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01 13:40:05葉兒

中國的標點符號(下)

六、吳汝綸

吳汝綸(1840—1903),近代散文家、學者。字摯甫。安徽桐城人。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卷十「吳汝綸」條說他:

師事曾國藩,受古文法,刻苦勵學。其好文出天性,周秦古籍、太史公、揚、班、韓、柳、以逮近世姚、梅諸家之書,丹黃不去手。治經由訓詁以求文辭,自群經子史及百家之書皆章乙句絕,一以文法醇疵高下裁之;其尤者,以丹黃識別而評騭之。

〈補遺〉又說:

其於古書各有評騭點勘,凡所啓發,皆能得其深微,整齊百代,別白高下,而一以貫之;盡取古人不傳之蘊,昭然揭示,俾學者易於研求,且以識夫作文之軌範。

可見點勘、評點是吳汝綸一生學術的重要方面。事實也正是如此,他所點勘、評點的書竟達數十種之多。如《四書》、《詩經》、《書經》、《易經》、《左傳》、《禮記》、《糓梁傳》、《公羊傳》、《大戴記》、《儀禮》、《周禮》、《國語》、《戰國策》、《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晋書》、《宋書》、《齊書》、《梁書》、《陳書》、《魏書》、《隋書》、《新唐書》、《新五代史》、《通鑑》、《明史稿》、《老子》、《管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晏子春秋》、《文子》、《孔叢子》、《揚子法言》、《說苑》、《抱朴子》、《靈樞》、《素問》、《楚詞》、《蔡中郎集》、《陳思王集》、《陶淵明集》、《阮步兵集》、《謝康樂集》、《鮑參軍集》、《江醴陵集》、《韓文公集》、《柳柳州集》、《李習之集》、《皇甫持正集》、《孫可之集》、《李長吉集》、《李義山集》、《杜牧之集》、《韓翰林集評注》、《杜子美集》、《李太白集》、《李元賓集》、《唐諸家集》、《香奩集》、《歐陽永叔集》、《蘇明允集》、《蘇東坡集》、《王荊公集》、《曾子固集》、《黃山谷詩集》、《晁叔用集》、《宋諸家詩集》、《元遺山詩集》、《歸震川集》、《方望溪集》、《姚惜抱集》、《張皋文集》、《梅伯言集》、《曾文正公集》、《張濂亭集》、《晁具茨詩集》、《文選》、《全唐文》、《古文約選》、《歷朝詩約選》、《經史百家雜鈔》、《駢體文鈔》、《漁洋古詩選》、《唐詩鼓吹》、《瀛奎律髓》、《古文辭類篹》。點勘、評點之書之廣之多,可謂空前絕後。

七、俞樾

俞樾(1821—1907),清代著名學者。字蔭甫,號曲園。浙江德清人。道光進士,官翰林院編修、河南學政。晚年講學杭州詁經精舍。治經、子、小學,撰有《春在堂全書》二百五十卷。其中涉及評點、句讀的有《九九銷夏錄》、《古書疑義舉例》和《群經平議》、《諸子平議》諸書。

(一)《九九銷夏錄》

1、探討了評點的源流,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九九銷夏錄》卷二〈以後世文法讀經〉一節中說:

唐成伯璵《毛詩指說》凡四篇,其四曰「文體」,凡詩中句法、字法、章法,皆評論之,似非詁經之體。有明一代,風尚纖佻,盛行此派。嘉靖間,戴君恩著《讀風臆評》,取〈國風〉諸篇加以評語,於文章妙處用密圈、密點,則真以後世文法讀之矣。然止有〈國風〉,不及〈雅〉、〈頌〉。萬時華著《詩經偶箋》,其序曰:「謝太傅嘗問諸從『《毛詩》何句最佳』,遏以『楊柳依依』對。公所賞乃在『訏謨定命,遠猶辰告』。[7] 譚友夏亦言『讀詩不能使〈國風〉與〈雅〉、〈頌〉同趣,終是讀書者之病』」。是所見較戴爲高矣。然究是讀經魔道。明淩濛初著《言詩翼》一書,采徐光啓、陸化熙、魏浣初、沈守正、鍾惺、唐汝諤六家之評,以句法、字法、章法論三百篇加以圈點,明季說《詩》陋習略見於此。明林兆珂有《考工述注》二卷,於記文皆旁加圈點,綴以評語。郭正域有《批點考工記》一卷,體例相同。孫鑛評經史以下四十二種,今所存者《詩》四卷、《書》六卷、《禮記》六卷,各有圈點評語。鍾惺《周文歸》二十卷,删節《三禮》、《三傳》、《家語》、《國語》、《逸周書》、《楚辭》以時文法評點之。國朝王澍《大學》、《中庸》皆有圈點本。將家駒《尚書義疏》於經文亦有圈點。皆明以來陋習。世所傳蘇洵批《孟子》,謝枋得批《檀弓》三書,實皆僞書,古人無是也。

