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陣，我是歷史研究所的學生。

　　有一冬，我的指導教授欲佇學術期刊發表〈南部地區百年小學研究〉的論文。

　　歇熱的時，伊喚研究室的助理去幾間學校實地採訪、收集資料，通成做伊這篇論文的肥底。我給教授講我自願去台南縣麻豆國小採訪。

　　頭擺佮李秀芳校長見面的時，伊才拄來麻豆國小上任無幾工。

　　閣較予人料想袂到的代誌，是阮見面的隔轉工，台灣南部搪著百年大風颱，麻豆地勢較低的所在，予大水淹甲滿流直界。親像真理大學就淹甲不止仔功夫。

　　麻豆國小雖然無淹著啥物水，不而過，怹予台南縣政府指定做麻豆地區救援物資的轉運站。因為這個緣故，彼幾日仔，李校長愛佇學校裡巡頭看尾，暫且無法度接受我的訪問。

　　我給李校長講：「校長，我嘛來佮逐家鬥搬貨好否？」

　　李校長用慈愛的眼神掠我看一下，停睏兩秒鐘才講：「佳真啊，妳遮呢細粒籽，奚貨足重的呢，妳敢搬會行？」

　　我知影李校長無歹意，伊看會出來我好命囝，透世人干單貿讀冊，毋捌做過半點粗重的空課。這唯外表就挺好看出來，我規身軀面肉白皰皰、幼麵麵，身懸只有155公分。顛倒李校長烏肉底，身懸加我成十公分，看起來較親像做穡人。

　　「校長，我猶閣少年無要緊啦，拄著天災盡一點仔喟力，佮逐家作伙幫助災民，嘛是一種學習啊。」我真心講出家己的想法。

　　彼日早時，一台唯新營起行的遊覽車，十點跤兜來到麻豆國小，三、四十位志工聚集佇活動中心，欲來鬥搬救援災民的物資。無偌久，一台貨櫃車嘛出現佇活動中心外口。漢草好、較少年的查甫志工，成十人跁起哩貨櫃內面，給一箱一箱的礦泉水唯車內傳出來，偆的人排規列，給物件接入活動中心疊予好勢。

　　這陣熱心的志工內底，查甫、查某的比例差不多一半一半，親像我這款瘦閣薄板的查某囡仔嘛幾落位。予人上感心的是，遮的佮我仝款，透世人毋捌做過粗重的查某囡仔，逐家攏誠拚勢用盡手尾力，佇點外鐘的時間內給規千箱的礦泉水搬甲清氣溜溜。

　　「佳真，佮我來去買中晝頓，通予這陣辛苦的志工食。」十一點外，頭一台貨櫃搬了，第二台貨櫃車猶未到位的閬縫，李校長走來揣我。

　　李校長駛伊彼台看起來有歲的烏色自動車，載我到離學校無偌遠的阿蘭碗粿，一出手就買七、八十粒。頭家娘聽講面頭前是麻豆國小新來的校長，尚且遮的碗粿是欲請志工食的中晝頓，伊真阿沙利打八折優待。順續講：「我佮阮遐的囡仔，攏是麻豆國小卒業的。」續落，喚員工用兩筊紙箱仔給碗粿貯好勢，囥入車後斗。阮向頭家娘行一個禮，閣到就近的飲料店，買兩大袋的青草茶。

　　轉到學校活動中心，第二台貨櫃車早就峙佇遐，志工當咧搬貨，這台貨櫃內底全全是泡麵，搬起來加足輕可，無偌久就予逐家搬甲空空。

　　「各位辛苦的志工，逐家歇睏一時仔，先來食碗粿、啉涼的。做恁食免細膩，若無夠額我才閣來去買。」李校長用伊的大嚨喉空對逐家講話。

　　「校長啊，我來給妳鬥分碗粿佮涼的予逐家。」一位生做武頓武頓、穿白色T-shirt的中年查甫人，誠熱心過來替李校長發落中晝頓。

　　「這位大兄，勞力哦。咱貴姓？」李校長給中年查甫人行一個禮。

　　「校長，我小姓姓江。」中年查甫人應。

　　無到一時仔，江大哥就給兩箱碗粿佮兩袋青草茶分了了。

　　平素時仔，我的胃口干單會當貯一粒碗粿，彼工操了傷過功夫，攏總食兩粒碗粿配一杯青草茶才夠喟。

　　食飽晝，眾人佇活動中心內外揣所在歇睏。

　　下晡點半跤兜，第三台貨櫃車的運將給逐家喚睜神。這車又閣是硬斗的礦泉水，逐家用堅定的眼神佮熱情的加油聲互相鼓舞，親像彼早起仝款，拚甲大粒汗細粒汗。欲偎三點，第三台貨櫃搬了，逐家同齊吐一下大喟，有的人忝甲坐咧塗跤喘袂離，有的併踮礦泉水的外箱仔歇睏。

