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01 00:01:09wagi-sun

天真善美

  「社長,予我落去林仔邊採訪莫拉克風災的新聞好否?」報社記者詹天良給社長拜託。

  「天良仔,咱只是一間小報社,哪有遐濟人力通派去各地採訪風災新聞?閣再講,干單食蹛佮交通的費用,社裡嘛負擔袂起。」社長目頭結結回應。

  「社長,假使你答應予我去林仔邊採訪,食蹛佮交通費用,我會當家己發落。」詹天良講。

  「實在無你法,真正是紅目有仔鬥鬧熱。予你去啦,毋過,愛會記得寫較精彩咧。」社長總算頕頭答應。

  

  詹天良駛彼台朋友送伊的烏色二手車,唯土城交流道上福爾摩沙高速公路,這台車齡十外冬的自家用,已經老甲袂輸老牛咧拖車,使致詹天良沿路佇休息站停睏幾落擺,誠無簡單才駛到林仔邊交流道。

  落交流道,行台17線入去林仔邊鄉,這時,天色紅煌紅煌,日頭漸漸仔欲落山。

  一入去林仔邊,詹天良目睭內所看著的,攏是滿流直界的路糊仔糜。

  這是莫拉克風災發生了後第五工黃昏的景緻。

  佇林仔邊,除了滿流直界的路糊仔糜以外,沿路所看著的鄉民,怹的眼神全是無奈佮哀怨。腹肚咕咕叫的詹天良,想欲揣麵店仔食一碗麵止飢,不而過,店家袂輸講通和仝款,逐家攏關門閂戶,無咧做生理。

  駛到中林路,看著遠遠一位燈火光澄澄的所在,詹天良給車插咧路邊,行偎一下看,東時仔是一間嶄然仔大間的宮廟,瞻頭看,頂頭一塊金色牌匾,「慈濟宮」三字浮踮面頂。

  廟的正手爿,有一陣身穿藍色長衫、白色長褲的志工,佇遐無閒切切、闖出闖入,僎飯菜予踮遐排列排甲躼躼長的鄉親食,廟柱佮廟柱之間綁一條白色布條仔,頂面用綠色的字寫「慈濟功德會莫拉克風災食物發放處」。

  詹天良想欲綴鄉親排隊領燒燙燙的物件食,毋過感覺歹勢歹勢,就佇伊當咧頓蹬的坎站,一位慈濟的女性志工行偎身軀邊,雙手合十:「師兄你好,腹肚枵矣乎?免歹勢,請過來佮逐家作陣排隊領物件,感恩。」

  「師姊妳好。」詹天良學對方雙手合十,同時抵一張名誌予伊,「我號做詹天良,是唯台北落來的記者,欲來遮採訪莫拉克風災的新聞,拄才到林仔邊無偌久,想欲揣一間麵店仔食麵,煞揣攏無。」

  「師兄,你有影誠發心,專工唯台北落來採訪。按呢啦,你若無棄嫌,我遐猶有幾粒中晝偆的菜包,你先暫且止飢,較停仔才舀寡燒湯來配。」女志工的胸前結一塊慈濟發的證件,頂面寫「慈濟志工洪惠蘭」。

  「洪師姊,勞煩妳矣。」詹天良應。

 

  詹天良一手提菜包、一手捧燒湯,揀一位壁角仔坐落,併咧食伊今仔日的頭一頓。

  佇伊邊仔有一位留平頭,看起來做穡人款,頭鬃白一半較加的阿伯仔,飯食飽當咧哱薰,伊掠詹天良金金看,「少年的,你毋是咱在地人乎?」

  「阿伯仔,我是唯台北落來的報社記者,你敢願意接受我採訪?」詹天良那講那唯衲袋仔撏錄音筆出來。

  「哦,報社記者哦。」阿伯仔掠詹天良手裡的錄音筆直直看,「少年的,伊手提彼枝是啥?」

  「阿伯仔,這枝是欲錄音用的錄音筆啦。」詹天良笑笑仔應。

  「好啊,」阿伯仔給薰橛仔撣咧塗跤,用跤踏予化,「你欲問我啥?」

  「阿伯仔,借問你啥物大名?」詹天良問。

  「我小姓姓蘇,單名一字炳,人攏喚我酥餅,按呢較好記啦。」阿伯仔講。

  阿伯仔講怹兜徛踮水利村,佇遐有一堀魚塭仔,內面飼袂少虱目魚。三十外冬前,林仔邊這箍圍仔開始時行做魚塭仔。怹老爸想講做穡做規世人,攏著看天食飯,若運途嫫搪著風颱,規年昶天的收成凡勢攏會烏有去。聽厝邊隔壁講,做魚塭仔雖然厚工,毋過省本多利,參做田、種果子比起來加誠會和。自按呢起,佇原底的田地挖一堀魚塭仔飼虱目魚,彼陣,阿伯仔拄做兵退伍無偌久,嘛綴老爸潦落去做魚塭仔,目一下睨欲偎四十冬。

