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少了弟弟的圖畫課◎凌明玉



「胖奇，你的肚子為什麼老是鼓鼓的？你一定是個貪吃鬼，再這麼吃下去，你可能會變成全世界『胖得最奇怪』的青蛙了。」


這個下午碧雅翠斯蹲在小池塘邊自言自語，絲毫沒察覺弟弟柏川躡手躡腳走近她身旁。


「哇！胖得最奇怪，胖得最奇怪，呱呱呱……。」柏川一邊重複姊姊說的話，一邊又模仿青蛙的叫聲，加上他逗趣的動作，讓碧雅翠斯笑得差點掉進池子裡了。


「哈哈……，柏川，你不要跑。」
「來啊，來追啊。呱呱呱……。」


正當柏川自以為跑得飛快時，還調皮的邊跑邊學青蛙的大跳躍動作，根本沒發現身後有棵大樹，砰地一聲！不偏不倚的撞上了。


「啊哈！我抓到你了。你沒事幹嘛嚇我？你說說看啊？爲什麼？」碧雅翠斯很得意逮到弟弟了。


「唉喲，誰教妳要對青蛙說個不停，我看了覺得很好笑耶！牠又聽不懂。」撞到樹的柏川，看來災情不算嚴重，他乾脆坐在樹下耍賴著不起來了。


「不，他不叫青蛙，他的名字是胖奇。你怎麼知道他聽不懂，胖奇告訴我好多好多關於牠發生的事情，還有胖奇去釣魚的故事呢，你要不要聽啊？」說著說著，碧雅翠斯也跟著坐在柏川身邊。


柏川一聽到姊姊要說故事，眼睛立刻發亮，大叫：「我要！我要聽。」雖然柏川明知道「胖奇」就是他們養在教室裡那隻青蛙，他還是很期待姊姊編的故事。


在故事王國裡，姊姊是導演，弟弟是捧場的觀眾，兩人是合作無間的搭檔。


「那你不準再亂跑，乖乖坐好，我現在要開始講故事了。從前從前有隻青蛙，牠很愛把腳弄濕，從來沒有人罵過他，他也從來沒有因此而感冒……。」碧雅翠斯唱作俱佳表演著。


動物的世界，是碧雅翠斯和柏川悠遊的小天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們可以到處冒險和遊戲，不聽話也沒有大人會責罵。


而這個愛幻想的天賦，讓碧雅翠斯傳承了爸爸的夢想，碧雅翠斯在十歲時就畫出了令人驚歎的作品。


或許是因為一直養兔子，又特別喜愛《愛麗絲夢遊奇境》這本書的緣故，她對畫兔子可說是情有獨鍾。在她的寫生簿裡，像連環故事的「兔子畫」，這頁在一八七六年畫出的圖畫、線條乾淨，而且都特別用水彩塗上了顏色。


畫面是由兩格畫面構成的，碧雅翠斯在畫紙上很清楚的畫出一條分隔線，我們姑且就叫它是「兔子國下雪的一天」吧。


一開始似乎是個暴風雪的天氣，戴著黑色禮帽、身穿大衣的兔子紳士，他的雨傘被風吹翻成一朵棕色大花。兔紳士背後的兔子朋友，不但雙手壓緊了帽子，也緊緊靠在兔紳士身後躲避大風；而遠方構圖較為模糊的兔子路人，強頂著狂風前進，腳步看起來很艱辛呢。


第二格的兔子人都換了造型，而且整個構圖十分豐富。左邊雙手插在口袋、帽子裡拖著長耳朵的兔行人，正在觀看推著木製雪橇椅前進的一對兔子母子吧！圍著披肩的兔奶奶坐在雪橇椅上很舒適的樣子，而背後穿著厚重綠衣、頭戴雪帽的兔兒子，則賣力的跨著大步踏雪前進。


和這對兔子母子對比之下，是下方那位裹著灰黑大衣、悠閒在冰上垂釣的兔子大爺，他伸長交叉的雙腳、穩當的坐著，前面還有兔子僕人為他拉雪橇哩。


這個畫面左下角有隻四腳離地、輕快奔跑的灰色小狗，右上角則有兩個比例較小、正在玩鬧的兔子人，這裡並未仔細畫出他們的神情裝扮，另外那個滑倒在雪地上，看起來一臉無奈的瘦長兔青年，那種害怕別人取笑的表情真是有趣。