　　量約半點鐘後，早起載這三、四十位志工的遊覽車出現佇面頭前，欲給怹載轉集合地點縣政府活動中心。

　　下晡三點外的日頭猶不止仔猛，李校長佮我徛踮麻豆國小校門口，向彼陣辛苦的志工拽手相送。

　　送走彼陣熱心的志工，李校長越頭對我講：「佳真，多謝妳今仔日鬥相共。對啦，我的宿舍有較隘，歹勢閣予妳佮我揳踮遐，盈暗我掣妳來去祖厝，佮阮阿母作伴好否？」

　　「校長，按呢敢袂傷過頭促嘈老大人？」我講出心內的顧慮。

　　「做妳安心，阮阿母家己一人蹛，有妳作伴歡喜都袂赴哦。」李校長笑笑掠我看一下，「妳敢知？阮阿母是麻豆國小創校以來，頭一位台灣人查某老師。妳佮伊蹛兩工，會當聽伊講永過的故事，對妳這回的採訪定著有誠大的幫助。」

　　「校長，我欲按怎稱呼恁阿母？是校長媽，抑是先生媽？」先問予斟酌較袂失人的禮。

　　「佳真，免遐厚禮數。阮阿母今年七十外，妳直接喚伊阿媽就會使。」猶是李校長較阿沙利。

　　「校長，我明仔載敢免佮妳去學校鬥相共？」我問。

　　「免啦，救援物資今仔日已經齊送來。明仔載我會請秘書鬥聯絡里、鄰長來領物件轉去分予災民。這兩日，妳穩心仔陪阮阿母就好。」李校長心內早就按算好勢。

　　彼日欲暗仔，李校長載我到怹砌佇柚仔園邊的祖厝。我看著一位慈祥的老大人，唯紅磚仔砌的正身護龍行出來。伊就是李秀芳校長的阿母──吳美惠阿媽，麻豆國小頭一位台灣人查某老師。雖然阿媽規抱頭毛攏已經白蒼蒼，不而過，唯伊滿面皺紋的面模仔看起來，伊少年時的確是麻豆地頭的大美人。

　　彼暝，暗頓食煞，李校長先轉去伊的宿舍。我佮美惠阿媽佇厝前埕斗開講，伊手舉一枝葵扇，躺佇藤椅裡納涼，阿我坐踮椅條頂聽伊講囡仔時的故事。

　　庄跤的八月天，風絲仔陣陣吹來。

　　麻豆國小的歷史超過一百冬，是一間唯日本時代初期就存在的老學校。

　　這間學校的校名，干單日本時代就改過兩擺。1902年創校的時號名麻荳公學校，1921年改名麻豆公學校，到甲1941年閣改名麻豆北國民學校。

　　吳美惠1940年入學麻豆公學校，到甲六冬後伊卒業的時已經改朝換代，領著的卒業證書校名改做麻豆第一國民學校。

　　吳美惠出世佇做穡人家庭，老爸是給人贌幾分地種柚仔的田佃。伊頂仔有兩個阿兄、兩個阿姊，厝裡雖然頭嘴濟，日子無甲偌好過。毋過，伊的老爸、老母思想不止仔開化，誠致重序細的教育。

　　伊閣會記得欲入學彼工，伊一透早就起床，喚阿母給伊穿制服、捋頭鬃。欲綴阿姊去學校進前，阿母特別給吩咐：「美惠仔，自今仔日起，妳就是公學校的學生。佇學堂裡，愛聽先生的嘴，佮同窗愛和好，嘛愛拚勢讀冊，知否？」

　　「阿母，我知。」七歲的美惠給阿母頕頭，重絢的大蕊目睭睨咧睨咧。

　　美惠予阿姊牽咧，行過阿爸咧種作的柚仔園，鼻著陣陣的柚仔芳。伊想欲行入柚仔園，給阿爸講伊欲去公學校讀冊，不而過，阿姊講：「美惠仔，阿爸這陣當咧無閒，咱莫去給攪吵，緊來去學校讀冊較要緊。」

　　路裡，美惠搪著幾落個仝庄仔內的囡仔。有的佮伊相像欲去公學校讀冊，有的厝裡散赤無法度入學堂。親像蹛佇怹厝邊，加伊無幾歲的阿富仔，褪赤跤，穿一領粗布衫仔，手裡牽一隻水牛拄好欲去田裡。伊看著美惠穿甲齊齊整整，予阿姊牽咧欲去入學，伊用欣慕的口氣對美惠講：「美惠仔，妳欲去公學校讀冊，有夠好空的，無親像我……」話未曾講煞，阿富仔水牛牽咧行過美惠身軀邊。

　　薄日的光線射踮美惠面裡，毋知按怎，拄才聽著阿富仔講遐的話，予伊感覺淡薄仔心酸。

　　行入麻豆公學校校門，淪過過水仔，阿姊牽美惠倒斡，掣伊到一年仔的學堂。佇學堂門口，阿姊問：「美惠仔，妳今仔日頭一工入學，敢愛阿姊陪妳入去？」

　　「阿姊，我毋驚，我家己入去就好。」美惠應。

　　美惠入去學堂揀一位坐好勢，看著內面有幾落個仝庄仔頭的囡仔佮伊仝班，伊主動拽手佮怹相借問。

　　過無偌久，上課的鈴仔聲喨喨叫。一位看起來不止仔少年，留五分仔頭的查甫先生行入學堂。伊佇烏枋頂面寫「佐藤正夫」四字，寫了，越頭對全班的學生囡仔講：「各位同學，哦嗨唷，以後恁喚我佐藤先生就會使，我會掣恁到公學校六年卒業。」