  「阿伯仔,聽你按呢講,這幾十冬來,魚塭仔對林仔邊的經濟有不止仔大的幫贊。不而過,嘛因為挖傷濟魚塭仔,造成土地落陷的危機,便若落大雨,林仔邊就會做大水。咱遮的鄉親對這款情形,敢有啥物想法?」詹天良問。

  「欲有啥物想法?」阿伯仔閣點一枝薰,吐一下大喟:「攏嘛為著顧腹肚。你給想啦,種果子仔一冬收成一擺,袂赴市啦,除非是種較好價的烏珍珠蓮霧。不而過,話閣講倒轉來,烏珍珠會當種成功,嘛是因為海水倒頭灌,造成田地鹽分厚,若無遮的『鹹屎地』,恁即馬欲哪食會著甜閣脆的烏珍珠?」

  「是講,既然烏珍珠遮呢好價,是按怎逐家無欲加種寡,來減少魚塭仔使致土地落陷的危機咧?」詹天良講出伊的僥疑。

  詹天良咧講話的時,一位中扮體格的中年人行過來佮阿伯仔相借問。

  「這個阮水利村的村長伯仔啦。」阿伯仔向詹天良紹介。

  「村長伯仔,這個少年的是唯台北落來的記者。」阿伯仔越頭給村長紹介詹天良。

  詹天良順這個勢給名誌抵予村長。

  「詹先生,」村長掠名誌看一下,瞻頭講:「你拄才問的問題我有聽著。實在講,咱林仔邊土地落陷的問題,毋是干單魚塭仔抽地下水這項,台糖公司佮砂石仔場嘛是兇手。」

  「村長,這按怎講?」詹天良問。

  「來,我講一個現成的例予你聽。」村長講,頂月日屏東縣政府為著林仔邊地下水位下降,要求台糖設佇力力溪頂流的農場停止抽地下水。結局台糖公司毋肯,諍講怹有給相關單位申請合法的抽水權,顛倒是林仔邊遮的魚塭仔的抽水機攏無申請抽水權,是無合法的。屏東縣政府只好給這件代誌按下。

  「奚砂石仔場閣較惡質。」阿伯仔接咧村長的話尾講:「佇咱林仔邊溪頂流遐有一間砂石仔場,逐工無日無暝佇彼踏挖砂石仔,一thoo-la-khuh接一thoo-la-khuh的砂石仔車駛離開林仔邊,給咱林仔邊溪溪底品質上界gió-toh的砂石仔,車車去都市砌厝予好額人蹛。」

  「村長,這款情形敢無法可治?」詹天良問。

  「台糖佮砂石仔場,一爿白道、一爿烏道,這通人知的代誌。」村長講。

 

  彼暗,詹天良佇服侍媽祖婆的慈濟宮廟內,揣一位清氣的所在,展開伊紮來的睏袋仔,就地安歇。

  

  雨,袂輸免錢的超級大港水道水,唯天頂一直濺落來,無甲一時停,給規個林仔邊淹甲親像水底世界,逐家叫苦連天。

  林仔邊溪的埠岸,佇莫拉克風颱掃過了後,嘛規個予大水沖甲崩崩去。

  大水淹到一層樓仔懸,救難小組駛橡奶船,四界走闖搶救災民。

  雨,愈落愈大陣,愈落愈粗殘……

 

