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店走回家的路不長，以半程時一個巨大而鮮紅的看板為界線，前邊是新開拓的馬路，後邊是熙熙攘攘的舊城區。

這總是很特別的一段路。前半程人很少，有著新鮮灰色的水泥牆壁和它腳下翠綠的植被，北外灘路燈明亮，清晰地照映出每個修長的影子。進入熱鬧的舊城區，又宛如穿梭在熟悉的電影場景裏，人來人往，風起水落。

我會走著走著，就逕自笑起來。這若大的城市，要在路途上偶遇熟識的人很難。這卻使人有種格外的愜意時光可以享受。我毫無顧忌釋放自己，試圖循腦海裏依稀的味道去感覺一些曾經的生活。我知道隨著年歲的漸漸增長，那些敏銳而精巧的觸覺正在退化。我們無力去改變的，就順從地接受；我們專注著珍惜的，卻總有辦法留住。

我常常在走到第一個拐角時，會不禁回頭去看看。夜幕下的Hyatt on the Bund，有著美麗的身姿。我知道它的所在，於我而言是多麼重要。如同摩天輪的軸，撐著地平線上最美的星星。頂層的窗戶中總有柔和的黃色燈光，即使離得再遠，也能令人覺得安心。江風會帶著氤氳的水氣和初春的氣息，沿著那一道道燈光來到我的身邊。這是種多麼大的安慰，風拂在身上，就有如我所念著的人，站在我的身旁。

我的腦海，總那麼忽然地浮現出舊時的景象。我知道，這都緣於南方的那座城市。雖然江風裏不會有海的味道，但是許久來渴望的慰藉，已經逐漸到來。透過圍牆，對岸的建築群燈火輝煌。那些跳動在格子裏的身影，一定也有人朝我望來。我不知這是否算種緣分，當我們的目光在夜空中輕微交織時，也許會有同樣的夢，等著在午夜時分一起出現。

這只是我一相情願的訴求罷了。生活會在路途的後半程猛地來到面前。無論是形勢複雜的道路狀況，還是漫天盤錯的電線，都會帶給我暫時的眩暈。仿佛在一瞬間就湧來無數的聲音。他們在這裏有自己的世界，我只是個鹵莽的闖入者。窘迫和難堪也常常會使我步步難前。自己的渺小，這是種實在而寒冷的感覺。

我還會想起在酒店的高層時，透過窗子看著江兩岸的景致。曾經以為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世界，如今宛如自家後院裏的草地，輕易就可以到達。我幻想著自己的指尖落在每一座軒昂的建築上，或是劃出每一道繁忙的高架。記得小時候，我也曾對著天上的鴿子招手，對著遠處的高山呼喊。這一切是那麼地相似，無論多少次做了飛翔的夢，醒來都會悄悄地落下淚滴。

於是就這樣，不知究竟是如何走過這段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也終於結束了這回家的路程。而當我坐在自己的小小的角落裏之後，也許就該像現在一樣，笑著準備歸入睡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