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30 11:41:07邱瓊慧

《種子聊諮商》生理的照護有家庭醫生,那心理呢?

《種子聊諮商》生理的照護有家庭醫生,那心理呢?

【文‧邱瓊慧。104.06.30。

       前陣子爸爸生病住院,我在陪伴照顧的過程,因著隔壁病床發生的插曲,讓我開始思考一般民眾與心理諮商的關係。

       隔壁床的病人是患有大腸癌的阿伯,從他和護理人員與家屬的對話聽起來,他應該接受化療有一年以上的時間,每次化療都非常痛苦,所以病人打定主意不想治療、想要回家,但家屬沒有辦法這樣放手,於是請護理人員來勸勸他。

        阿伯對家屬怒吼發飆,完全沒在客氣,看到護理人員稍微收歛一些,但還是非常不滿被困在醫院,偏偏阿伯在醫生面前卻沉默不敢吭聲,所以大家都搞不清楚,阿伯是真的想要放棄治療,還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透過飆罵來發洩。

       護理人員想盡辦法安撫阿伯,最後只能說:「如果你真的想要出院,你得自己跟醫生說,要不就是簽自願出院的切結書,但你在簽之前,要不要先找醫院的心理師聊聊?好好想過這一年來的治療,真的要在這個時候放棄嗎?你的女兒和兒子都很孝順,你也都知道,你如果想要放棄,他們會有多難過啊。」阿伯並沒有被這段話打動,反而被激怒地大吼:「他們孝順什麼?痛是我在痛,我自己的命,我不想治療不行嗎?不用找心理師來,他是誰啊!我幹嘛跟他談?跟他談就不痛了嗎?沒有意義嘛!」

        聽著這段對話的我,覺得有點尷尬,一方面我完全可以理解護理長這段話,有哪些點一定會踩雷,例如跟病人提兒子女兒多孝順是沒有用的,因為病人最大的痛苦是生理的疼痛,最氣的是兒女干預他的醫療自主,所以這樣說,只會讓病人更不爽;另方面,我也忍不住想,做為心理師,我能夠說得更好嗎?如果是我來安撫這個阿伯,我會說什麼呢?

         我想我會說:「阿伯,你講得很有道理,命是你的,別人也沒有辦法替你痛,會想要放棄,其實是想要停止這些不舒服的感覺。但我很好奇之前是什麼原因,讓你還願意接受一年多來的化療呢?」我想用這個問話,讓阿伯自己尋找值得受苦的理由,但如果阿伯太氣了,回我他都是被逼的,那我可能就會說:「如果完全讓你做主,你根本不想要治療,所以是兒女捨不得你,用他們以為對你好的方式來照顧你,但其實你更想要從生理的痛苦中解脫。那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如果生命真的可以如你所願地結束,結束之前,你有什麼還想要完成的事情或願望嗎?我也贊成生命的品質比生命的長度來得重要,而你和你的家人為了要不要繼續治療,其實花了好多時間爭執和對立,兩邊都很苦吧!那我們一起來想想,讓你和你的家人,生命的品質都更好的方法好嗎?我們一起來看看還有哪些選擇。」

       我會說上面這段話,其實是基於一種想像,在醫院短暫的時間裡,我聽著阿伯和女兒的對話,兩個人其實不算溝通,而是各自表述立場,兩人都希望對方照自己說的做,但卻沒有機會說明清楚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麼,我想用「提升病人與病人家屬的生命品質」做為共同目標,找到「聽你的」或「聽我的」以外的第三條路。

        我沒有機會知道,如果有心理師對阿伯說了上面那些話,阿伯會有什麼反應,但我的確有一個很深的感觸,針對生理照護,我們有家庭醫師的概念,家人大大小小的生理病痛,會有一個醫生有較清楚的瞭解,彼此也建立較深厚的信任和合作基礎;然而心理的部份,卻是一片荒蕪,我們沒有心理家庭醫生的概念,一般民眾也不會積極運用各種心理衛生服務的管道(例如學校輔導室或社區諮商中心等資源),對心理諮商能夠提供的服務也感到陌生,所以就算危急時有需要,也會因為不熟悉或不信任,而沒有使用的意願。

        說到底,是我們這個專業的努力不夠,所以沒能成為民眾信任和求助的優先選項,好在這些年,社會發生重大事故的不幸事件時,開始有許多助人工作者站出來積極提供協助,也有部份媒體會協助倡議心理衛生的相關概念,「心理諮商」不再像過去那樣神秘或陌生,也逐漸成為遇到困難時可以使用的選擇之一。

        只是這次在醫院的經驗,還是讓我深刻感受到,要與一個人談自己最私密和最不堪的事情,需要的何止是勇氣而已,如果一個人在還OK的狀況時,就有機會尋求與助人工作者的合作,或是對於跟助人工作者談話,可以像車子定期就要接受保養那般自然,會不會也能慢慢建立一種「心理家庭醫師」的意識,以減少在最痛苦、最困難時刻時求助的阻力,讓每個人的心理健康,都有信任的人可以照護和定期保養,這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