  「啊-啊-」詹天良規身軀重汗,喝甲大細聲。

  「師兄,你是按怎?」詹天良感覺有人咧搖伊的肩胛頭,雄雄睜神,原來拄才是咧做惡夢。伊目睭揉揉咧,擘金,看著徛佇伊邊仔的是慈濟的洪惠蘭師姊。

  「洪師姊,歹勢,我拄才做一個林仔邊淹大水的惡夢。」詹天良趕緊跁起來。

  「師兄,這予你拭汗。」洪惠蘭唯衲袋仔撏一條素色的手巾仔,提予詹天良。

  「洪師姊,勞力。」詹天良雙手合十。

  這時,天拄拍昲光。

  一陣慈濟的師兄、師姊,已經來佇慈濟宮,展開一工的空課,款早頓的款早頓,拚掃的拚掃,逐家用勞動佮汗水來迎接新的一日。

  詹天良給睏袋仔收好勢,行入便所簡單洗一下手面,手面洗好,來到慈濟志工咧款早頓的所在,真拄好閣搪著洪惠蘭師姊。

  「洪師姊,今仔日恁慈濟志工敢有欲給林仔邊鄉親鬥清厝內?」詹天良問。

  「師兄,這項清厝內的空課,短期內阮會一直做落去,予鄉親會當早一日重建家園。較停仔,唯各地來的志工會陸續到位。」洪惠蘭講。

  「按呢,我想欲綴慈濟的隊伍作伙行動,敢會使?」詹天良的笑容袂輸初升的日頭。

  「師兄,歡迎你作伙來種福田。」洪惠蘭掠詹天良笑一下,「毋過,欲種福田進前,嘛著愛先食予飽才有元氣。今,素糜已經煮好,先來食一碗。」

  早頓食飽無偌久,慈濟救災隊伍逗逗仔到位。怹的穿插不止仔整齊,佮洪惠蘭仝款頂身藍色長衫,下底白色長褲。眾師兄姊的手裡攏提傢俬,親像沙銚、戕仔、掃帚、畚箕、鐵桶仔這寡拚掃的物件,逐項都僎甲齊勻啊齊勻。

  「詹師兄,這位是今仔日救災的總領隊林文通師兄。」洪惠蘭掣詹天良到一位看起來斯文款的中年人面頭前。

  「林師兄,這位詹天良師兄是台北來的記者。伊誠發心,今仔日欲綴咱的隊伍作伙給鄉親鬥清厝內,較停仔勞煩你拍派空課予伊。」洪惠蘭對林文通講。

  「詹師兄,歡迎、歡迎。」林文通主動佮詹天良握手。

 

  這日,天氣不止仔翕熱,日頭袂輸咧展雄威仝款,溫度蒸甲三十外度,未曾做穡汗就流甲規身軀。詹天良頭戴葵笠仔,頷頸頂披一條面巾,跤底襱一雙烏色靴管,兩爿褲跤總襞起來,手舉一枝沙銚,親像欲落田做穡的模樣。

  詹天良綴慈濟師兄姊去媽祖廟邊彼條巷仔裡鬥清路糊仔糜,這踏的路糊仔糜差不多三十公分厚,連欲行路都相當困難。好佳哉,這條量約百外米長的巷仔,除了慈濟志工以外,另外彼爿頭猶有穿草綠色軍服的阿兵哥咧鬥相仝。詹天良心內按呢想,有遮的青春少年的阿兵哥,救災的速度檢采會較緊快。

  慈濟志工排做兩列,有的舉沙銚搉路糊仔糜,將路糊仔糜搉入鐵桶仔佮塑膠畚箕,有的傳接鐵桶仔佮畚箕裡的路糊仔糜,一個接一個,給遮的破壞鄉親家園的兇手,拚出去外面。

  佇詹天良所徛的正對面,拄好是一位地勢較低的正身護龍,這踏路糊仔糜淹到跤頭趺,遮有兩隻行動猛醒的山貓佇咧展威,閣較按怎講,機器的效率總是併人工緊咧幾落倍。確實有影,無到半工的時間,原本淹到跤頭趺的路糊仔糜,已經清一半較加。

  早時十點外,透世人罕咧做粗重的詹天良,規身軀衫仔褲早就澹甲出汁。伊歇一下喘,提頷頸仔頂的面巾給額頭稍拭一下,閣再唯後壁褲袋仔撏礦泉水出來啉兩嘴。這陣,伊聽著尻脊後有人咧喚伊:「少年的,阮厝內全全路糊仔糜,干單阮兩翁仔某佇咧拚,仙拚都拚袂離,你敢會當給阮鬥相仝?」

  詹天良越頭看,是一位量約五十外歲的奧巴桑徛踮伊後壁。

  「奧巴桑,妳稍等一下,我給阮領隊講一聲。」詹天良講。

  詹天良向慈濟領隊林文通報告,得著同意了後,伊隨綴奧巴桑行入厝內。一入去厝裡,漚翕的空氣佮空氣內面的怪味,予詹天良差一屑仔烏暗眩。伊緊給嘴掩掛起來,「奧桑巴,奚是啥物味,哪會遮呢歹鼻?」透過嘴掩,詹天良開嘴問。

  「少年的,奚是阿摩尼仔的味。阮佇路口開農藥店,厝裡當做倉庫,做大水一寡農藥袋仔煞破破去,才會規厝間攏阿摩尼仔的味。」奧巴桑用手紻拭扞,續落講:「你若感覺味歹鼻,清幾分鐘就行出去外口,吮一下仔新鮮的空氣咧。」

  事實上,這個坎站、這款地頭,欲哪有新鮮的空氣通吮?

