園中抽煙,宮澤理惠隨之也起身走入小庭園。


我遠遠地看著煙從宮澤理惠的身邊散開,遠遠地看著四處奔走的張華坤,緲緲地想著電影,那裡面似少了一股大氣與霸勁。


他應當也可以安排出一場,喜歡用交通違規接近女警宮澤理惠的運轉手,來一次把車撞進琉璃工坊,讓這些陰暗的琉璃光蹦放四射開來,讓女警與運轉手同病相憐、同床相惜?讓新的台灣影迷不再那麼遠離台灣電影?


二‧運轉手之死


二十年來,台灣的導演總說他們對這塊土地很死忠,一直在反映與紀錄我們的生活;說他們拍出來的電影很生活。然而,我們的生活儼然已經超越台灣電影很遠,直逼濃縮版的好萊塢電影!


5/15,位在總統府的交通部大門口,發生自殺貨車衝撞事件,短短23分鐘,博愛特區驚爆,震驚全國。兩個禮拜後,6/2,一名計程車司機開車衝撞基隆市警局交通隊,並引燃汽油!

許多人以為台灣現在進入了「後SARS時代」,不過這兩位運轉手卻「死終」地向我們宣告,台灣進入了「後九一一時代」!


只不過,相對於SARS騷動每個人於毫髮之間的程度,這兩起憤恨之火卻被許多人看成是,淡淡的煙、收場很酷。


且看中影怎麼為自己的新片《小雨之歌》「點火」:「她像是從大陸飄來的雲朵,在台灣化為小雨落下,悄悄地滲入寶島的土壤之中。淅瀝的雨聲,是一首被漠視的飄泊之歌。」


為什麼我們的生活超越我們的電影那麼多?為什麼我們去看電影,總感覺心中隱約有一把熱火,看完我們的電影胸中總是在冒煙。


遠遠地看著別人的電視機裡,那兩個運轉手的自殺攻擊,我竟然發現自己的眼角有小雨──原來我們竟然在自己的土地上、別人的天空下,快速地飄泊,沉重地漠視。


台灣的影迷已經在台灣電影SARS中,長達二十年了!台灣的影迷已經習慣把自己的電影,當做避之危恐不及的SARS看。

什麼時候,唉、唉、唉,「台灣電影」可以進入「後SARS時代」?


再度回到西門町的影迷,在我們解下口罩之際,讓我們SARS聲震天尖叫:「給我一隻母老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