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21---十年生死兩茫茫
民國六十九年蓮懺於高雄龍泉寺受具足戒,幾個月後,隨著師父回到常住的靈光寺。那半年,在北部的幾間寺廟掛單學習,聽了中法師講《大乘起信論》,又聽道源、真禪、祥雲、茗山、宏印等大法師講華嚴、般若、法華、彌陀等經典,也一起參加各式的法會,不但讓蓮懺眼界大開,也與不同派別有相處的機會。
有一次祥雲老法師在講《金剛經》的時候,蓮懺在旁當侍者作記錄,每當有信眾來頂禮,蓮懺觀察到老和尚不僅合掌回禮,嘴中還唸唸有詞。
蓮懺很好奇,便問:「師父,你在唸什麼?」
「我在唸〈七佛滅罪真言〉。」
「信徒向你頂禮,跟你念滅罪真言有什麼關係?」
「信徒在頂禮的其實不是我,他頂禮的是佛法僧三寶,我只是以僧相為代表。為了彼此都能夠滅除罪障,所以我會持咒、念佛、迴向。我合掌向他禮拜,觀想他也是三寶,於是在一禮一拜之間,彼此的罪業都滅除了。」
這天,寺廟舉行《梁皇寶懺》法會。《梁皇寶懺》是懺悔法門中最重要、亦是中國佛教流傳最久的一部懺,是梁武帝所制。梁武帝的夫人郗氏生性好嫉,死後化為大蟒蛇出現在武帝的夢中,武帝因而制梁皇寶懺十卷,超度夫人。
「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深入經藏,智慧如海,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統理大眾,一切無礙。」當個人的身、口、意,相應眾生的身、口、意,於是周顧十方,一切智覺匯融無礙。於是便從一個人的世界,拓展到一群人的世界。就像從一個人唸誦,到法會時與大眾一起唱誦,蓮懺有了更深的一層體會,如何把自己的聲音融入大眾的聲音,如何讓法器和唱誦聲音協調,每個人的口氣從大聲到小聲,從高音到低音,不要雞立鶴群,也不要鶴立雞群,太唐突不好,太高亢不好,無論唱誦的字句是四字或六字,字字清楚、句句分明,大家整齊劃一了,剛開始還聽得到木魚,念到最後根本沒有感覺到有敲木魚。所有聲音很自然的凝起來像波濤一般,「口合同音」的和順狀態,達到一種交響樂的共振和諧,震得蓮懺腦門發麻,感動不已。
當唱誦告一段落,師父將蓮懺叫了出去。
師父說:「你的媽媽和姐姐在外面等你。」
蓮懺楞住半晌,低聲自言自語:「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抬起頭問:「師父,我該怎麼辦?」
師父微微一笑,說:「你不是已經想過很多次了?」
確實如此,每當夜深人靜,蓮懺經常想起媽媽,她料得到會有這麼一天,也曾猜想見面時媽媽大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會說些什麼話。
「能說些什麼呢?」蓮懺有時哭到睡著,夢中仍是與媽媽相見的場景。蓮懺最怕從夢中驚醒,總是淚流滿面。每次她總會想起蘇東坡寫給亡妻的那闕詞<定風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曾有一次,蓮懺鼓起勇氣打電話回家,其實是打到村長家,因為家裡沒有電話,必須請村長去找蓮懺的媽媽來接電話。然而,等到媽媽真的來了,接起了電話,蓮懺反而說不出話來,匆匆掛斷電話,又是淚流滿面。
有一次,她向師父告假,偷偷跑回台南老家去看看。記得大概是下午三點多吧,太陽很大,路上的行人不多,蓮懺戴著斗笠低頭快走,沒有人認出她。來到了家門口,大門看似關著,其實並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但是蓮懺並沒有走進家門,她只是站在門口,細細的聽,渴望能聽到家裡面的一點聲音。
但是沒有。
「大概都到田裡工作去了吧?」她不敢多所逗留,快步離開。
沿著矮牆,經過窗口時,蓮懺忍不住探頭往裡面瞧。
「不知道奶奶在不在?」
靠窗的這間是公媽廳,大廳裡最搶眼的是那個一人高的紅木櫃子,那是奶奶僅有的最大的嫁妝。牆壁右邊掛著謝家歷代祖先的畫像和相片,蓮懺只認得祖父萬選公。
咦?怎麼旁邊還掛著奶奶的相片?
莫非,奶奶走了?
蓮懺的眼淚瞬間潰堤而下。與奶奶之間點點滴滴的回憶像電影畫面般,在婆娑的淚眼中重播。其實,早在塚間修期間,蓮懺輾轉聽說奶奶生病了,奶奶希望死之前還可以再看到蓮懺。但是看到又怎麼樣呢?
世間本無常,菩薩畏因、眾生畏果,要不死就要付出代價,要解脫生命的難關先要沒有問題。
「隨緣吧!」蓮懺嘆了一口氣,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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