  中晝,慈濟志工隊轉去媽祖廟歇睏。洪惠蘭師姊提一個素食便當予詹天良,詹天良雙手合十回禮。雖然,伊早就枵甲大腸告小腸,不而過,鼻規早起阿摩尼仔的氣味,予伊的腸仔腸肚強欲反腹。飯扒無幾嘴,詹天良就食袂落,只好加灌寡礦泉水止飢。

 

  下晡,詹天良請洪惠蘭師姊轉告林文通領隊,伊欲家己一個四界行行看看咧,順續寫一寡採訪稿,明仔載通好刊出來。

  詹天良雙跤步輦,往市中心逗逗仔行。伊行到一間超市,想欲入去內面買兩罐礦泉水,煞看著這間超市袂輸一座空城仝款,內面干單偆一寡這個坎站用較袂著的物件,其他較搶市的,親像礦泉水啦、泡麵啦,老早就夆掃甲空空。

  「先生,歹勢啦,礦泉水早就無貨矣。連阮家己欲啉的,嘛是給救災的志工討來的。」坐踮櫃枱後面是一位中年婦仁人。

  「勞力。」詹天良無意無意回應。

  「媽,我出去一下。」內面行出來一位二十外歲的查某囡仔,伊頂身穿一領白色T-shirt,下身一領短褲節仔,烏肉底,目睭大蕊、重絢,頭毛削甲短短薄薄。

  「妳這個死查某鬼仔,厝裡攏蹛袂牢,今是欲去佗位樂陶?」中年婦仁人無好聲嗽。

  「林仔邊車頭。」查某囡仔頭連越一下都無,闖出外口發動伊的Oo-too-bai

  詹天良綴查某囡仔尻脊後行出店口,「小姐,妳拄才講欲去林仔邊車頭。」

  「無毋對,我欲去林仔邊車頭。」查某囡仔口氣肯定。

  「林仔邊車頭聽講淹甲規個攏路糊仔糜,車班暫停,妳欲去遐創啥?」詹天良問。

  「我佮朋友相招欲去鬥清路糊仔糜。」查某囡仔應甲直理直路。

  「我敢會當佮妳作伙去?」

  「當然嘛好。來,起來。」查某囡仔手比椅座仔。

  「Hann?」詹天良一時反應袂過來。

  「起來,我載你去。」查某囡仔出力拍椅座仔。

  「敢無欲戴安全帽仔?」

  「你台北來的乎?真正是都市倯,阮遮無時行戴安全帽仔啦。」查某囡仔給詹天良詼。

  「我是台北來的記者,請問欲按怎稱呼?」詹天良抵名誌予查某囡仔。

  「我號做胡玉真,人攏叫我烏珍珠。」

  詹天良坐起50c.cOo-too-bai後座,因為車細台,兩個人身軀不止仔偎,後壁無所在通捍,詹天良一時毋知雙手欲囥佇佗?胡玉真誠大方,喚詹天良攬伊的腰無要緊。若無,較停仔伊油門摧落,恐驚會跋落車跤。

  來到林仔邊車頭,詹天良看著路糊仔糜淹甲強欲和月台平懸。遮有幾落位鐵路局的員工佮一陣在地的青年男女,逐家手提傢俬拚勢咧清路糊仔糜。胡玉真佮眾人拽手相借問,順續紹介詹天良參這陣朋友熟似。

  詹天良中晝雖然飯扒無幾嘴,腹肚枵甲大腸告小腸,毋過,伊看著這陣青年男女遮呢仔拚勢,伊嘛緊給褲跤襞起來,佮逐家作伙出力清淹甲規車頭的路糊仔糜。閣較按怎講,這踏的環境總比早起佇充滿阿摩尼仔的厝間較gió-toh

  眾人佇林仔邊車頭清路糊仔糜,清甲日頭欲落山才停睏。提著鐵路局分的便當了後,其他的人攏紮轉去厝裡食,干單詹天良佮胡玉真留咧月台頂,那食便當那開講。已經枵規工體力早就透支的詹天良,無三兩下手就給規粒便當掃甲空空。胡玉真知影伊中晝無啥食,緊給家己食偆一半的便當抵予伊。

  詹天良接過便當的時,看著胡玉真白色T-shirt胸前沐甲規個攏路糊仔糜,胡玉真承著詹天良的眼光,激媤妮的口氣講:「天良兄,你掠人的胸坎一直看,人會歹勢呢。」

  「玉真,失禮,我毋是刁工的。」詹天良面仔紅貢貢。

  「免緊張,佮你滾耍笑的。」

  「玉真,妳便當予我食,較停仔腹肚會誠快枵。」詹天良淡薄仔毋甘。

  「我在地人呢,哪會驚食無?」胡玉真笑笑仔應。

  詹天良便當食了,胡玉真提議去水利村的埠岸邊搧海風。

 

