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眼宗的禪詩體悟:生活即修行、修行即生活(中)
文益上堂,曾舉出一則公案示眾:“昔有一老宿,畜一童子,並不知軌則。有一行腳僧到,乃教童子禮儀。晚間見老宿外歸,遂去問訊。老宿怪訝,遂問童子云:‘阿誰教你?’童云:‘堂中某上座。’老宿喚其僧來問:‘上座傍家行腳,是甚麼心行?這童子養來二三年了,幸自可憐生,誰教上座教壞伊?快束裝起去。’黃昏雨淋淋地,被趁出。”行腳僧之所以被老宿斥逐,是因為他用後天的染習斫喪了童子生命的本真,違背了本來現成的原則。
“本來現成”注重向真如理體的回歸,回歸本來;“一切現成”更注重對目前“一切”的感悟,注重當下。“佛法現成,一切具足。豈不見道圓同太虛,無欠無餘。”文益悟道因緣中,桂琛所說的“一切現成”,是對石頭在心內心外的否定,而所謂“石頭”,其禪意的象徵乃是指見聞覺知、人我是非、貪嗔煩惱、五欲六塵,因此,地藏所說的“一切現成”,意為一切皆是佛性,煩惱即是菩提。既然“一切現成”,石頭既不在心內也不在心外。心內、心外,執著於兩邊,都是偏差。石頭只是自然而然地在當下,在一切處。
在“本來現成”的基礎上,形成了法眼宗“一切現成”的宗風。“一切現成” 的宗風,生髮了法眼宗禪詩日用是道即凡即聖、圓融諧和三界唯心的美感特質。
(1)日用是道,即凡即聖--“一切現成”的宗風注重當下性,側重於證悟當下即在的生命情境,正如有的論者所指出的那樣,“法眼宗所要證悟的禪理是一種當下即在的東西,因而法眼宗的禪師們在教禪學禪、接引參禪者時,最常用的方法是把參禪者的注意力隨時隨地引向現在和這裏,指示他們時刻關注這當下即在的東西”。具體說來,法眼宗“日用是道”的感悟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
其一,不可捨近求遠。既然日用是道,若舍此他求,即與道相違。“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洋瀾左蠡,無風浪起。”西來意就在日用中,追問它一似無風起浪,無事生非。“什麼是祖師西來的的意?”“即今是甚麼意!”不必問玄奧的西來意,只需領會日用中的深意即可。法眼宗指出,“古澗寒泉”的悟境固然高妙,但如果一味沉溺其中,反而會喪失禪悟慧命,必須從孤高的境界轉身而出,回歸於當下的生活。
其二,應當隨緣適性。桂琛的禪風是“栽田博飯吃”,在隨緣適性中感受佛法的真義。法眼宗發揮了桂琛禪法特色,常以順應時節變化來啟發學人體悟一切現成的禪理,以達到無住生心境界。文益說:“出家人但隨時及節便得,寒即寒,熱即熱。欲知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並一再告誡參禪者要守分隨時。法眼宗將“今日十五,明朝十六”當作“的的意”,主張過“晨朝一粥,齋時一飯,睡後吃茶”、“隨眾參請,隨眾作務。要去便去,要住便住”的隨緣任運生活。在隨緣任運中,時間、空間的界限都消殞泯滅,“昔之日月,今之日月。昔日風雨,今日風雨。昔日上座,今日上座”,“古今山河,古今日月,古今人倫,古今城郭,喚作平等法門,絕前後際”。如此一來,本來面目遂不復存在於遙遠的彼岸,而存在於當下日用之中。
法眼宗繼承僧肇“觸事而真”思想,指出一切皆是道,在日常生活之外,並不存在著另外的真理:“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則神。……諸上座欲得省要,僧堂裏、三門下、寮舍裏參取好!”僧問文益:“如何披露,即得與道相應?”文益說:“汝幾時披露,即與道不相應?”問話的僧人以為得道之人,應該另有一種與眾不同的作法,文益則指出,一切皆是道,在日常生活之外,並沒有另一個與道相合的作法。法眼阻雪時,曾與同行的人研討過《涅槃無名論》中的名句“天地與我同根”。