相信這張「兔子國下雪的一天」，在碧雅翠斯心裡肯定有個特別的故事。當魯柏看到女兒所畫的作品，透過畫面，他能了解碧雅翠斯所想像的一切，以及她所編織的故事，而且他知道碧雅翠斯早已深深的沉醉在和小動物相處的世界之中了。


雖然碧雅翠斯無法到學校去讀書，想不到素描課的訓練，也啟發了她不同凡響的繪畫才能。她喜歡畫畫，經常長時間待在教室裡素描靜物，她是個很有耐心的小畫家，只要有一點點不滿意，總是不厭其煩的一畫再畫。


有一次魯柏隨手拿起桌上散落的幾張畫紙，其中有張畫著胖婦人正在摘野菜的圖畫，他非常了解女兒畫畫的對象，大多是動物們或花園栽種的植物，較少畫真實的人物。


魯柏覺得很奇怪就問：「碧雅翠斯，妳怎麼會畫這些人物呢？」


「喔，那是一本兒歌的書，我喜歡那些像唱歌一樣的句子，我照著裡面的圖，自己畫畫看的。」碧雅翠斯走到書架上，把書抽出來，立刻翻到她畫的那一頁。


魯柏一看，這本書是沃爾特．克蘭(Walter Crane)的兒歌選集，魯柏對這位畫家的畫風很熟悉，克蘭是位致力推動工藝美術的畫家，也就是主張圖畫除了有「圖畫性」，同時也具有裝飾作用。


才十歲大的女兒就會臨摹克蘭的畫，圖畫的線條很細膩，而且畫的比例和配置的色彩都唯妙唯肖，讓魯柏覺得碧雅翠斯不只會畫想像中的動物故事，或許她將來真是個大畫家呢。


碧雅翠斯在繪畫上的傑出表現，在她十二歲那年，媽媽海倫決定再額外聘請專業的美術老師卡麥隆小姐，更深入的教導女兒各種畫畫技巧。


相較於媽媽海倫一板一眼的要求，爸爸魯柏似乎更能在生活中爲小孩子培養「觀察美」的能力。爲了讓碧雅翠斯學習更多繪畫知識，以及培養她的美術鑑賞力，魯柏開始帶女兒去畫廊欣賞畫展。


同時，魯柏迷上了拍照，透過相機那個小窗口，可以複製出一模一樣的風景人物，他相信沖洗出來的這些照片，也能像畫畫一般留下永恆。


他手裡握著推出不久的「盒式」相機（註），準備爲碧雅翠斯和她的堂姊艾莉絲留下一個美麗的記憶。


「碧雅翠斯，看這裡，不要亂動喔！我要拍了。」


這天來和家人一起來玩的艾莉絲很端莊的坐著，碧雅翠斯起初也乖乖的站在堂姊身邊，但拍照的姿勢她們已經調整了好幾次，這兩個小女孩實在有點不耐煩了。


「好，很好，就是這樣。太棒了！我們波特家的女孩怎麼如此美麗啊！啪嚓。」經過一番折騰，魯柏終於按下了快門。


兩個女孩不約而同都鬆了一口氣。不過碧雅翠斯手中緊緊抱著的小白兔，牠可不願聽從魯柏的指示，照片沖洗出來時，牠很有個性的將身體轉向另一邊，整顆頭深深埋在碧雅翠斯的胳肢窩裡。


「哈哈……，小兔大概和我一樣不太喜歡拍照。」碧雅翠斯看到照片後，覺得自己養了一隻很有個性的兔子。


早在一八八八年「膠捲相機」發明後，魯柏隔年就急著爲波特家居住的博爾登花園住宅拍下了整個全景。接下來一九OO年「盒式相機」發明後，拍照更為便利了（註）！


魯伯的相機開始爲家人留下許多珍貴的生活紀錄。有九歲時碧雅翠斯緊緊抿著嘴唇的個人獨照，有碧雅翠斯和弟弟柏川皺著眉看著鏡頭的畫面，還有碧雅翠斯和她第一個家庭教師戴維森小姐坐在花園裡，她們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看起來很有教養的模樣。