　　續落來，佐藤先生掀開點名簿仔，一個啊一個點名，順續熟似坐佇台跤的學生囡仔。佇厝裡，美惠有聽阿爸用日本話喚過伊的名，所致，當等佐藤先生點著伊的名，伊隨給手舉懸懸，同時喝一聲「嗨！」佐藤先生真滿意頕一下頭，掠美惠笑一下。

　　名點煞，佐藤先生喚逐家到學堂外面亭仔跤，照身懸排做兩列。了後，唯懸到矮隨個啊隨個行入學堂，懸的坐後爿、矮的坐頭前，美惠生成併伊的同學較懸大，自然的予佐藤先生安排坐踮尾排。

　　所有學生囡仔齊坐好勢，佐藤先生閣一擺喚美惠的名，美惠徛起來喝一聲「嗨！」

　　「吳美惠，唯今仔日起，妳就是咱這班的班長。以後，愛麻煩妳給先生鬥相共。」佐藤先生口氣不止仔溫柔。

　　「嗨！」美惠面仔笑笑應答。

　　佐藤先生佮所有同學拍噗仔給美惠鼓勵。

　　入學頭一工，猶無正式上課。佐藤先生佮逐家互相熟似了後，掣學生囡仔踅校園一輾，踅煞，轉來學堂拚掃，拚了隨宣布散學。

　　散學轉厝的路裡，美惠扭阿姊的衫仔裾，阿姊停落來：「美惠仔，看妳沿路嘴笑目笑，到底啥物代誌遮呢歡喜？」

　　「阿姊，我給妳講，早起阮先生選我做班長呢。」美惠面帶春風。

　　「美惠仔，是有影抑無影？我自入學讀到這陣四年，阮先生攏是選查甫囡仔做班長，恁先生實在對妳有夠好的啦！」阿姊誠欣羨美惠所受的待遇。

　　「阿姊，咱緊轉來給阿母講。」美惠牽阿姊的手那行那走。

　　到厝，阿爸已經唯柚仔園轉來，坐佇門口埕歇睏。

　　「阿爸，咱美惠仔足敖的呢，拄入學就予先生選做班長。」阿姊先給阿爸報這個好消息。

　　「美惠仔，過來阿爸遮。」美惠行過阿爸身軀邊，阿爸伸手搓伊的頭，續落講：「恁先生遮呢仔疼惜妳，別日仔著較拍拚咧，毋通予人失望。」唯阿爸的眼神裡，看會出來伊對這個屘查某囝的表現不止仔滿意。

　　「手面洗洗咧，好入來食晝矣。今，恁爸仔囝是啥物代誌遮樂暢？」阿母唯厝裡行出來，毋知怹咧歡喜啥。

　　「阿母，我給妳講……」美惠闖偎阿母身軀邊，仆佇伊耳空邊tshī-tshī-tshū-tshū。

　　自美惠受佐藤先生致重了後，伊逐日攏誠頂真讀冊、學習，便若先生交仗伊的代誌，隨項啊隨項攏發落甲好勢好勢，毋捌延遲半擺。因由美惠gió-toh的表現，佐藤先生愈來愈疼惜伊，按算予伊擔當班長一直到甲卒業。

　　有幾落擺，佮佐藤先生仝辦公廳的同事，佇伊的面頭前呵咾美惠。特別是佮伊相像唯日本來台灣教冊的查某老師川島美子，對美惠呵咾甲會觸舌：「佐藤先生，我足欣羨你，恁班裡有美惠遮呢優秀的學生，實在是你的福氣呢。」