僧肇在《論》中說:“淨名曰: ‘不離煩惱,而得涅槃。’天女曰:‘不出魔界,而入佛界。’然則玄道在於妙悟,妙悟在於即真。即真則有無齊觀,齊觀則彼己莫二。所以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夫至人虛心冥照,理無不統。懷六合於胸中,而靈鑒有餘;鏡萬有於方寸,而其神常虛。至能拔玄根於未始,即群動以靜心,恬淡淵默,妙契自然。所以處有不有,居無不無。居無不無,故不無於無;處有不有,故不有於有。”僧肇主張,不離開現世界的煩惱,而證得菩提涅槃;不離開濁世,而進入佛國。
發生這種轉折的關鍵在於能否妙悟。而能否妙悟的關鍵,又在於能否“即真”,在現實世界的平凡事物上,感受到永恆的真理。能夠“即真”,就能將有無、物我打成一片,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觀照者即可擺脫情塵欲累,使六合萬有盡入心境,使玄妙的根性脫離曠劫的無明習氣,在動盪遷轉的現象界中保持心靈的寧靜。處有不有,不被有所拘束;居無不無,不被無所沉溺。從而超出動靜、有無,獲得心靈的自在圓滿。“隨處解脫,應用現前,天地同根,萬物一體,喚作衲僧眼睛,綿綿不漏絲發。”由此生發了法眼宗禪詩日用是道、即凡即聖的美感特質。
長慶慧棱曾作悟解頌:萬象叢中獨露身,唯人自肯乃方親。昔時謬向途中覓,今日看如火裏冰。此偈後來成為法眼宗禪人參究的常用話頭。人世間的一切萬法有善有惡,而禪者善知諸法的善惡淨染種種差別性,不起分別心,不褒美善法,也不揚棄惡法,將一切對待差別都蠲除蕩滌,這時便湛湛然仿佛獨自露身於萬象之中。法眼宗關於“萬象叢中獨露身”有一則著名的公案:
“子方上座自長慶來,師舉長慶偈問曰:‘作麼生是萬象之中獨露身?’子方舉拂子,師曰:‘恁麼會又爭得?’曰:‘和尚尊意如何?’師曰:‘喚甚麼作萬象?’曰:‘古人不撥萬象。’師曰:‘萬象之中獨露身,說甚麼撥不撥?’” “身” 指法身,“萬象”指法身的變現物,法身只能在萬象中顯露出來,所以不能否定萬象,不能把萬象與法身分離為二。子方舉拂子,意為應撥除萬象。而文益指出,從一切現成的立場來看,“萬象叢中獨露身”是自然而然之事,根本談不上撥與不撥。天童頌:“月逐舟行江練淨,春隨草上燒痕青。”萬松評唱:“月逐三舟,春隨百草。三舟、百草,萬象也;月之與春,獨露也。”
僧問文益當六識不能感知真理之音“六處不知音”時怎麼辦,意為識心是生滅體,與不生不滅的自性不相契。人們日常的生活,都因為有識心而蒙蔽了自性。對此文益回答說:六識只是你的一群家屬罷了同上。六根是自性所顯之用。如果善於利用,就能幫助人瞭解自性,證悟自性,而不會障蔽自性,此時六根會完全聽命于主人,所以說是等於家屬。文益還指出,六根所接觸者皆為真理,只要不生分別,隨緣而行,則一切都是道。因此,“如何是禪?三界綿綿,如何是道?十方浩浩”。在現實生活中,時時處處都可以參悟禪道。僧問曉榮如何是日用事,禪師作詩以答:一念周沙界,日用萬般通。湛然常寂滅,常展自家風。
在日用之中,條條大道都通向了悟之途,禪者以般若無知的觀照,保持著湛然寧靜。於是,在“愁殺人”的日用中,有快樂的“無憂佛”,在“生死”的苦海中,有“涅槃”的智光。法眼宗運用僧肇“江河競注,日月旋流”的般若直觀來回答什麼是“不遷義”,將 “暑往寒來”、“春夏秋冬”作為不遷義,將 “飛飛揚揚”作為不動尊,表達了在動盪遷變的現實生活中保持心性澄湛寧靜的感悟。
法眼宗還常以隨意觀看來表達見色明心的感悟。對“什麼是古佛家風”、“什麼是和尚家風”之類問題,禪師們答以“甚麼處看不足”、“一任觀看”、“一切處看取”、“無忌諱”、“誰人不見”、“一切處見成”,以及“雲無人種生何極,水有誰教去不回”、“清風滿院”,簡潔明快地表達出清風匝地有何極的詩禪感悟。
