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國王，怕女兒看見自己的美麗而驕傲，所以把宮殿裡的鏡子全拿走。

    有一天，神仙為公主帶來好看的裙子和鏡子，她想要看看更大的世界就逃了出去，沒想到，鏡子壞了，公主大哭起來，王子問：「你為什麼哭啊？」

    「我的鏡子壞了。」公主一說，王子就許諾：「我來做你的鏡子吧！」

    後來，公主有了孩子，就不照鏡子了！

    這個小故事，叫做〈沒有鏡子的宮殿〉，像一顆小種子，遊走在童話和寓言之間，隨著流光衍說，接生出更多歧義，以及各種充滿象徵的枝葉。最早的寓意，當然是勸誡大家：「外在美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內在美。我們只要重視心靈美，生活就圓滿了。」

    隨著時空變化，不同的時代意義賦予這個老故事的多重折射，所以，不同的寓意不斷衍伸出來，比如：

1.  每一個女孩成為母親，都沒時間照鏡子了。

2.  當公主成為母親，她的鏡子，就是她的孩子。   

3.  簡單生活是一種不可能的保護，只要一點點引誘，我們就想逃亡。

4.  所有的禁制，都比不上誘惑的力量。

5.  鏡子只能照見虛像，很少讓我們看見真實。

6.  愛情就像鏡子，很容易破碎，想要相信甜言蜜語，不如相信鏡子。

    越是古老的經典故事，越容易讓我們在其中「自行填補縫隙」，從而衍化出更多解釋。恩田陸在《沉向麥海的果實》的烏托邦校園裡，做了簡單「加工」，由校長向學生們講了這個經典傳說：

    從前有一個國王，怕女兒看見自己的美麗而驕傲，所以把宮殿裡的鏡子全拿走。每次她問別人，自己長得如何，自己長得如何？在國王的要求下，大家都說，她長得很醜，還是別看比較好，於是，工主相信自己很醜，再也不想照鏡子了。

    有一天，化身傷人的魔女給了公主用火焰做成的鞋子、藏有清涼噴泉的扇子和可以收在袖中的鏡子。公主看了自己的臉，大吃一驚，魔女說，大家騙她，是要讓她不幸。

    公主聽信魔女，跟著她離開宮殿後，卻在森林裡被拋棄。四地荊棘，她穿上椰子，卻噴出烈火燃極四野，她趕緊搧了扇子，卻帶來狂風暴雨，她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拿出鏡子，卻聽到魔女大笑的聲音，鏡子粉碎了。

    「好了，你們覺得結局是甚麼呢？」故事說到這裡，校長把詮釋權交給學生們，在小說中，透過各種猜測和接龍，揭露不同背景和不同個性，一邊交代人物性格，一邊又製造情節懸念。

    有趣的是，不同的歧異，其實也分別走向「童話」和「小說」的辯證。有一些看法，非常「童話」：「公主邊走邊哭，來到池塘邊，想看看自己的臉，整個人往前探時，因為重心不穩就淹死了。」；也有人回扣題目：「公主在滿是妖怪的山裡過了一夜，驚嚇過度，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後來被國王找回王宮時，她也不想再看到自己的臉，一生就待在沒有鏡子的宮殿裡。」

    我們在閱讀同時，不妨也猜測一下，究竟是甚麼樣的個性，讓他們這樣演繹故事的發展方向？

    如果接續的方向，出現更多心理說明，慢慢就通往「小說」，甚至帶著點民間傳說的餘韻：「公主太害怕、也太絕望，竟然瘋了，從此到處流浪求人家借她鏡子，甚至謠傳說，半夜照鏡子的女孩，背後會出現公主的臉。」

    也有一些童話猜測，把王子替換成獵人，更符合地景：「鏡子粉碎後，在山裡絕望哭泣的公主前面，出現一位年輕獵人問：『「你為什麼哭啊？』『我的鏡子壞了。』公主一說，獵人說：『我來做你的鏡子吧！』，從此，他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童話的目標，就是整理出複雜人生中純粹的信念和價值。如果在這個童話原型，放進更多線索細節，比如說，比公主更美的獵人(人)、山中生活的艱困(地)、生養小孩(時)、手磨鏡子(物)，並且通過這些具體成形的氛圍，提供更多縫隙，讓我們填補進更多人性的不可測，慢慢又轉為小說：

    鏡子粉碎後，在山裡絕望哭泣的公主前面，出現一位年輕獵人，長得比公主更好看，只是，山裡的生活，充滿挑戰和搏鬥，沒有人在意自己長得好不好看。他只覺得公主待在深夜的森林，沒有任何防衛，非常奇怪，忍不住問：「你為什麼哭啊？」

    「我的鏡子壞了。」公主一說，獵人很自然地回答：「我來做你的鏡子吧！」

    從此，兩個人在森林裡努力求生。屋子裡確實掛了面小鏡子，兩個人都很忙，沒時間照鏡子，連跟著父母親認真分擔工作的孩子們，也很少去照鏡子。

    小說的特質，就是在擬真人生中，放棄標準答案，在無邊無涯地根據線索細節建構出更多線索細節，並且照現更多糾結在這些線索細節的困頓和掙扎。比如說，公主和獵人會在甚麼機會回到沒有鏡子的宮殿？他們是不是會查出為什麼國王不想讓公主照鏡子？那個始終沒機會發聲的王后，為什麼會消失在故事中？國王和王后的往事，有機會重新浮出記憶嗎？

    可以說，童話的純粹信念，淨化了我們的生活；小說的多元理解，幫助我們接納了人生的不可測。童話有不變的價值堅持；小說在千變萬化的災厄和困頓中，讓我們理解了生命並沒有誰比誰幸運或更不幸，我們只是活著，浮游在愛與不愛、寂寞與豐富的每一個縫隙中。

    所以，我們從小到大，值得把時間投注童話和小說的閱讀。從童話到小說，剛好織綴出以不變應萬變的「生命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