　　「川島先生，多謝妳毋甘嫌。美惠確實是一位優秀的查某囡仔，只要咱好好仔栽培，後日仔伊會成做社會上有路用的人才。」佐藤先生聽著同事呵咾美惠，伊感覺不止仔光榮。

　　「佐藤先生，甘巴地喲！」川島先生比加油的手勢。

　　「川島先生，甘巴地！」伊藤先生綴川島先生比加油的手勢。

　　佐藤先生受川島先生鼓舞了後，閣較用心教育美惠。

　　美惠升二年仔了後，有一日下課的時，佐藤先生佇學堂外面的榕樹跤問伊：「美惠，妳敢有想過？大漢以後欲食啥物頭路？」

　　「佐藤先生，我想欲佮你仝款，做一位受人尊敬的先生。」美惠連想一下都無，真自然應這句話。

　　「美惠，妳是按怎會想欲做先生？」佐藤先生進一步問。

　　「先生，因為你對待學生囡仔攏真好，毋捌罵阮，嘛毋捌拍阮。所以，我想欲做一位佮你仝款的先生。」美惠講出真心話。

　　「美惠，欲做一位受人尊敬的先生無簡單哦，甘巴地！」佐藤先生給美惠鼓舞。

　　「嗨！」美惠頕頭。

　　「美惠，我這個禮拜欲去恁兜家庭訪問，請妳轉去先給爸母講一聲。」佐藤先生講。

　　禮拜早時仔八點外，日頭的光線掖遍大地，日鬚袂輸一條一條的金光，光甲會鑿人目睭。佐藤先生騎一台舊鐵馬來美惠怹兜拜訪，伊穿插齊整，戴一頂文官帽仔，看起來不止仔飄撇。

　　美惠佮伊的老爸佇門口埕已經聽候有遐久仔。

　　看著佐藤先生，美惠代先相借問：「先生，哦嗨唷。」

　　佐藤先生給帽仔提落來，夾佇胳下空，行一個禮：「吳桑、美惠，哦嗨唷。」

　　「先生，敖早。」吳桑給佐藤先生頕頭回禮。

　　「美惠仔，入去斟一甌茶予先生止嘴焦。」吳桑吩咐美惠。

　　「阿爸，我隨去。」美惠應。

　　「先生，咱來去樹仔跤遐較袂熱。」吳桑引掣佐藤先生行去樹蔭跤的椅條坐。

　　「先生，請啉茶。」美惠雙手捧一甌茶提予佐藤先生。

　　「美惠，阿里加多。」佐藤先生說多謝。

　　佐藤先生啉一嘴茶，瞻頭對吳桑講：「吳桑，我聽講恁兜有一遍柚仔園，種袂少柚仔。」

　　「先生，柚仔園是阮給人贌幾分仔地來種作的。採收期閣無偌久就欲到矣，下早仔阮查某人佮遐的囡仔，先去園裡做穡，所致才無佇厝裡招待先生。」吳桑簡單說明。

　　「吳桑，敢方便掣我來去柚仔園看一下，無定著我會當給恁鬥相共。」佐藤先生看起來誠有趣味的款。

　　「先生，這陣天氣熱火火，我驚你會著痧。」吳桑淡薄仔煩惱。

　　「吳桑，你免煩惱，我的身體勇假若一隻牛咧。」佐藤先生真有自信。

　　「美惠仔，給先生的帽仔提入去收予好，換一頂葵笠仔出來予伊。」吳桑交代美惠。

　　佐藤先生給葵笠仔戴咧頭殼頂，面頂彼領siat-tsuh褪落來，摺好勢囥咧鐵馬後座。伊歡頭喜面綴吳桑佮美惠去柚仔園。

　　未曾行到柚仔園，佐藤先生就予柚仔花的芳味餳去，伊給目睭瞌起來，用鼻仔去感受彼款特殊的氣味。到柚仔園了後，佐藤先生看美惠的老母佮兄姊佇遐無閒切切，伊嘛喝欲鬥相共。

　　吳桑掣佐藤先生到柚仔欉下底，提一枝剪仔予伊，教伊按怎替柚仔欉剪枝。規下早，佐藤先生遮剪遐剪，剪甲滿身重汗，不而過，伊感覺誠有成就，這擺難得的經驗，予伊深深體會做穡人跤踏土地的實在感。

　　彼工中晝，吳桑留佐藤先生佇厝裡食便菜飯。看著吳桑規家口仔坐一塊桌圓圓，雖然桌頂菜色簡單，毋過，逐家面裡現出滿足的笑容。這款情景，予離開故鄉日本，孤身蹛佇宿舍的佐藤先生誠欣羨，嘛予伊感染足久以來罕得有的家庭溫暖。

　　「先生，這袋柚仔請你紮轉去宿舍，通好分予同事食。」佐藤先生欲離開進前，吳桑用布袋貯一大袋柚仔，直接給囥咧鐵馬後座，用草索仔綁予穩當。

　　「吳桑，來遮給恁攪擾，閣提一大袋柚仔轉去，實在真歹勢。」佐藤先生誠細膩。

　　「先生，你來柚仔園鬥相共規早起，干單提這袋柚仔轉去，顛倒是我感覺較歹勢。不而過，這批柚仔猶未夠分，若無好食，請毋通見怪。過一站仔，柚仔若夠分，歡迎先生招同事作伙來挽。」吳桑誠好禮。

　　「吳桑，阿里加多。」佐藤先生給吳桑行禮。

　　「美惠仔，過來送先生。」吳桑喚。

　　「先生，唦喲哪啦。」美惠仔闖偎來佐藤先生身軀邊，拽手相送。

　　「唦喲哪啦。」佐藤先生坐起鐵馬頂，向美惠佮吳桑拽手。

　　過無偌久，彼冬頭一個風颱掃過台灣南部。

　　美惠怹兜的柚仔園採收無到一半，偆的袂赴採收的柚仔，予風颱掃甲倒籬顛斗。美惠的老爸、老母看著這款扮勢，規工憂頭結面、吐大喟。

　　風颱學校停課。規陣囡仔攏佇厝裡歇睏。

　　等風颱的裙尾掃過，風雨較無遐大陣，吳桑招怹某棕蓑幔咧，對一陣囡仔講：「趁這陣風雨較細，我佮恁阿母來去園裡巡一下，恁踮佇厝裡較安全，毋通拋拋走，有聽著否？」

　　「阿爸，我佮恁來去園裡鬥抾柚仔好否？」美惠講。

　　「憨查某囝，我佮恁阿母來去就好，恁乖乖仔踮佇厝裡等。」吳桑應。

　　「吳桑，吳桑…」佐藤先生穿一袾雨幔，規身軀澹漉漉闖入來。

　　「先生，風颱天你無佇宿舍歇睏，哪會走來遮？」吳桑看著佐藤先生闖入來，略仔搐一趒。

　　「吳桑，風颱天學校停課，這陣風雨有變較細，我趕緊踏鐵馬趕過來，想講加減出寡力，看是毋是會當減少柚仔園的損失？」佐藤先生講出伊來遮的目的。

　　「先生，你做人有夠好，點燈仔火都無地揣哦。」美惠的老母講。

　　「先生。」美惠提一條焦的面巾仔出來，欲予佐藤先生拭面裡的雨水。

　　「美惠，阿里加多。」佐藤先生給手面拭焦，伸手搓美惠的頭，表示感謝。

　　佐藤先生綴吳桑翁某去柚仔園。這遍無偌久進前才行踏過的土地，唯原本一排一排勇健的柚仔欉，變做予風颱掃甲東倒西歪的模樣，實在予伊不止仔感慨。佐藤先生綴吳桑給看起來猶閣好好的柚仔抾入布袋，吳桑怹某給歹去的柚仔集中，煞尾才作伙處理。