見色明心之“色”,主要指山水自然之色,但有時也可指女色。只要不起分別心,即使是遇到了戒律上所說的容易破戒的事物,仍然不妨礙明心。文益因四眾士女入院,問道潛:“律中道,隔壁聞釵釧聲,即名破戒。見睹金銀合雜,朱紫駢闐,是破戒不是破戒?”道潛說:“好個入路!”這可以看作是在“見色明心”後下的一轉語。
佛法一切現成,任何問題和回答都是多餘,這形成了法眼宗接機的獨特風格:問題的答案就是問題的本身。“十方賢聖皆入此宗,如何是此宗?”“十方賢聖皆入。”用問題的本身來回答問題,非常圓滿。禪宗有“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問在答處,答在問處”之說。“要得親切,第一莫將問來問。還會麼?問在答處,答在問處。汝若將問來問,老僧在汝腳底。汝若擬議,即沒交涉。”想要得到親切的體驗,就不要拿問題來問。因為所問的本身就是答案,答案就在問話中。“如何是學人一卷經?”“題目甚分明。”禪師的答語,言簡意賅,發人深省。德韶遍參天下名宿,最後來到文益處。
一僧問文益“什麼是曹源一滴水”,文益答:“曹源一滴水。”其僧惘然不解,站在一旁的德韶卻豁然開悟。“曹源一滴水”就是“曹源一滴水”。“問:‘如何是佛?’師曰:‘如何是佛。’”“諸聖皆入不二法門,如何是不二法門?”“但恁麼入。” “如何是如來藏?”“恰問著。”“一切山河大地,從何而起?”師曰:“此問從何而來?”自性產生疑惑,就會生起形形色色的問題;自性澄明,就波紋不生。德韶的反問,單刀直入,斬盡疑情。
法眼宗認為,自性之所以不能被言說,是因為一切現成,故應當摒棄所有知解。“師問修山主:‘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兄作麼生會?’修曰:‘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師曰:‘恁麼會又爭得?’修曰:‘和尚如何?’師曰:‘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修便禮拜。”
文益與修山主對本原心性的了悟存在著差異,修山主執著於情識知解,而文益了然於心,故而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又玄則初問青峰“如何是學人自己”,青峰說“丙丁童子來求火”,後來玄則參文益呈見解說:“丙丁屬火而更求火,如將自己求自己。”文益說錯了,玄則便問文益,文益說:“丙丁童子來求火。”玄則的理解本來也沒有錯,但還只是一種知解性的言說,通過文益的啟發,他突破了知解的硬殼,獲得了斬盡葛藤的頓悟。
(2)圓融諧和,珠光交映--法眼宗所觀照的事理圓融、三界唯心,是本來如此不假安排的。文益《宗門十規論》把華嚴宗理事關係作為禪門要旨,宣稱華嚴與禪的宗旨是理事圓融,事相由理體所派生,理體由事相來顯現,兩者之關係猶如手足之相依。法眼宗汲取華嚴圓融之旨,其禪詩重視用理事圓融境來表達透徹之悟,形成了圓融諧和、珠光交映的美感特質:般若大神珠,分形萬億軀。塵塵彰妙體,刹刹盡毗盧。
般若神珠分形萬億,每一粒塵埃裏都有無數的佛陀,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一月普現一切水,千江有水千江月。德韶曾於般若寺開堂說法,示眾雲: “毛吞巨海,海性無虧。纖芥投鋒,鋒利無動。見與不見,會與不會,唯我知焉。” 遂有詩云:
暫下高峰已顯揚,般若圓通遍十方。
人天浩浩無差別,法界縱橫處處彰。
詩意謂悟者所證的實相之理,即般若智所證的真如,圓滿周遍,作用自在,周遍一切。人界及天界的一切事物,從理事不二、一多相即、大小相容的立場看,都了無差別,交融無礙,處處彰顯著法界,可謂“宗三世于毛端,圓古今於一念。 ……無刹不彰,無塵不現”。德韶特意拈提出“見與不見”、 “會與不會”兩種情況,分別代表世俗之知和般若無知,指出只有用般若無知來觀照,才能領略華嚴宗毛端集刹國、須彌納芥子的要旨。
