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你提到，沒有音樂陪伴的日子像生活在地獄，當時只見你驚訝於我的情緒措辭。

事實上，我也是一直到自己動手把電腦的音響修護完畢，聽到旋律像精靈般從音箱傾巢而出的那一刻，才驚覺到如詩的音韻，早已融為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旦抽離，就連沒有形體的空氣，都會凝滯到讓人快窒息。

顯然，我迫切需要的是《森林之窗》，是《音樂之窗》，是《藍海之窗》，而不是都市叢林的煙囪和鐵窗。

寫作時，我喜歡以《森林是地球的肺》這樣的譬喻來形容生命與環境的關係，因為它既傳神又貼切；生活時，更喜歡以鳥人自居，這或許和我罹患《都市適應不良症》有關。仔細算算，隨先生北上定居板橋地區也快三十年了，可是真正讓我覺得快樂的時光，不是在人煙稀少的郊外或溼地，就是寒暑假陪孩子回中南部度假省親的日子。

有時我也會選擇鴕鳥心態，闔上雙眼告訴自己：忍忍吧！雙腳再堅持，也抵不過長路漫漫，接力穿破日月這雙名牌慢跑鞋。一個地方或一件事再不喜歡或不適應，為了養家餬口，時間久了，也會麻痺。

可是，非常遺憾的，當我從鄉間或山林溪邊野回來的時候，我那敏銳的神經卻又會像琴弦，以莫札特(W. A. Mozart) ——E小調小提琴奏鳴曲告訴我，妳的神經尚未死透，妳依然可以明顯覺知身心對現有環境不適應所引發的情緒失落。

這症狀越到中年越明顯，不免擔心，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到退休，我可能會憂鬱而死。

最近夜裡常常做夢，夢高空俯瞰森林的內容。夢裡，自己既不是蝴蝶，也不是鳥人，而是沒有重量、沒有形體的一團飄忽白霧。我並不害怕，因為解體後的我，飄得更高，飛得更遠，視野也因此變得更開闊。

我對夢境的內容和發展一直很好奇，夢裡甚至還會不斷提醒自己，得把握這樣難得的機會睜大眼、看仔細。夢裡自己彷彿早已預知，這不過是一場自由的夢境而已。

醒來後，雙手彷彿是可以長出璀璨夜空的晶鑽楊桃樹，直到意識慢慢恢復，夢境的餘溫漸漸褪去，才發現，夢理那一顆顆尚未熟透的青澀酸果，殘酷的自掌心開始掉落。

最近，為了《白海豚會轉彎》和《苗栗大埔事件》感到很心煩，總覺得自己的能力如落紙後的墨漬，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反倒是你積極且具行動力，即使規劃的是帶幾個孩子到國外進行各方面的觀察與學習，在我看來，都比太陽與月亮對峙於山海，冷眼旁觀一座島嶼逐漸偏離航道，還具有實質的幫助與效益。

生命沒有專司時間軸開啟或停頓的按鈕，白海豚也許會轉彎，可當生命如我這般，不屬太陽，不屬月亮，溼地卻是我生命斷裂時空裡的一座橋樑，它主宰了我的生命中樞，甚至決定了我腦內多巴胺分泌的升降，一如一首感人肺腑或關心民瘼的情詩；一如一股優美旋律或安撫人心的力量，以及創作者創作背後所需的乍現靈光。

而今，通往生命之窗的那把鑰、那座橋樑，卻被怪手一次又一次地殲滅掉。眼看孕育金黃稻穗的生命之母，驀地全成了焦土，怎不叫人痛徹心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