　　食飽晝，風雨斷點。

　　吳桑答應予彼陣囡仔綴怹去園裡鬥相共。

　　佐藤先生一直幫忙到日頭落山，才踏伊的鐵馬轉去宿舍。

　　當該然，吳桑閣佇佐藤先生的鐵馬後座綁一大袋柚仔。

　　佐藤先生自細漢就是運動選手，尤其佇日本讀師範的時，擔當學校田徑隊的隊長。彼陣，伊參加校外的比賽，捌提過幾落塊獎牌。

　　麻豆公學校彼時已經改名做麻豆北國民學校，佐藤先生向校長表示，伊志願擔當學校田徑隊的教練。

　　「美惠，妳敢願意參加先生訓練的田徑隊？」美惠升三年仔了後，有一日下課，佐藤先生對伊講。

　　「先生，我敢會使得？」美惠問。

　　「妳體格遮呢仔好，誠適合走標，若無參加訓練有影拍損。毋過，這件代誌愛經過序大人同意。今仔日散學，我佮妳作陣轉去問恁爸母的意見。」佐藤先生在來做代誌攏誠慎重。

　　彼日散學，佐藤先生騎鐵馬載美惠轉去厝裡。

　　吳桑拄好唯柚仔園轉來，做穡的傢俬頭仔猶未款好勢，伊看著佐藤先生載查某囝轉來，誠好禮給相借問：「先生，有影誠失禮，予你遮撥工載美惠仔轉來。來，入來內面坐啦。」

　　「牽的啊，斟一甌茶予先生。」吳桑大嚨喉空喚怹某。

　　「有聽著啦，隨來。」吳桑怹某應。

　　「吳桑，有一項代誌想欲佮你參詳。」入去厝裡坐好勢了後，佐藤先生代先開嘴。

　　「先生，有啥物代誌做你直接講出來，哪就遐細膩？」吳桑講。

　　「先生，請啉茶。」吳桑怹某捧一甌茶出來，囥咧佐藤先生的面頭前。

　　「阿里加多。」佐藤先生向吳桑怹某頕一下頭。

　　「先生，是毋是阮美惠仔佇學校給你添麻煩？」吳桑目頭略仔結結。

　　「吳桑，美惠佇學校一切攏表現甲誠gió-toh，伊無給我添麻煩。」佐藤先生掠美惠看一下。

　　「阿爸，是先生欲訓練我走標啦。」美惠講。

　　「是啦，吳桑。我最近佇學校組田徑隊，想欲拜託吳桑答應予美惠參加。」佐藤先生講。

　　「先生，我掠準是美惠仔給你添麻煩咧，東時仔是欲訓練走標。這誠好啊，走標會當鍛練身體，當該然嘛愛予伊參加。」吳桑頕頭答應。

　　「一個查某囡仔人按呢無得無定敢好？」吳桑怹某雄雄插話。

　　「妳毋通袂記得，」吳桑掠怹某看一下，「美惠仔自細漢就佇庄仔頭佮園裡闖來闖去，身體毋才會遮呢勇健。尚且，先生自伊入學就看顧到今，即馬揀伊訓練走標，絕對袂重誕，妳免佇遐厚操煩。」

　　續落來，吳桑佇學校攏總揀成十位學生仔參加田徑隊。除了美惠讀三年仔以外，偆的攏是四年佮五年的學生。伊利用散學以後的時間，隨個啊隨個去拜訪隊員的序大人，得著家長頕頭同意。

　　自按呢，美惠逐日散學以後，攏留落來學校運動埕訓練走標。

　　佐藤先生認定美惠的體格誠適合一百米走標，伊給美惠講，只要配合伊的安排接受訓練，伊有信心，一冬後，美惠絕對有實力代表麻豆街參加曾文郡運動會。

　　佐藤先生除了嚴格訓練田徑隊的學生以外，對怹的身體健康嘛相當致重。伊親身拜託學校工友逐日散學進前焚茶，予學生仔佇滿身重汗以後通好補充水分，伊嘛不時佇訓練結束了後，家己開錢請學生仔食物件，予怹補充體力。

　　遮的美惠攏看在眼內，嘛用閣較頂真、拚勢的態度接受佐藤先生的訓練。

　　「美惠，妳起跑的反應傷慢。」

　　「美惠，妳的跤步猶無夠在穩。」

　　「美惠，妳手股頭前後振動的幅度傷細。」

　　「美惠，妳衝線的喟力愛閣加強。」

　　寢開始參加訓練，美惠幾落項動作攏做了無夠確實，不而過，佐藤先生誠有耐性，一遍閣一遍給美惠提醒、指點。美惠佇逐日訓練的過程中，攏給體力拚盡磅，定定走甲規領衫仔澹漉漉，一陣風吹來，衫仔澹了閣再焦，一畷來一畷去，衫仔焦了閣再澹，伊一擺續一擺照先生的指示改正原底的欠點。落尾，美惠用伊的表現證明佐藤先生當初時無揀毋對人。