當然也有魯柏爲波特一家人所拍的「全家福」，這些現在看起來面無表情的黑白照片，是因為在十九世紀初，相機才剛發明不久，為了要拍出一張照片，有時得動也不動的呆呆坐在那裡半個小時呢！這對小朋友來說的確是太困難了。


然而，在魯柏的相機裡留下的還有充滿湖光水色的相片。那是波特全家固定到坎姆菲爾德別莊（Camfield Place）去拜訪奶奶，以及每年夏天，魯柏為了享受釣魚與業餘攝影的樂趣，他會在英格蘭湖區租下一間大房子住上三個月。


這些相片裡的碧雅翠絲，不論是站在門廊下緊握弟弟的手，或是依偎在父親身邊，她的表情自然且帶著點微笑。此時，她的世界不再只有倫敦的教室，她擁有更多時間自由自在地探索原野之美，還能趁機觀察野生的動植物，難得親近大自然的機會，每分每秒她都捨不得眨動眼睛呢。

在柏川六歲時，碧雅翠斯十二歲了。魯柏和海倫決定讓柏川去寄宿學校唸書，這也代表她和弟弟快樂的「家庭教室」生活結束了。


碧雅翠斯永遠忘不了弟弟出發到寄宿學校那天，她用盡力氣揮動著手絹大喊：「柏川，我會寫信給你，你要記得回信喔！」
「再見！姊姊。再見……。」


柏川道別的聲音越來越遠，慢慢隨著馬車的輪子滾動聲，飄向了遠方。


碧雅翠斯明知道寄宿學校放假時，她還是可以很快看到弟弟，但不知怎麼，她覺得柏川最後那聲再見，彷彿夾雜著哽咽和哭泣。那一瞬間，她好難過，從弟弟出生至今，他們還不曾分開過。


她也好想和弟弟一樣去很遠的地方，遇到很多人，發現新奇的事物。但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目送著弟弟的馬車離去。


這就是十八世紀時男生和女生的差異，那時的英國和中國都是男尊女卑的時代。男孩子可以接受完整的教育，女生卻只能待在家裡，學做蛋糕、烤餅乾、刺繡和基本的社交禮儀，所學習的這些技藝，還是為了女孩日後出嫁後所做的準備。


弟弟去寄宿學校上學後，只剩下碧雅翠斯面對著偌大的教室。籠子裡平時吵吵鬧鬧的小動物們，此時格外安靜，牠們似乎也察覺到少了一個人的教室，好冷清。


碧雅翠斯敲敲小烏龜的殼說：「你想念柏川嗎？」
拉拉班傑明的長耳朵說：「你聽得見柏川正在說什麼嗎？」
彈彈蜥蜴的尾巴，威脅牠說：「下次我要把你的尾巴寄給柏川。」


這時碧雅翠斯忽然發現養著毛毛蟲的木箱裡，有一層毛毛蟲蛻下的皮，她驚呼著：「天啊！多希望柏川就在這裡，他一定超喜歡這個的，也許還會當成寶貝一樣收起來呢。」


少了弟弟一起畫畫、一起讀書、一起觀察動物、一起進行解剖課，就像玩蹺蹺板少了一個人，讓碧雅翠斯很不習慣。


經過一段時間，她才漸漸適應了一個人的教室生活，因此她也更專注沉醉在自己的繪畫世界裡了。



（註）法國相機發明家達凱爾利用針孔成像的原理，在一八三九年組裝了全世界第一台商業用木製相機。一八八○年以前，攝影還沒完全普及，然而明膠乳劑（gelatine emulsion）的發明及運用讓攝影進入了革新期，進而可以用膠捲軟片拍照。一八八八年，喬治．伊士曼（George Eastman）推出柯達（Kodak）相機，這個發明改變了攝影史， 日後不斷改良，一九OO年時進一步發明了「盒式相機」，拍照從此更為輕巧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