  胡玉真講伊欲報路,喚詹天良騎伊的Oo-too-bai載伊去。

  無一搭仔久天色齊暗落來,詹天良路況無熟,車毋敢騎傷雄。未曾到埠岸邊,就感受著海風那來那透,一陣閣一陣搧過來。怹兩人攏干單穿一領短紻的T-shirt、無疊外衫,胡玉真給頭輕輕仔靠踮詹天良的肩胛頂,雙手給伊的腰攬牢牢。

  「玉真,風那來那透,咱攏無紮外衫,我驚妳會感著,咱來轉好否?」佇頭前搧風的詹天良不止仔體貼。

  「天良兄,有你佇頭前替我擋風,我毋驚。」胡玉真給詹天良攬愈牢。

  到甲水利村埠岸邊,給Oo-too-bai插好勢,詹天良看著頭前十公尺一個熟似的人影,等對方行較偎近,伊代先相借問:「蘇炳伯仔。」

  天暗,老人目色無啥好,認袂出來徛佇伊面頭前的是誰人?「少年的,你是…」

  「阿伯仔,你敢袂認得?我是台北來的記者詹天良,昨暗咱才佇媽祖廟見過面。」詹天良講。

  「哦,是詹的哦。」阿伯仔目睭貼偎瞋,總算予伊認出來,「今,日頭都落山,風閣遮呢透,你來埠岸邊欲創啥?」

  「我佮朋友來埠岸邊搧海風。」詹天良應。

  「恁即馬的少年乎,毋知咧想啥?」阿伯仔幌頭。

  「阿伯仔,恁兜敢蹛佇遮?借我一領外套好否?較停仔欲走,我會提去還你。」詹天良講。

  「阮兜就蹛佇頭前,你若無嫌臭老羶,才綴我轉來攇。」阿伯仔誠阿沙利答應。

  詹天良綴阿伯仔轉去怹兜借一領外套,轉來埠岸邊,給外套幔咧胡玉真身軀頂。胡玉真伸手牽詹天良跁起埠岸頂,兩人肩胛相併坐咧,胡玉真給一半外套披咧詹天良肩胛頭,「按呢較袂寒。」伊輕聲仔講。

  「天良兄,你啥物時陣欲轉去台北?」胡玉真問。

  「我大概後禮拜就欲轉去,袂當一擺落來傷久。若無,恐驚會予社長刣頭。」詹天良笑笑仔應。

  「過幾工仔,等林仔邊車頭清甲差不多,阮遮的在地青年欲作伙組織『林仔邊青年重建工作室』,為故鄉盡淡薄仔喟力。天良兄,你敢會來參加阮的成立大會?」胡玉真講話的口氣雄雄變較嚴肅。

  「遮呢要緊的代誌,我當然嘛愛去參加。」詹天良輕輕仔搦胡玉真的手,「玉真,按呢妳本底的頭路欲按怎?」

  「莫拉克風災發生了後,我本底佇高雄旅行社的頭路就辭掉矣,決心轉來故鄉拍拚。」

  「妳給頭路辭掉,恁序大人敢有啥物看法?」

  「阮爸母顛倒頭歡喜,想講紡見的查某囝閣抾轉來。」

  「這話按怎講?」

  「我本底佇旅行社做導遊,不時愛掣團四界溜溜去,規年昶天罕得佮厝裡的人見面。」

  「妳轉來故鄉,除了參與重建的空課以外,生活欲按怎打揲?」

  「我會使給阮母仔鬥顧店,嘛會當給阮爸仔佮阿兄鬥顧園裡的烏珍珠。」

  詹天良佮胡玉真佇埠岸頂開講到月娘佇天頂探頭,才結束這場初秋的約會。詹天良先給外套攇轉去還蘇炳伯仔,才騎著五十仔搢風載胡玉真轉去厝裡。了後,伊逗逗仔散步行轉去媽祖廟,準備用伊的Notebook寫今仔日的新聞稿。

 

  續落來成禮拜,詹天良攏佮胡玉真作伙去林仔邊車頭清路糊仔糜,會當講是仝出仝入、仝行仝命。逐日早起,詹天良先佇媽祖廟食慈濟志工僎的素食早頓,八點跤兜,胡玉真會騎Oo-too-bai來載伊去林仔邊車頭。雖然,每工攏唯早仔做到暗,舞甲滿身重汗,衫仔褲沐甲烏嚜嚜,毋過,對怹兩人來講,會當互相佇身軀邊相放伴,較苦嘛會變甘甜。

  佇林仔邊車頭最後彼日,眾人知影直欲完工,所致做代誌特別拚勢,量約偎晝就給空課做了。鐵路局為著表示對這陣青年志工的感謝,彼日中晝的便當特別加菜,順續送逐家「永保安康」的紀念車票一套。