三、教乘菁英鑄法眼
禪宗五家七宗都重視教外別傳,同時對佛教經典也給予了充分的注意。從法眼宗的禪修實踐來看,法眼宗對經典最為看重,並擅于熔鑄經典義理而形成自己的宗風特色。五家七宗中,其他諸宗多是以開創者弘法之地來作為該宗的名稱,唯獨法眼宗是用文益的諡號“大法眼”來命名,顯示了法眼宗注重佛法眼目的特色。文益《因僧看經》偈云:
今人看古教,不免心中鬧。
欲免心中鬧,但知看古教。
這首禪偈表明了法眼宗對經典的基本態度:既不迷信經典,又很重視經典。三乘十二分教,數如恒沙,名相繁複,研讀這些卷帙浩繁的佛經,容易陷在名相的沼澤中,難以通曉其義,佛經反而成了悟道的“理障”,使修行難以圓滿。但是,如果不研讀佛經,沒有理論的指導,修行又會成為盲人摸象,容易誤入歧途。因此,要想獲得正法眼,就必須研讀古教。於是,研讀佛經遂成了法眼宗的明確主張。玄本見僧看經,作頌說:“看經不識經,徒勞損眼睛。欲得不損眼,分明識取經。”
研讀佛經,貴在“識”經,以一雙慧眼領略經文所傳達的佛心,否則就是白費精力。德韶說:“只如諸方老宿,言教在世,如恒河沙,如來一大藏經,卷卷皆說佛理,句句盡言佛心,因甚麼得不會去!……若一向織絡言教,意識解會,饒上座經塵沙劫,亦不能得徹。此喚作顛倒知見,識心話計,並無得力處。……諸佛時常出世,時常說法度人,未曾間歇。乃至猿啼鳥叫,草木叢林,常助上座發機,未有一時不為上座。有如是奇特處,可惜許!”
從這段話中,可以清晰地看出法眼宗對待佛經的態度:首先,佛經句句皆傳達佛心,參禪者須仔細參究研讀。其次,閱讀佛經不可用意識解會。再次,猿啼鳥叫即是佛心,佛經一切現成。法眼宗正是廣泛汲取了教乘菁英,而形成其獨特的宗風和詩禪感悟。
(1)楞嚴三昧鑄法眼--《楞嚴經》七處征心、八還辨見兩大公案,明白指出墮入煩惱窠臼者,都是心目為咎。要脫離心目的桎梏,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它的要旨在於“聞心” “見性”,亦即刊落聲色,明心見性。 “見性周遍”,指出能見功能的自性,周遍一切; “知有知無,自是聲塵。或無或有,豈彼聞性?……聲于聞中,自有生滅,非為汝聞聲生聲滅,令汝聞性,為有為無。”人們耳朵聽到的,只是聲塵,塵生塵滅,無關于聞性。
“聲塵生滅,動靜皆空。聲不至於耳根,根不往於聲所。既無一物中間往來,則心境俱虛,聲不可得。”法眼宗汲取了見聞之性不滅的楞嚴三昧: “見性周遍,聞性亦然。洞徹十方,無內無外。所以古人道,隨緣無作,動寂常真。”見聞之性、自性有周遍、大全、不滅的性質,參禪者要 “隨緣無作,動寂常真”,在隨順時節因緣、或動或寂中,保持自己的純真清明的本性。
清除知見是楞嚴三昧的重點。遇安禪師閱《首楞嚴經》,到“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遂破句讀為:“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有人提醒他:“破句了也。”遇安卻說:“此是我悟處,畢生不易。”時人稱為安楞嚴。遇安的改動,將知見徹底清除出禪悟之門,與法眼宗 “般若無知”的宗風合若符契。遇安臨終前作偈示弟子:
不是嶺頭攜得事,豈從雞足付將來。
自古聖賢皆若此,非吾今日為君裁。
既不是大庾嶺頭達摩初祖將禪法攜來東土,也不是迦葉尊者會心一笑就將禪道繼承下來。因為迦葉得法、祖師傳法,都是表像,而禪宗慧命得以延續的真正原因,乃在於對知見的破除,獲得心靈的自由與解脫。“非吾今日為君裁”,並不是遇安故意要裁開原有的句讀,而是因為“自古聖賢皆若此”。禪不在知見文字之中,又怎可尋章摘句拘泥於經文?進行創造性“誤讀”,用佛經來印證悟心,正是禪宗一貫的創造性本色。