　　半冬了後，美惠一百米走標的成績進步不止仔濟。

　　隔轉年春天，美惠真正取得參加曾文郡運動會的資格。

　　運動會佇麻豆西國民學校舉辦，由曾文郡郡守大人親身主持。

　　彼日早時八點，留兩撇嘴鬚的郡守大人穿一袾烏色官服，腰裡縖一枝長劍，準時出現佇司令台頂面。郡役所重要官員、麻豆街街長、各庄庄長、各校校長，攏被安排踮司令台佮郡守大人鬥陣觀禮。

　　運動埕裡除了參賽的選手以外，各隊教練、選手家屬佮來鬥鬧熱的民眾量約成千人，給規個運動埕揳甲挨挨陣陣，袂輸麻豆代天府的廟會。

　　美惠所參加的女童組一百米走標賽，佇早時十點跤兜開始。這組攏總有六位選手，除了美惠代表麻豆街以外，閣有代表下營庄、六甲庄、官田庄、大內庄的選手，加上代表地主麻豆西國民學校的小林靜子。

　　吳美惠排佇第三跑道，伊的倒手爿第二跑道是大內庄有Siraya血統的潘秋霞，正手爿第四跑道是日本囡仔小林靜子。砰！比賽銃聲響起，小林靜子代先衝出去，吳美惠給伊綴牢咧，潘秋霞小可慢一跤步。誰知，到甲五十米跤兜，潘秋霞闖過兩人頭前，一路到底，代先衝過終點線。小林靜子、吳美惠分佔二、三名。前三名成績拄好分別差0.1秒。

　　美惠雖然提第三名，毋過伊對比賽結果無啥滿意。伊衝過終點線了後，目屎不知不覺津落來。佐藤先生趕緊闖偎安慰伊：「美惠，妳才讀四年爾，其他兩人攏已經五年矣，妳頭擺參加就提著第三名，確實無簡單。咱繼續拍拚練，明年閣來比懸低，千萬毋通失志，甘巴地！」

　　美惠聽佐藤先生的鼓勵，用手紻給目屎拭予焦。

　　曾文郡運動會了後，美惠仝款逐日綴佐藤先生投入訓練。

　　過無偌久，美軍開始爆擊台灣，唯北到南，次數那來那緊捷。

　　麻豆雖然毋是大都市，不而過，因為這踏是曾文郡的行政中心，三不五時仔嘛是愛佮人走空襲。

　　為著學生囡仔的安全，麻豆北國民學校校長吩咐全校先生，美軍若來爆擊走空襲的時，愛給所有學生仔疏開去防空壕匿予好勢。

　　美軍逐回爆擊麻豆街的時間量約攏佇中晝跤兜，所致，對佐藤先生訓練學生囡仔走標，基本的無啥物影響。

　　毋過，一日欲暗仔，佐藤先生當咧運動埕訓練走標，雄雄聽著空襲警報佇耳空邊霆甲hoonn-hoonn叫，伊大聲喚學生仔緊走去防空壕匿。彼時，伊當咧指點美惠走標的技巧，怹兩人離防空壕嶄然仔遠，伊牽美惠的手，以走百米的速度闖向防空壕。佇離防空壕偆無幾步的所在，佐藤先生看著一粒炸彈唯天頂撣落來，伊喚美惠緊仆咧塗跤，伊規個人偃踮美惠身軀頂，炸彈落地，碎片開枝散葉，給塗沙粉炸甲規個坱phông-phông。佐藤先生雖然無直接予炸彈炸著，毋過，伊的身軀頂牢袂少炸彈碎片，規個血湤湤。

　　美惠猶袂赴著驚，就看著佐藤先生身受重傷，伊聲喉拚盡磅，喚防空壕內面的學生仔出來看顧先生，伊趕緊闖去揣校工來鬥相共。落尾，由校工佮查甫學生輪流用軟床給佐藤先生送到街裡的病院。

　　美惠因為綴逐家送先生去病院，所致，日頭落山誠久了後才轉到厝裡。佐藤先生予炸彈爆擊的代誌，伊給規個頭直來尾直去講予爸母知。隔轉工透早，美惠的老爸吳桑騎鐵馬去市仔，買兩尾鮮鮮的虱目魚，轉來喚牽手濫薑絲煮湯。美惠去園裡挽一蕊拄仔莩芛的柚仔花。爸囝兩人作伙去病院探望佐藤先生。