首先探討了《詩經》評點的源流,接著探討了其他經書評點的源流。認爲評點導源於唐代,而盛行於明代。指斥圈點、評語都是「明以來陋習」。對明以來的評點持否定態度,與其師曾國藩的觀點基本一致。

2、考證了陰文號和方匡號的歷史

卷五〈刻書用陰文及方匡爲識〉一節說:

《唐書》〈陸龜蒙傳〉:「得書仇比勤勤,朱黃不去手。」是古人校書必用朱筆、黃筆以別於原書之字。宋方崧卿著《韓文舉正》,凡所改之字,皆用朱筆,亦唐人舊例也。

然古人刻印書籍,無今世所行之套版刻本,《韓文舉正》遇朱筆改正之字,皆刻陰文。

此亦宋世刻書之舊法,如《政和本草》,凡神農本經用朱書者皆作陰文,即其證也。然則刻陰文必先雙鈎其字,頗不容易。於是,徑省其事者不作陰文而以方匡識之,唐陸伯沖《春秋微旨》〈自序〉謂「《三傳》舊說亦幷存之,其義當否,則以朱墨爲別。」今所行本於應用朱書者,皆以方匡界畫其起訖。此書籍中刻陰文、刻方匡之所由始也。

唐宋校書用朱筆、黃筆,但當時沒有套色印刷的技術,因而就刻成陰文以表示。又由於陰文製作困難,因而又改成陽文加方匡來表示。這就是陰文號、方匡號的由來。

俞氏又反過來推測:

明陳耀文《天中記》,每條標數位爲目,以陰文刻之,明人刻《事文類聚》,於「詩」字、「賦」字、「表」字、「贊」字諸標題,皆作方匡,疑唐宋舊本,亦必刻陰文也。

《天中記》爲明代類書,《事文類聚》爲宋代類書,二書都引用了前代大量典籍。前書數位用陰文,後書標題字用方匡。由此推測「唐宋舊本,亦必刻陰文也」。

又舉《韓文舉正》爲例考證了方圈號與方匡界畫號的不同:

方式《韓文舉正》體例極密:改正之字,用朱書;衍去之字,以圓圈圍之;增入之字,以方圈圍之;顛倒之字,以墨綫曲折乙之。此用方圈與方匡界畫稍異。

3、考證了以空字表示句讀方法的來源

卷五〈每句空一字〉一節中說:

《法苑珠林》〈咒術篇〉所載咒語,皆每句空一字。蓋西域梵文傳入中國不便誦讀,故以此法便讀者也。沈約《宋書》〈樂志〉鐸舞曲聖人制禮樂篇,每句空一字書之,蓋以此篇有聲音無文義,恐人不得其讀耳。其時梵書盛行,殆即用其法也。國朝張爾岐著《儀禮鄭注句讀》,亦離析其句,使人易讀,則幷以此讀經矣。

西域梵文傳入中國不便誦讀,故用每句空一字表示句讀的方法以便於讀者。其後南朝梁沈約的《宋書》、清代張爾岐的《儀禮鄭注句讀》皆受其影響而用了空字表示句讀法。俞氏這段考證,是迄今爲止能够見到的、古代最早論述外國典籍對漢語語言層次表達法的影響的文字。

在《九九銷夏錄》中還有對古書疑難語句辨讀。如卷五〈造語不通〉:

明周宏禴著《何之子》,……數語使人不能解,……愚竊定其句讀曰:太虛奚無無句以無無無句無無無則無無句無無則虛句虛虛則實句實實則極句極極則易句易易則始句。然則,義亦幷不深,口頭禪耳。

經俞氏一讀,知道本來不能理解的這段文字只是義幷不深的口頭禪而已。

(二)《古書疑義舉例》

本書共七卷八十八例。至於內容,俞樾在〈序〉裹做了交待:

夫周、秦、兩漢,至於今遠矣。執今人尋行數墨之文法,而以讀周、秦、兩漢之書,譬猶執山野之夫,而與言甘泉、建章之巨麗也。……竊不自揆,刺取《九經》諸子,爲《古書疑義舉例》七卷,使童蒙之子,習知其例,有所據依,或亦讀書之一助乎?

