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20 19:48:05帶月荷鋤歸

【神化】同事速寫(一)

在PM工作將近兩年,相對從前「鯨屍渺醫院」的兩年,真是天壤之別。

無他。一方面,PM的工作班子是人少好辦事,同儕間相處十分融洽,很容易玩成一團。僅是4哩之遙的NG總舵就剛剛相反,人多事多心多,結果跟「鯨屍渺」差不多。雖說NG人常常打趣PM閒,誣衊我們一天到晚喝茶不做事;其實我們純吞吐量固不及NG,精兵簡將之下,要應付的事情一點也不見優惠。那些NG人間中來客串半日,但見千頭萬緒,除了喝茶旁觀,根本無從做起而已。

另一個在PM較快樂的原因,大概是自己經驗相對增加,比較懂應對罷?

老闆摩天貓五十開外,人如其名又高又瘦,十二分的嚴肅寡言(都是我聽不清楚的蘇格蘭口音),疾惡如仇(絕對絕對與Drug Reps不共戴天),簡直是武俠小說內,那種深居不出藏經洞的甚麼太師叔祖一流人物。巧合地(?),現實中摩天貓亦屬行內「鳳毛麟角級」的專家,唯其不甚熱中江湖。前年我初受「師命」,到曼城西郊某大酒店參加為期三日的武林大會,與其他同道交流交流;大家興高采烈,喝了八百餘英磅、酒酣耳熱之際,應屆盟主問起師承來歷,對摩天貓推崇備至,嚇得我再high也不敢多話,免得失言有辱本門。可是論性情,摩天貓是那種超級謹小慎微,極度規行矩步之人,實在不對我的胃口(也許是我未在其位,不謀其政罷?);又愛搞神秘主義,凡有事公佈,永不召集文武百官於金鑾殿聽宣——大概學了雍正皇帝的金匱立儲法?未見她提腿抬步,身形一飄,行水流雲般便已移到丹房文書櫃前,悄無聲息的取下通訊簿,微一沉吟,筆走龍蛇,草成一封密旨,將通訊簿歸位,便款款的回去閉關也。不知過了牛年馬月,老人家雲遊海外之時,我等小孤雛遇上了甚麼突發事件,或是眾口紛紜有個甚麼新條例而我們竟不知就裏,靈光一閃,打開神奇通訊簿,嘩,原來早有錦囊妙計在此!把事情應付過去,大家吁一口氣,再往回想——咦!老闆寫密旨之時,我不就站在她一步之外嗎?為甚麼這通署名給我的消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或,至少讓我知道有此「便條」?……

師姐泣鳳鈴已入師門六年,馬來西亞籍,三十來歲,身量嬌小,相對高大威的西人,倒似個未滿十五的小女孩。「鳳鈴師姐」比摩天貓更是沉默,整天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陰陽怪氣地,令人難以接近。我初來乍到,心想有個本是同根生的大馬籍華裔同事,自當好好溝通溝通、請教請教。詎料這位鳳鈴大姐眼尾也不瞄我一下,整天價板著臉,連客套寒暄也不幹。除了與工作有關不得不勉強為之的討論,我和她只有上班「早晨」下班「拜拜」四個字而已。然而鳳鈴此人頗有黑色幽默,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總教人大吃一驚繼而大笑——當然是對其他人才有此情趣。一位老同事大概是看出我心中不豫,有天莫名其妙地,走到我身側,彷似自言自語的說「我剛來的頭兩年還以為鳳鈴很討厭我呢,真是個怪女孩」,然後又蕩了開去。果不其然,近幾個月來鳳鈴開始跟我有眼神接觸 (先前完全不正眼望我),主動提點我這個那個病人怎樣怎樣,居然還告訴我部門的趣史典故,竟是破冰融雪之兆,總算守得雲開。我回家幽幽跟癩頭豬說「鳳鈴終於接受我了」,被大罵了一頓神經病。鳳鈴月前新婚,人逢喜事精神爽,話也多了,又把厚厚一本結婚相簿給我們看。此人專一標奇立異,於英國南方名港Portsmouth,一艘退役軍艦上舉行婚禮。同事們讚嘆不已,都誇此十九世紀軍艦如何雄壯;我則滿肚子疑心,不知此老帝國主義爪牙是否當年轟我大沽口砲台的元凶之一。但見薄施脂粉的新娘子笑不攏嘴,身上竟披著黑紗,手執劍蘭花,腳踩登山靴。這還不夠嚇人,更要命的是她那個德裔新郎,怕沒有四十幾芳齡,生得狼顧鷹視,臉目猙獰,稀落半透「明」的及肩黑髮,竹桿子般高瘦身材……簡直是兒時電視卡通《藍精靈》中歹角、巫師加達的真人版!兩個人並肩甜笑,學那《喋血雙雄》放飛白鴿,竟有森森寒意透過照片襲來;幾時開拍《射雕英雄傳》電影版,賢伉儷試鏡黑風雙煞陳玄風梅超風二角,囊中物也。

高老頭每週三來PM客串半天。乾瘦枯槁的臉孔,藏在一大蓬亂如雜草的灰白毛髮中,頸以下是西裝包皮包骨,從晃晃蕩蕩的袖口冒出兩隻棱棱大手。第一次見他,以為至少七十幾了,怎麼還不退休,真是可敬可佩;孰料他老人家今年不過五十三而已!高老頭是「一輩子見一個就夠」的那種「人版」。他是NG那邊的人,很老資格的醫院藥劑師,完全可用「深哉」來形容他的專業學識;不知怎的官運不濟,同期入行的都升到上天了,他還在蹉跎。跟他共事多時的老同事,多少知道一些底蘊,不肯明言,含含糊糊的只說他「錯過」了。錯過了的還有他的終身大事;好心的老同事邊嘆息著「老高得找個好女人」,每週三多預備一份三文治給他裹腹。他一點也不領情,皺著眉頭挑剔,吃毒藥般吞下肚,然後裝模作樣的翻著藥櫃找止瀉劑解毒丸云云。錯過了的還有時間——他本人的,和我們眾員工的光陰。本應下午兩點正出現的人,有時到了三點十五分還未現身,最高紀錄是三點五十分——而我們是五點正打的烊,一般到了四點時,活兒都幹得七七八八了。老同事說,以前只有他一人駐房時,從不遲到;如今多了個我,大概沒了那種良性負擔,便開始遲到。他越遲到,我越不敢指望他,工作效率越快;老人家到了,見天下大定,越發覺得用不著他「趕來」,下次大可更遲——完全忘了他之所以每週三過來應卯,為的是好讓我脫身出去巡房。結果,完了,老闆安排我去PM最傳奇、最神秘的「獅子坑」巡房的本意,在名叫「高老頭」的命運之神播弄下,煙銷雲散。憤恨之餘,大家自暴自棄地,公然在藥房開賭高爺爺今日幾時來,猜中的人自己去茶水部找塊餅吃。

四個藥劑師中,我學歷最高,經驗資歷卻是最淺,何止small potato(薯仔,英語「小嘍囉」之意),簡直是mashed potato (薯茸) 是也,所以,是練好功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