　　前一暗，佐藤先生的空嘴手術好勢，一個人踮佇病房歇睏。吳桑兩父仔囝揣到位的時，伊拄仔睜神無偌久。

　　「先生，你有要緊否？」吳桑一見面先關心佐藤先生的傷勢。

　　「吳桑，我昨暗手術了，只要歇睏幾日仔就會當出院。」佐藤先生應。

　　「先生，我捾虱目魚湯來予你補一下，這阮查某人拄仔煮好的，趁鮮啉兩嘴。」吳桑拍開鐵匣仔的蓋，貯一碗魚湯捧予佐藤先生。

　　「先生，這蕊柚仔花我早起佇園裡挽的，祝你早日恢復健康。」美惠送花予佐藤先生。

　　「美惠，阿里加多。」佐藤先生給花提起來面頭前，鼻伊的芳味。

　　幾工了後，佐藤先生身軀頂的空嘴逗逗仔堅疕，伊堅持辦出院。雖然，校長吩咐伊踮宿舍加歇睏幾日，毋過，伊枴仔托咧，猶原行入學堂上課。甚至，伊欲暗仔照常托枴仔，坐佇運動埕邊仔的榕樹跤，訓練學生仔走標。

　　佐藤先生轉去學校隔轉工的早會，校長佇全校師生的面頭前，頒發一張賞狀予伊，褒獎伊拄著爆擊無顧生命危險，盡力保護學生囡仔的安全。看著這一幕，徛佇學生仔隊伍裡的美惠，感動甲流目油。

　　過無偌久，佐藤先生枴仔離手，毋那規個人身體復原，嘛恢復永過彼款活跳跳的精神。

　　佐藤先生復原了後，併以早閣較嚴格訓練田徑隊。伊對美惠的要求佮鍛練一日一日加強，目標干單一項，就是向望美惠會當佇明年的比賽裡，展現出一冬來嚴格訓練的成果。

　　第二年春天，美惠閣一擺代表麻豆街，參加曾文郡運動會。

　　留兩撇嘴鬚的郡守大人佮前一冬相像，穿一袾烏色官服，腰裡縖一枝長劍，早時八點準時上台主持運動會開幕典禮。運動埕裡選手佮民眾仝款挨挨陣陣、鬧熱滾滾。

　　早時十點跤兜，美惠所參加的女童組一百米走標賽，氣氛不止仔緊張。因為舊年得著前三名的潘秋霞、小林靜子佮吳美惠，欲閣踮仝一個場地的跑道拚輸贏。

　　舊年得頭名的潘秋霞排佇第四跑道，伊的倒手爿第三跑道是小林靜子，正手爿第五跑道是吳美惠。

　　砰！銃聲響起，三個人差不多仝一個時間衝出去。頭前六十米，潘秋霞略仔領先，吳美惠給伊綴牢牢，小林靜子小可慢一跤步。到甲八十米跤兜，吳美惠給喟力拚盡磅，開始超過潘秋霞，一路衝過終點線。比賽結局，吳美惠提頭名，第二名潘秋霞，第三名小林靜子。吳美惠的成績併潘秋霞較緊0.3秒。

　　衝過終點線了後，吳美惠佮舊年仝款流目屎，不而過，這回伊流的是歡喜的目屎。佐藤先生早就徛佇終點線外面等候，當等美惠衝過終點線彼一目睨，師生兩人ân-ân攬作伙，袂輸欲給過去一冬來辛苦的訓練攏化做甘甜的記智。

　　吳美惠佇曾文郡運動會得著一百米走標金牌，會當代表曾文郡參加三月日後舉辦的台南州運動會。

　　為著佇台南州運動會有gió-toh的表現，佐藤先生對美惠的訓練一點仔都毋敢放鬆。美惠本人嘛對三月日後的比賽抱著誠大的向望。

　　量約一月日後，佐藤先生接著一項歹消息，予伊毋知欲按怎對美惠開嘴？

　　彼日黃昏，美惠照常佇運動埕訓練走標，歇睏的時，伊看佐藤先生面帶憂容。伊行偎身軀邊關心：「先生，你是毋是咧煩惱啥物代誌？」

　　「美惠，這件代誌若講出來，恐驚妳會誠失望。」佐藤先生用無奈的眼神看美惠。

　　美惠嘛掠佐藤先生看一下。

　　「今仔日，我接著一項歹消息，唉…」佐藤先生吐一下大喟，「今年台南州運動會決定欲取消。」

　　「先生，你敢知影是啥物原因？」美惠目頭結結。

　　「因為這幾月日以來，美軍對台灣爆擊的次數愈來愈濟，台南州廳顧慮選手佮觀眾的安全，不得已才取消台南州運動會。」佐藤先生講。

　　「唉…」美惠嘛吐一下大喟，「按呢咱訓練遮久毋著無彩工。」

　　幾月日後，美軍佇日本廣島、長崎撣原子彈。

　　日本天皇發表降服宣言。

　　過無偌久，佐藤先生接著被遣送轉去日本的通知。

　　佐藤先生欲離開麻豆彼日。透早露水澹衫，美惠家己一人走去柚仔園，親手挽十外蕊當咧莩芛的柚仔花。提轉厝裡，伊給柚仔花結踮草索仔頂面，成做一個媠噹噹的花環。

　　美惠招老爸吳桑作陣去麻豆北國民學校送佐藤先生，佇校門口，美惠給柚仔花環掛踮佐藤先生的頷頸頂。

　　佐藤先生給花環提咧面頭前鼻了閣再鼻，伊講：「吳桑、美惠，恁敢願意掣我閣來去柚仔園一畷？」

　　「先生，我給你鬥捾行李。」吳桑手伸出來給行李接過去。

　　「吳桑，按呢哪會好意思？」佐藤先生講。

　　「先生，你對阮美惠仔遮呢照顧，這是我該當做的。」吳桑應。

　　美惠伸手去牽佐藤先生，行向柚仔園的路裡，伊那行目屎那滴落來。

　　柚仔園踅一輾，佐藤先生顯露不止仔滿足的表情。伊欲離開進前，美惠自衲袋仔撏出一個細筊的青色布袋仔交踮伊的手，「先生，這筊布袋仔是我親手紩的，內底是欲送你的禮物，愛聽候你佇船頂才通拍開來看。」美惠目屎含目墘。