它是一本闡釋古書讀例的書。細讀本書,可以知道本書對句讀古書有兩方面的貢獻。
1、許多讀例可以直接幫助讀者給古書斷句

如:
卷一 倒句例
倒序例
兩語似平而實側例
兩句似異而實同例
以重言釋一言例
以一字作兩讀例
卷二 一人之辭而加曰字例
兩人之辭而省曰字例
蒙上文而省例
探下文而省例
卷三 叙論幷行例
卷四 詞語叠用例
語語複用例
句中用虛字例
句尾用故字例
句首用焉字例
卷五 重文作二畫而致誤例
重文不省而致誤例
本無闕文而誤加空圍例
卷六 字以兩句相連而誤叠例
卷七 分篇錯誤例

掌握這些特殊的讀例,可以幫助讀者給古書中的衆多疑難文字以正確的斷句。

2、解决了許多古書句讀的實際問題

俞書每個讀例之下都舉有不少實例,其中就許多是句讀方面的。下舉卷一〈以重言釋一言例〉中一例以見之:

《周易》〈乾〉:「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惕者,惕惕也,猶言「終日乾乾,終夕惕惕」也。後人不明一言之即爲重言,遂以「夕惕若」爲句矣。《尚書》〈盤庚中篇〉:

「乃咸大不宣,乃心欽」。欽者,欽欽也。「乃心欽」,猶《詩》「憂心欽欽」也。後人不明一言之即爲重言,遂以「乃心欽念以忱」爲句矣。由不達古書之例,失其義,幷失其讀也。

由古書實例總結成讀例,又以讀例指導正讀的實踐,解决實際的句讀問題,這是俞氏長於其所宗者王念孫等人的地方。

八、姚永樸

姚永樸(1862—1936),近代散文家、學者。字仲實,晚號蛻私老人。安徽桐城人。所撰《文學研究法》爲文學理論專著。其第二十四篇〈工夫〉在討論「讀文看文」時列舉了三種方法,前二種即是「分段落」和「觀古人評點」。先看「分段落」:

一曰分段落。蓋不先將段落分清,何由尋古人綫索,而得其精神?惜抱先生於文之深古者,每注明各段大意,曾文正讀書尤詳於分段,皆以此。番禺陳蘭甫(澧)亦言〈小雅〉「有倫有脊」之語,即作文之法。作文必先讀文。凡讀古人之文,每篇必求其主意而標志之,尋其倫次而分畫之,明乎古人之「有倫有脊」,而後我之作文能「有倫有脊」也。

自己作文,要讀古人之文,讀古人之文,要分段落求大意。劃分語言層次是讀古書的重要方法之一。

再看「觀古人評點」:

二曰觀古人評點。惜抱先生〈答徐季雅書〉:「夫文章之事,有可言喻者,有不可言喻者。不可言喻者,要必自可言喻者而入之。……若夫其不可言喻者,則在乎久爲之自得而已。震川閱本《史記》,於學文最爲有益,圈點啓發人意,有愈於解說者矣。可借一部臨之,熟讀必覺有大勝處。」昔永樸先考慕庭君嘗言:吾鄉戴存莊孝廉(鈞衡)入都,曾文正詢古文法,存莊以《惜抱軒尺牘》告之,文正由是益肆力文章,故作〈聖哲畫像記〉:「國藩之粗解文字,由姚先生啓之也。」〈歐陽生文集序〉亦及存莊,謂「精力過絕人,自以爲守其邑先正之法,嬗之後進,義無所讓」。觀此可見爲文必有導師。特古今評點極多,苟非善者,或反害初學而亂人意,亦宜知所擇耳。

姚惜抱(鼐)謂「圈點啓發人意,有愈於解說」,戴鈞衡、曾國藩皆受其益而成了大家,可見讀書「觀古人評點」的重要。姚永樸一方面强調評點的重要性,而另一方面又能以客觀的態度對待評點,認爲古今評點有善者不善者之分,當擇其善者而觀。這種觀點比姚鼎、吳德旋全盤肯定評點、比曾國藩全盤否定評點,要科學得多。