  胡玉真仆踮詹天良的耳空邊細聲講:「紀念車票咱給收落來,今仔日便當莫領,我掣你來去食好料的。」

  「欲去佗位食好料的?」詹天良問。

  「較等咧你就知。」胡玉真激神秘款。

  這工中晝無雲薄日,胡玉真的心情嘛參天氣相像,伊的歡喜攏寫佇面裡。伊載詹天良往西北爿一直騎,騎到林仔邊佮東港的交界,看著「東港鎮」的路標,詹天良一問,才知影胡玉真欲載伊去東港食新鮮的海產。

  這回莫拉克,雖然東港嘛受災殃,不而過,無親像林仔邊遐呢傷重,到甲這個坎站,嘛恢復甲差不多,胡玉真才會想欲趁這半工的時間,掣詹天良去東港食海產,順續四界行行看看咧。

  Oo-too-bai佇東港海產街光復路的「佳珍海產店」門口停落來,詹天良唯外觀看這棟四層樓懸的海產店,袂輸五星級的飯店,佮一般海產擔予人的感覺袂輸天差咧地仝款。

  伊問胡玉真:「妳掣我來遮呢高級的海產店,價數無俗乎?」

  「你免煩惱,遮佮其他海產店的價數差毋成物,會當講是平民價數、高等享受。尚且,出名的大導演李安佮旅遊節目主持人Janet攏來過幾落擺。」聽胡玉真的口氣,假若對遮不止仔熟似的款。

  行入海產店,服務人員看怹干單兩個人,誠好禮掣怹起哩二樓的包廂。

  「做你點無要緊,這攤算我的。」胡玉真展開設計甲媠噹噹的菜單,囥咧詹天良面頭前。

  「咱干單兩個人,毋通點傷濟討債人的物。」詹天良應。

  「我看,點三菜一湯加兩碗白飯拄拄仔好。」

  「遮妳較熟,妳來點就好。」

  「好,我來點店裡的手路菜。『旗魚白玉』、『天蠶絲』、『那個魚』佮『魚翅丸湯』。」胡玉真一面講一面指菜單頂面的菜色,一面拽服務人員過來。

  服務人員看著胡玉真拽手招呼隨行偎來,用烏色原子筆佇點菜單頂面做記號。

  「小姐,我閣加點一盤『招牌黑鮪魚』。」胡玉真想著烏甕串迷人的滋味,嘴瀾水強欲津落來。

  因為風災拄過無偌久,閣再加上毋是歇睏日,所致店裡生理無甲偌佳易,怹點的四菜一湯無一時仔齊送過來。

  詹天良原底煩惱胡玉真點傷濟食袂了,看著上桌的菜色重質無重量,伊才給心肝底的石頭囥落來。

  「玉真,我會記得妳拄才有點『那個魚』,到底是佗一盤?」詹天良誠好玄。

  「就是你面頭前這盤糋甲外表金黃金黃,內底食起來軟軟綿綿的物件。」胡玉真那講那挾一塊塞咧詹天良的嘴。

  「有影足好食的,妳嘛來一塊。」詹天良隨挾一塊回敬胡玉真。

  「對啦,『那個魚』到底是啥物魚?」詹天良發揮記者逐項代誌問到底的本色。

  「『那個魚』的學名號做『小鰭鎌齒魚』,是東港出名的特產,一年四季攏會當佇這踏的外海看著怹的影跡。天良兄,你敢知影這款魚是靠啥物生存?」胡玉真講甲不止仔專業,閣袂輸欲考倒學生。

  詹天良笑笑幌頭。

  「你絕對想袂到,就是拄才菜單頂面嘛有的『櫻花蝦』。」胡玉真公布標準答案。

  這頓美味續嘴的中晝頓,佇樂暢、輕鬆的氣氛裡,量約食點外鐘結束。

  行落樓跤,詹天良給皮包仔提出來想欲納數,胡玉真跤手猛掠,唯牛仔褲後爿衲袋仔撏出幾張銀票,搶佇詹天良頭前交佇櫃枱小姐手裡。

  兩個人四蕊目睭相相,差一屑仔笑出來。

 

