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一醒來即被冷然的光刺傷了眼。
眼一睜開，便是那麼刺眼的日光，如此，便看見這世界。
這麼刺眼。這麼刺眼我不知如何面對。


他們說晨光是好的，冬陽是暖的，無論如何，這該是一個溫馨的背景。一個人在陽光輕拂下悠悠轉醒，便是閃亮的新的一日。然而我在這冬日乍然醒來，陽光幽寂，寒寒地彷彿聽到它在說著什麼刻薄的話，是了，這會兒總該醒了，日光這樣照眼，別再做夢了。


於是我被日光喚醒，從床上爬將起來，套上衣服外套去上學，走進一個好亮好亮的世界。那裡敞亮的道路延伸，遠處是蒼白的雲，兩旁街樹篩落波光一地，不時有單車行過，車輪那樣閃耀，同學們一個個制服白皙，舉目所及遍是日光，日光，日光。


這樣是不是快瞎了的前兆我不知道，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眼開始畏光。
可能以後白日便像個隱姓埋名的被害者戴著墨鏡和帽子出門，烈日之下，便躲在暗處，覷著別人走在發燙的柏油路，日落後就在這城市最隱蔽晦暗的角落潛行，搜括尋覓一些不發亮不散熱不再行光合作用的渣滓，對著月光遙遙想望白晝的光明。


如此，便過了一生。


黃樑一夢。於是我被日光喚醒，在這樣一個午休。
無法藏匿起太多的疲憊，教室裡總有翻書和輕微移動桌椅的聲音，絲毫沒有間斷地，刷、刷、框，我閉上眼睛，那就像是，一千萬隻、一億隻螞蟻佔領鋪蓋了整間教室，黑鴉鴉萬頭鑽動地辛勤工作，搬運食物，刷刷、框，刷刷、框。


在一億隻螞蟻的包圍下，我又想起那個故事，那個故事裡日光明朗，一隻蚱蜢玩樂著、歌唱著夏日之歌，鄙夷著螞蟻的勤奮努力，牠這樣讚美著，歌頌這個世界，享受生命，生命不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嗎？直到嚴寒的冬日到來，漫天覆地的雪降下……故事講到這裡，你知道接下來是怎麼回事了，不過如果你家裡有養小孩的話，最好把這個故事改得不那麼安徒生一點，就說，螞蟻的努力儲食終於有了回報，飢寒的蚱蜢也在螞蟻的友情贊助下，度過了嚴冬，這樣螞蟻和蚱蜢就能繼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小孩則在蟲聲唧唧的結尾睏到睡著。縱然你知道，真實的生態可能是蚱蜢凍死了，一億隻螞蟻洶湧而上，分享牠們冬日最鮮嫩多汁的排餐。

一億隻螞蟻聚集洶湧，暈眩我的視覺。我睜開眼，螞蟻群竄入桌椅的陰影和角落消弭無蹤，身旁同學辛勤地翻著書，刷刷、刷刷，他們努力地搬運知識，儲備度過嚴峻考試的糧食，偶爾有人輕微移動桌椅，框、刷刷、框。我不寒而慄。


望向教室窗外，成排綠樹閃著光點，像一幅印象派的點描，一會兒一個熟人走過，看我愣著，走過來跟我說：「發，呆，喔。」於是我醒來。

醒來，還要繼續過著光明向上勤奮努力的日子。
醒來，還要睜大雙眼看著這一切。

而我不知如何面對。這世界這麼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