九、林紓

林紓(1852—1924),近代文學家、翻譯家。字琴南,號畏廬,原名群玉。福建閩縣人。他對歸有光評點《史記》至爲推崇。他在《春覺齋論文》〈述旨〉中說:

章實齋著《文史通義》,可攰解得文中甘苦矣;然亦患主張太過,且往往自亂其例。
其譏歸震川用五色筆評《史記》也,甚其辭曰:『若者爲全篇結構,若者爲逐段精采,若者爲意度波瀾,若者爲精神氣魄,以例分類,便於拳服揣摩,號爲古文秘傳』。意實不以爲可。愚則謂震川之評《史記》,用聯圈處,其妙尚易見;(即原本丹朱筆。)若每句用三角形加於其旁者,(原本黃筆。)始爲震川之用心處,亦爲《史記》文法之宜研究處;且其連用三角形者,或提醒文之命脉,或點清文之筋節;至於單句之上用單三角形者,尤震川獨得之秘訣。……震川深識文中三昧,評騭之本,安可厚非?
論震川評點《史記》用點之妙以反駁章實齋(學誠)之譏,認爲震川深識《史》文三昧,評點之本不可厚非。他還撰有〈震川史記平點發明〉專文,逐點逐號闡發震川評點之妙。
他不僅推崇震川評點《史記》,還親自對《史記》進行評點。《畏廬續集》〈桐城吳先生點勘史記讀本序〉有這樣一段記載:

《史記》一書,前十六年客杭州時得一舊本,不審爲誰氏所刊,序目已散落,餘於書中關鎖穿插處加一朱點。一日就日中映視,則經餘點處,其下咸有淡黃圜,蓋同其八九也。心異之。迨讀至終卷,則婁江謝氏用震川本加黃爲標識。餘尚未得震川本,急覓而取驗,則爲武昌張氏舊刻,用銳形之筆以代黃圜。嗚呼!震川氏可謂善於《史記》矣。
由推崇震川評點《史記》而自己親自動手評點《史記》。當驗明自己的評點與震川「同其八九」,其自得之情已溢於言表。

十、劉聲木

劉聲木,清末民初著名學者、藏書家。所撰《桐城文學淵源考》、《桐城文學撰述考》,收錄桐城派作家、學者六百四十餘人,上自明代歸有光,下逮近代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賀濤、王樹枬諸老,以至當代章士釗、於省吾等。

《淵源考》於每一收錄者,列其姓名、裏貫、簡歷,且摘引評論。在評論中把名家評點的成就當成了重要的內容。如卷四「曾國藩」條下說曾氏「讀書必離析章句,條開理解,證據論議,墨注朱揩,爲吳汝綸評點諸書之先河」。卷十「吳汝綸」條下說吳氏「師事曾國藩,受古文法,刻苦勵學。……周秦古籍、太史公、揚、班、韓、柳、以逮近世姚、梅諸家之書,丹黃不去手。治經由訓詁以求文辭,自群經子史及百家之書皆章乙句絕,一以文法醇疵高下裁之;其尤美者,以丹黃識別而評騭之。」不僅交待了各家評點的成就,還交待了這些成就的淵源關係。

《撰述考》列桐城派作家、學者二百三十八人,收書二千三百七十餘種。是桐城派的專題書目。這個書目在標點符號源流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是它首次著錄了評點之書。〈凡例〉說:

評點諸書實於文章大有裨益,從無有見著錄者。曾國藩目之爲評點學,是亦不可輕廢。此編略舉其所知者錄之。
《撰述考》著錄評點(圈點、點勘)之書二百種,幾占總書目的十分之一。而且還遺憾「獨學無友,未能獲交於桐城文學諸家,故所知極少,無從搜集」,不免「挂一漏萬」。
重要十家已如上述。桐城派還有一些作家在評點上做出了不小的成績,如姚範、陳溥、陳學受、張士元、王元啓、朱書、曹一士、吳大廷、周大章、鞠濂、姚瑩、張惠言、王拯、方東樹、方宗誠、王樹枬、王源等等。
由上可見,桐城派的標點符號理論和評點實踐在標點符號史上,特別是清代,占有着重要的地位,應該充分予以肯定。



參考資料 知識
http://tw.knowledge.yahoo.com/question/?qid=140510181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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