  「天良兄,咱來去小琉球繞繞咧好否?」離開佳珍海產店,胡玉真講。

  「小琉球欲按怎去?」詹天良問。

  「唯東港碼頭坐交通船,大概半點鐘以內就會到小琉球。」胡玉真應。

  怹拆兩張公營交通船往回船票,攏總760箍,這條錢詹天良堅持伊欲出。下晡兩點,怹所坐的「吉祥如意輪」準時起行,兩點半跤兜,交通船佇大福漁港靠岸。

  這陣,離尾班交通船唯小琉球起行的時間只偆三點鐘,無法度予怹逐位耍透透。怹決定今仔日干單去烏鬼洞、山豬溝佮美人洞這三個所在就好,其他景點後回才閣來。

  詹天良佮胡玉真租一台Oo-too-bai相載,怹沿環島公路按順時針方向騎,頭一站先到小琉球西南爿的烏鬼洞。

  怹佇烏鬼洞外面票口買兩張全票240箍,這條錢胡玉真搶咧納。胡玉真感覺開這條錢誠會和,因為開一擺錢連山豬溝佮美人洞攏會當耍透透。入去內面,佇洞口邊仔看著一塊水藍色的告示牌,頂面簡單說明烏鬼洞的起源。唯遐會當看出來三百外冬前,荷蘭人派兵攻打小琉球,蹛佇島上的原住民匿踮洞裡,結局三百外人予荷蘭人用火燻死佇內面,後來的人才給這個所在號做「烏鬼洞」。

  「荷蘭人實在足粗殘的。」那看告示牌,胡玉真那慼喟。

  洞外,有一個阿婆仔峙一塊紙枋,頂面寫講租手電仔一枝十箍。詹天良看頭前幾落個人客攏給阿婆仔捧場,伊嘛撏十箍銀角仔出來。胡玉真看著,直接牽伊的手行入洞內,唯褲袋仔提手機仔出來,揤落,靠手機仔的光就挺好照路。事實上,洞內雖然坎坎坷坷隘擠擠,不而過,干單短短仔一節路,無偌久就行透。

  離開充滿血淚傳奇的烏鬼洞,詹天良佮胡玉真騎Oo-too-bai到下一站山豬溝。這踏除了柴枋仔做的步道佮柴椅以外,大體上維持上界自然的景緻。遮有礁岩石洞、一線天、觀海平台佮四界攏看會著的老榕樹,佇這個天然的園區內底,心情放輕鬆勻勻仔行踏,會當享受森林的芬多精,有影予人心涼脾肚開。

  行出園區了後,胡玉真才看著正爿入口有一塊山豬溝的簡介,頂面所寫山豬精給仙女偷藏衫仔的典故,佮烏鬼洞的傳說相比併,的確加誠趣味,嘛較符合人性。伊用兩枝踵頭仔,給詹天良的鼻頭揬懸,笑笑仔講:「你看,恁查甫人就是豬哥性帶遮重。」

  怹本底按算欲閣去美人洞,毋過頭前彼兩個景點時間節無好勢,若無緊趕去碼頭坐尾班船,今仔日恐驚愛夆留踮小琉球隔暝。

  「有影誠無采,無法度去美人洞蹉跎。」胡玉真一個嘴仔翹甲半天懸。

  「妳本人就是一位大美人矣。」詹天良輕輕仔唚胡玉真的嘴頗。

  「你真討厭呢。」胡玉真無料著詹天良會來這招,出手搥伊的胸坎。

  天色漸黃昏,欲暗仔五點二十跤兜,怹環島公路箍差不多規半輾,總算順序轉到大福漁港碼頭,會赴坐尾班船。

 

   八月十五彼一工,船欲離開琉球港,
   只有船煙白茫茫,全無朋友來相送,
   滿腹憂悶心沉重,看無愛人伊一人,
   堅心忍著純情夢,帶著寂寞來出帆。

   ……………………

 

  回航的船隻起行,胡玉真徛佇甲板頂憂憂仔唱歌。

  海風吹來透心涼,幾隻海鳥展翅唯面頭前飛過。

  「玉真,頭擺聽查某囡仔唱〈行船人的純情曲〉,無想著唱甲遮呢仔有感情。」詹天良手比大頭拇。

  「天良兄,是你毋甘嫌。」胡玉真聲調併平素時仔較嚴肅,「你敢知?過身七、八冬的陳一郎是東港人,阮叔伯大兄佮伊是死忠兼換帖的好朋友。阮林仔邊的討海人,足濟人攏真恰意這首〈行船人的純情曲〉。」

 

  隔轉工早時十點,一陣青春活跳的林仔邊在地青年,佇大路角附近的鄉立圖書館三樓會議室,舉辦「林仔邊青年重建工作室」成立大會。現場攏總來二、三十位青年男女,予在來恬靜的會議室鬧熱滾滾。胡玉真佮詹天良嘛準時到位。為欲落實環保理念,會場無結紅布條仔,干單踮白枋頂面寫字代替。

