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令人無法不懷舊的林青霞)

三個身穿全黑的女人站在我們右手邊的騎樓下，一種夾雜著豔麗又詭譎的感覺，即將從街上擁擠的人群中游離出來時，前方不到五公尺處，一樣是緊身黑長袖上衣、黑長褲女人又立即奇襲我們的眼睛；她們群聚在騎樓內外，右手邊至少有六個以上，左手邊的更多。我跟朋友來到香港，一路從海港城搖搖擺擺來到廟街最開頭處，我們要去找很久很久以前的港版閣樓雜誌。那些站壁的女人「公然預告」著我們即將抵達的地方，將是個很「原始」的地方。

我很好奇她們的價碼是多少，於是問了身旁的友人，她調侃我說「這點就有待你去了解」。倒也不是基於報復的心理，或者自命清高的虛偽姿態，我索性袖手旁觀地站在廟街盡頭處的騎樓下「為她把風」，她熱情地蹲在地上翻攪，口中不時嚼出「真羞死人了」的字眼；我四處觀望這個有點像台北萬華的地方，看著老闆抽著從女人街買來的金黃色透明水煙斗，不時叉著腰很傲氣地安撫我們說「食色性也！」

看著對街兩家蛇肉店，很不乾淨的道路，歪斜的人體，我有種很原始的感覺與想像：人為什麼總要回味過去？或說，每個人一旦站在懷舊的記憶街道上，都不免心緒澎湃、情海洶湧？

昨天我遇見另一位朋友時，我告訴他我看到林青霞與秦祥林當年演的《女朋友》的VCD，他大笑地告訴我他買了狄龍主演的《天涯‧明月‧刀》DVD。懷舊──那是個一定東西還很少，人還不太多，水中還沒有太多雜質，或者還不知道陽光還有破洞的問題，飛機還只在頭上飛，and 那時候的月亮還不被我們叫作月球。

懷舊，恐怕不僅像大家所認為的尋找過去那個熟悉的味道，或者已經逝去不再回的陽光‧空氣‧水；懷舊也許更像是洗澡，回到人最純淨、無雜念的狀態。然而，這是否意謂著某種更奇妙的力與氣？乖乖，當我想起那些站壁女人一眼望去全黑的衣褲時，竟然想起了黑洞and老子。物理學上說黑色是把所有顏色的光都吸進去後，在表面所出現的結果；而老子在道德經上大談「無用之用」時表示，那看似無用的空蕩部份，卻充滿了重新裝載新事物的無盡可能。

懷舊，更奇妙的或在賦予人回到「歸零」的狀態：忘卻現在身心內外一切的重量與負擔，令東西太多、心事太惱的現代人的身心，重新騰出「空」間來。現代人將這種狀態叫作「歸零」；歸零像使人的心田短暫地休耕，無污染的記憶土壤開出朵朵繁花。懷舊是每個人心中一座零污染的後花園。

走回到廣東道，滿載而返的她告訴我說，她實在無法拒絕LV的誘惑，她走進店裡面，這次我不再需要把風；一陣接一陣的風在我四周不斷掀起──衣著鮮亮、言詞麻辣的人群，如流星雨般在每個人四周乍現又乍滅；我忽然感到有種溫柔的氣息在毛細孔之間流轉。「後花園」不僅是無法久待之地，且是不能久待，而新事物或者具有將人拉拔出這種陷阱的吸引力。

然而，當下的生命的力與氣的秘密，仍然在於「零」：我們如何在花園與流星間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舊的氣再度動起去，新的力不斷掀進來；「花園」與「流星」相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