　　「美惠，妳愛會記得，無論按怎改朝換代，攏愛做一個對這塊土地有貢獻的人。」佐藤先生將這句話送予美惠，當做臨別相送的紀念。

　　幾點鐘後，佐藤先生順序跁起哩船頂。伊徛佇甲板頂面，那搧海風那拍開美惠送伊的袋仔，內面是一封批信佮美惠得著曾文郡運動會頭名的金牌。批信按呢寫：

敬愛的佐藤先生：

　　知影你欲離開台灣，美惠實在誠毋甘。多謝你五冬來的教示佮疼惜，我會給這份恩情永久囥咧心肝底。雖然，袂當參加台南州運動會不止仔無彩，毋過，美惠仝款欲將曾文郡運動會的金牌送予先生。以後，只要先生數念美惠，就給這塊金牌提出來看看咧，按呢就會當想起美惠的模樣。

　　　　　　　　　　　　　　　　　　　　　學生美惠敬筆

　　　　　　　　　　　　　　　　　　昭和二十年十月初五

　　讀煞美惠的批信，佐藤先生滿面齊是感傷的目屎。

　　一陣海風吹來，目屎真緊焦去，干單留落若有若無的淚痕。

　　「二十冬前，我唯麻豆國小辦退休，無意中探聽著佐藤先生的消息。彼冬歇熱，阮查某囝秀芳陪我去日本探望伊老大人。到位的時，佐藤先生破病甲誠傷重。不而過，伊猶會記得我囡仔時的代誌。我欲告辭進前，伊給我送伊彼筊青色布袋仔提出來，原封不動交還我，順續用伊無啥喟力的雙手，替我給金牌掛踮頷頸頂。」彼暝，佇有月光的埕斗，美惠阿媽給彼筊早就褪色的布袋仔提予我看，內面彼塊金牌雖然已經暗淡失去光彩，毋過，奚對美惠阿媽來講，是伊佮佐藤先生一甲子較加的美麗記智。

　　「美惠阿媽，聽煞妳佮佐藤先生的故事，我心內誠感動。因為佐藤先生的牽教，予妳一路唯小學、初中讀到師範學校，落尾成做麻豆國小頭一位台灣人查某老師。」我講。

　　美惠阿媽聽我講遐的話，伊輕輕仔頕頭。

　　我咧想，美惠阿媽自細漢受佐藤先生影響，大漢毋才會當成做受人敬重的老師。阿伊的查某囝秀芳踵著伊，落尾才有機會擔當麻豆國小頭一位女校長。

　　佇清風吹涼的庄跤暗暝，躺踮藤椅裡的美惠阿媽，手裡的葵扇輕略仔拽，面裡的笑容微微。唯伊面裡的笑容看會出來，伊對家己這一生該當感覺誠安慰。

　　隔轉工早起，我佮美惠阿媽相辭。家己一人散步到麻豆國小，行去校長室揣李秀芳校長。彼陣，風災救援物資的空課已經發落好勢，李校長總算會當穩心仔接受我的訪問。

　　「佳真，妳這兩工佮阮阿母作伙，該當聽著袂少精彩的故事。」李校長一看著我隨講這句話。

　　我笑笑頕頭，比一枝大頭拇。

　　李校長越頭拍開伊座位後壁的冊櫃，唯內面提出一本厚篤篤的精裝冊，囥佇我面頭前，「佳真，這本《麻豆鎮志》頂半年才拄仔出版，內底有袂少關係麻豆國小的歷史佮紀錄，予妳紮轉去參考。」

　　「李校長，予妳誠勞力。」我講。

　　「佳真，咱來去校園踅踅繞繞咧，一爿行一爿看，妳想著啥就給我問啥，按呢較袂傷過嚴肅。」李校長講。

　　彼日欲暗，當等我採訪結束向李校長行禮相辭，伊手捾一袋柚仔抵予我，「佳真啊，柚仔是學生家長送的。這回麻豆雖然做水災，毋過，遮的柚仔是進前就採收起來的，食看覓，真甜哦！」

　　彼擺去麻豆國小訪問李秀芳校長，回程的時我的行李滇滿滿。內中，除了有形的參考資料佮甜吻吻的柚仔以外，閣有李秀芳校長參美惠阿媽的愛。

　　落尾，阮指導教授因為遐的豐富的參考資料，順利佇學術期刊發表〈南部地區百年小學研究〉的論文。

　　一冬後，我通過論文口試，提著碩士學位。

　　舊年，我考牢台南市國小在額老師，分發去一間草地國小教社會科。

　　到這陣，我猶不時數念美惠阿媽迷人的笑容。

──2012.7.22寫佇赤崁南門仔

   　 2012.9.23-10.6《台灣時報》副刊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