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17 11:51:33顏士凱

戲弄影劇(16):電影不得不是個雜種

圖:natalie portman在【星際大戰】中的其中一種奇幻造型。這位在1994年以【Leon】一片驚豔影壇的小女孩,卻很少人知道她是以色列人(生於耶路撒冷),三歲時她就移民美國(華盛頓特區)。她的這種身份變遷,很為當今電影不得不兼融各國文化,作下一個美麗的註解。(2005/09/17)



李安以【斷背山】(註一)拿下(2005)威尼斯金獅大獎,很是教目前還困在小成本電影裡的台灣電影,遐思不已。只是,這次我們的新遐思,倒教這隻義大利老獅子(註二),給激得飛了起來。

現在,我們飛在行政院新聞局屋頂的上空。

李安得獎當天(臺北時間20050911),新聞局立即像獅子乍醒般吼了起來:「台灣電影正在復甦中!」屋頂裡以像吹號角的姿態,高分貝地對媒體如此歡呼:「中生代導演者,蔡明亮以『天邊一朵雲』拿下柏林影展銀熊獎,侯孝賢以【最好的時光】入圍坎城影展金棕櫚獎;新生代導演者,林見坪以【小站】獲得威尼斯影展最佳短片銀獅獎,只有24歲的陳正道的新片【宅變】,成為首部美商八大代理發行的台灣電影,新生代導演李雲嬋的【人魚朵朵】,由金馬影帝劉德華投資兩岸三地新導演的台灣地區代表;」新聞局說這些影片「在創意、構思、手法與市場方面都努力研酌。」

新聞局並沒有仔細翻查自己身上的毛,果真多到足以成「翅」,而以十月即將到來的東京影展(註三),策畫了一個叫作「台灣電影復酥」的專題,來呼應李安這個被本土派砲轟為「早已不是台灣人」的風光奪獎,來印証自己的吶喊。


「姑且不論」李安這次既不是代表台灣出征(也不是美國,而是加拿大),拍的影片也不是台灣題材--以免我們局限在本土視野中。「身份愈來愈不明」的李安,在國際上打出當今華人電影人空前的天空,真是不得不教第十三度扣關聯合國失敗的台灣人(2005/0914),回首李安身後那一排的「斷、背」,低吟難已。

李安祖籍江西,老爸還是老國民黨時代的台南市黨部書記(註四),李安在台灣長大,在美國完成學業。李安還沒出道,身上就已經流竄「台、中、美」三種不同的血液;李安一出道的處女作【喜宴】,就在敘述「台、中、美」三種文化交匯的戲劇性--片中趙文瑄的同志身份,其實更大的隱喻在於「個人身份的不明」(註五)。

李安雖然以不拍重覆題材聞名,然而他在所有影片中一再重演的主題,卻在他的處女作中就展露無遺:倫理的衝突與戲劇性。即便李安至今以來的五部英語片,【理性與感性】、【冰風暴】、【與魔鬼共舞】、【綠巨人浩克】、【斷背山】,其中除了失敗之作【與魔鬼共舞】,脫離「倫理」主題外,每一部都從不同的角度再三演練了這個「中式主題」。

貫穿李安所有作品其實是以「倫理」(中)、「身份不明」(台)、「將內在的形於外」(美)(註六),這個鐵三角所「雜交」而成。台灣電影界這幾年一直以為,電影要打入國際市場最重要的是要國際合作,尤其是國際資金,或者還有人會模糊地說「吸取國際經驗」;其實這些多半是電影的國際體質中的硬體部份。

電影的軟體國際體質,除了李安為我們做最切身的示範外,號稱二十世紀最後一部科幻钜作的【駭客任務】三部曲,最初受日本漫畫激發,接著又受中國武術影響(特聘袁和平為武術指導),不僅有著西方聖經的啟示思想、未來學的幻想,還加入印度形上學,【駭客任務】最駭人的地方在於科幻與哲學,交織出一章又一章迷幻的交響曲。

【星際大戰】系列迷死全球上億影迷,絕不是好萊塢電影文化一語可以解破,而是好萊塢電影放大心胸接納各種文化,而爆發出來的「星際新人類文化」,那股浩大無邊的氣勢與空間。星戰系列光在造型上所動用的,就囊括了阿拉伯、印加古文明、日本、中國等有如伸展台般的多國服飾。即便不太細心的星戰迷,都可以輕易感受到「絕地武士」就是西部牛仔的化身;「黑武士」根本直指納粹頭子,而「塔土印星」有如撒哈拉的代名詞,「魅使雲度」是非洲黑人的替身,「那卜星」無疑是美麗的義大利之化身。也許我們可以說【星戰】系列比【駭客】系列更吸引影迷的是,其所張羅開來的是一個有如黑夜中眾星閃耀的「星際聯合國」。