悟心不立知解。朋彥博學強記,自恃精于《楞嚴經》,向慧明詰難,慧明引《楞嚴經》“一人發真歸源,十方虛空悉皆消殞”之語相詰: “今天臺山嶷然,如何得‘消殞’去!”朋彥無法對答。可見,僅憑知解是難以得楞嚴三昧的。文遂嘗參究《楞嚴經》,撰成專著,參謁文益。文益用《楞嚴經》八還來勘驗他,問他明還什麼,文遂根據經文回答說,明還日輪。文益進一步追問,日還什麼,文遂懵然無對。文益遂令他燒掉所注之文,文遂自此“始忘知解”,究明本心。
法眼宗對楞嚴三昧的汲取,重點正在清除知解上。匡逸示眾:“人且自何而凡,自何而聖?於此若未會,可謂為迷情所覆,便去離不得。迷時即有窒礙,為對為待,種種不同。忽然惺去,亦無所得。譬如演若達多認影迷頭,豈不擔頭覓頭。然正迷之時,頭且不失。及乎悟去,亦不為得。何以故?人迷謂之失,人悟謂之得。得失在於人,何關於動靜。”《楞嚴經》的演若達多失卻頭譬喻指出人人皆有自性,在悟不增,在迷不減。匡逸指出,人們之所以有凡聖的不同,是由於有迷悟之別。墮入知解即是迷,清除知解即是悟。由此可見,法眼宗汲取楞嚴三昧見聞之性周遍大全的精髓,啟發參禪者在現象界中保持純明的本性,以獲得見聞之性的超越,並主張只要清除了知見,便可開悟成佛。
(2)金剛般若鑄法眼--金剛般若的最大特點是掃相。瑰省臨入滅前,“寶樹浴池,忽現其前”,呈現出祥瑞之相,而禪師卻借用《金剛經》名句,平靜地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三日後集眾言別,安坐而逝《瑰省》。 其言行作略,深得金剛般若掃相之神髓。文益一日與李璟同觀牡丹花,李璟命他作詩,文益遂吟成一首:
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
豔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李璟讀罷,頓悟其旨。此詩形象地表達了文益的體空觀。體空觀是不待析破色、心諸法,而直接體達“因緣所生法,當體即空”之觀法。《三論玄義》謂: “小乘拆法明空,大乘本性空寂。”與小乘析空觀不同,大乘不待分析壞滅一切有為法的事體,而直接體達其當體即空。在大乘看來,因緣所生之法如夢如幻,並無實性,洞察當體即空,即是體空觀。《心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維摩經·不二法門品》:“色即是空,非色滅空,色性自空。”僧肇在《注維摩詰經》中說:“色即是空,不待色滅然後為空,是以見色異於空者,則二於法相也。”與一般人從色、香、味、觸的感性世界中得到感官享受不同,文益從斑斕絢爛的感性世界中,體悟到了緣起性空、遷變流轉、當體即空的人生宇宙之無常,以般若慧眼燭破緣生幻相,從而不為色相所染,保持了心境的虛明澄澈。
掃除外相是金剛般若掃相的基本內容,掃除惡平等之類的內相是金剛般若的深層涵義。《金剛經》:“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從無上聖智本身的體性來講,它是一種無上覺悟,覺悟到一切執著是妄,一切分別是幻,從而離相無住,生清淨之心,進而悟得諸法非實假有的中道實相,最終獲得徹底開悟。
因此,聖智體性,絕對平等,在聖不增,在凡不減。無論于何時、何地、何人,它都毫無差別。但聖智體性的平等不等於現象的平等,從現象上看,仍可以有高低的不同。這就是差別性中的平等性,平等性中的差別性。所以當學人借《金剛經》“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之句詢問禪師什麼是平等法時,禪師說:“堯峰高,寶華低。”學人聽了後說:“恁麼則卻成高下去也”,禪師斥道:“情知你恁麼會。”對這句話,如果用相對意識來領會,即有高低之別;如果用般若直觀,則不平等中仍有平等。學人執著於差別性,而看不到差別中的平等,粘著於相,因此遭到了批評。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