  會中,胡玉真予眾人推搡出來擔當執行長。

  這個工作室的組織,初期簡單分做活動組、事務組佮公關組。活動組佮事務組的組長攏由在地青年自願擔任,公關組組長逐家你看我、我看你犀牛仔照角,攏無甲半個人舉手認注。

  「各位,我邊仔這位詹天良先生,是台北報社的記者,伊的人面併咱較闊,我建議由伊來擔任公關組的組長。」胡玉真大聲向眾人推薦。

  「玉真,我踮佇台北恐驚無方便,尚且我嘛毋是在地人。」詹天良舉手回應。

  「只要認同阮重建林仔邊的宗旨,攏會當參與工作室的事務,無定著在地人才會使,逐家講對否?」胡玉真口氣堅定。

  「對啦,對啦。」眾人贊聲。

  「煞袂曉搬來林仔邊佮阮作伙拍拚。」有人按呢鼓吹。

  「即馬通訊遮呢利便,天良兄你就莫閣推辭矣。」胡玉真講。

  「既然逐家無相棄嫌,小弟願意擔任公關組長,請各位多多指教。」詹天良徛起來給逐家行禮。

  現場噗仔聲一陣響。

 

  「玉真,我等咧就欲直接上高速轉去台北,明仔載愛去報社上班。」詹天良載胡玉真轉去,佇怹兜門嘴告別。

  「天良兄,此去請你保重。毋通袂記,林仔邊有人咧等你。」胡玉真給詹天良的雙手搦牢牢。

 

  第二工,詹天良準時到報社上班。

  伊給這段期間所寫關係林仔邊的新聞揣出來,用限時掛號各寄兩份予胡玉真。

  欲暗,社長喚助理請伊入去社長室。

  「天良仔,阮這間細間廟仔無才調服侍你這仙大佛。」詹天良一踏入社長室,社長毋那倒摳正削,閣給伊去林仔邊採訪彼幾張新聞紙撣咧面頭前。「你按呢,我毋知欲按怎給遐的股東交代。」

  「社長,你有話直接講無要緊。」詹天良心內有數。

  「你落去林仔邊一禮拜較加,才報這幾條仔新聞,實在講袂得過。」社長的口氣有較軟略,「天良仔,莫講我虧待你,這是這月日的月給,內面有加算半個月予你,請你一禮拜內給空課交接清楚。」社長提一包牛皮紙袋仔抵予詹天良。

  詹天良無講無譫,越咧行出社長室。

  雖然,伊知影社長按呢做違反勞基法,毋過,伊的心內已經有按算。

  一禮拜後,詹天良空課交接好勢。伊佮辦公室內面所有同事握手講再會,不而過,伊無閣踏入社長室一跤步。

  欲離開報社的時,總機小姐交予伊一箱拄才宅急便送來的物件。唯箱仔外殼看會出來是胡玉真寄予伊的。

  行落樓跤,外面當咧落西北雨。

  詹天良無紮雨傘,半行半走闖到巷仔內駛伊彼台二手銅管仔車。

  轉去稅厝徛,詹天良去浴間仔捎一條毛巾,凊采給頭鬃拭兩下仔。

  拍開胡玉真寄來的物件,原來是一箱烏珍珠蓮霧。

 

  續落來成禮拜,詹天良給台北一寡人情世事處理好勢,順續給伊用袂著的冊裝箱,寄落去林仔邊圖書館當做相送。了後,伊給偆的傢伙攏擠咧車的後座佮後斗,家己一個恬恬仔載落林仔邊。

  到甲林仔邊,詹天良才敲手機仔通知胡玉真,胡玉真看伊給所有物件攏擠咧銅管仔車,有影予伊驚一趒。

  「天良兄,你哪會載遮呢濟物件落來?」胡玉真問。

  「我予社長刣頭,順這個勢搬落來林仔邊佮恁作陣。」

  「你哪會無事先通知,我通好先替你揣厝?」

  「想講予妳一個surprise。」

  「我有影誠surprise!你按呢臨時臨要…,無,你暫且蹛佇工作室,厝我才給你鬥揣。」

  胡玉真給詹天良鬥搬物件入去工作室,搬好了後,伊講:「天良兄,人給你鬥搬物件真忝呢。你欲按怎補償我?」

  「只要妳講會出嘴,我攏照品照行。」

  「咱閣來去小琉球好否?頂回美人洞耍無著。」

  詹天良載胡玉真去東港碼頭坐交通船。

  雖然天色漸漸暗,毋過,這回怹無咧趕時間,會當佇小琉球隔暝。

  船逗逗仔駛起行,海風陣陣吹來,予怹感覺心涼脾肚開。這回,換詹天良開嘴唱歌:

 

   ……………………

   船若入港兩三工,又擱趕緊欲出港,

   阮的愛人無來送,叫阮怎樣來出帆,

   行船的人免怨嘆,心情著愛放輕鬆,

   等船重入琉球港,約束心愛伊一人。

 

  詹天良的歌聲帶淡薄仔滄桑,聽佇胡玉真的耳空內,伊感覺身軀邊這個人有影佮島嶼南方透濫作伙。

  這日,咱人八月十五,中秋月當圓。

 

──2012.8.23寫佇赤崁南門仔

      2013.1《台文戰線》第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