李安的成功(註七),對於台灣電影演繹著一個更切身的電影特質,這個特質與其他創作媒體不那麼緊密,卻是電影這個創作媒體的基因,這種電影基因在二十世紀末逐漸爆發,到二十一世紀成為不得不然的進化軌跡:電影不得不是個國際文化對流的雜種。


註一:【斷背山】是李安第二部西部片,其成就與他在1999年的首部西部片【與魔鬼共騎】,不可同日而語。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發現,李安對西部片的著迷,沒有這一層著迷,【臥虎藏龍】不會出現「出人意表」的大漠狂情。

註二:威尼斯影展,1932年8月6日在義大利北部著名水城威尼斯舉辦了第一屆,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國際影展。作為最為古老的影展,它一直被譽為「國際影展之父」,赫赫有名的柏林影展、大名鼎鼎的坎城影展,看到這位愈來愈東方化的她,還是得立正敬禮。說到威尼斯最高大獎“金獅獎”向來以發掘新導演著稱,威尼斯影展因此被譽為“電影大師的搖籃”;注重藝術性、人文氣息濃厚,使得威尼斯成為亞洲電影的天堂。

不過,很詭異的是,華語電影第一次與最近一次拿下金獅大獎,都「交換地」發生了大不幸。台灣的侯孝賢在1989年,以【悲情城市】為華語片首度拿下金獅大獎(同時也是華語電影在世界三大影展中,首度拿下最大獎),這年中國大陸發生了驚天地的「天安門事件」;最近一次華語片拿下金獅大獎,是中國導演張藝謀的【一個都不少】,時間在1999年,這年台灣發生了泣鬼神的「九二一大地震」。

註三:今年的第十八屆東京影展將於10月22日至30日舉行,由張藝謀與日本老牌演員高倉健首度合作的【千里走單騎】為開幕片,大會並聘張藝謀出任東京影展評團委主席。這兩大殊榮,恐怕與【千】片放棄參加坎城與威尼斯影展,不無關係。片中演員還有中井貴一,他曾在2004年的【天地英雄】中演出,父親是曾在【秋刀魚的滋味】等多部小津電影中演出的佐田啟二,而中井貴一還是高倉健的徒弟。

註四:李安在2001年以【臥虎藏龍】拿下四座奧斯卡獎,四月下旬返台,國民黨在中央黨部特地為他辦了一個慶功宴。宴席未開,(1)滿室臭到不行:原來國民黨知道李安特愛臭豆腐,竟然自助餐分東西兩廂,東廂擺得是各式各樣的臭豆腐;(2)向來溫文的李安突然小臭屁了一下:他在上臺致詞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如果我父親知道我今天,在國民黨總部接受表揚,他一定感到非常的榮耀!」

註五:許多人喜歡把【悲情城市】在1989年拿下威尼斯影展金獅大獎,歸之於發生在百日之前的「六四天安門事件」,引起當時評審對這部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的電影的特別青睞;然而,【悲】片作為侯孝賢作品中最具國際聲望的一部,其真正的秘密很可能是在,侯式詩意寫實主義電影與台灣人身份不明,這兩者在形式與內容上微妙的融合空間。由於它是那麼微妙,連向來以「自覺愈來愈強」自豪的侯孝賢,不僅自己都難以自覺其奇特的力量,甚至後來(2001/11)還說它是個爛片。

註六:根據李安的說法(2001/04/22),他是到美國接受教育後,不僅才敢開口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而且愈來愈勇於發表自己的意見。後面這點,還真的從李安當時返國的記者會中,李大師滔滔不絕、綿綿密密地說了近三十分鐘,媒體根本插不進半句話,可見美國教育對李安影響之奇--環視當今兩岸三地的導演,還真沒有一個人有此談吐功力!

註七:李安出道前在家蹲了六年,許多人只知道他在寫劇本、當家庭煮夫,不過,李安有回接受美國媒體專訪時透露,他在這六年裡仔細研究了好萊塢電影的劇本結構和製作方式,試圖將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結合起來。【臥虎藏龍】之所以令許多華人(尤其是中國人與香港人)誤解與不解,就在於從來沒有華人去試圖解開,武俠片中融入了美國文化,所張開的可能「奇幻」空間--也只有在美國文化的作用下,武俠片才能張開兩個女人(楊紫瓊與章子怡)大戰的「不可思議」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