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04 16:06:53阿亞梭飛牙

關於蘇非的幾點想法

關於「蘇非」(Sufi)或「蘇非之道」(Sufism)這兩個詞,在穆斯林社群中其實是有爭議的;最大的爭議莫過於,許多穆斯林認為「蘇非」有違正統,因為他們發明了許多儀式,甚至在儀式中加入音樂、歌唱與舞蹈;他們除了去麥加朝覲外,也往往會到許多聖者的墳墓去朝聖。關於前者,伊斯蘭裡對所謂「音樂」的看法又是另一個爭議之點;至於後者,則容易造成另一種「偶像崇拜」、「把人神話」等「多神論」的現象復生,而這在伊斯蘭裡是極為忌諱的。當「蘇非之道」隨著各個道團傳入中國後,中國西北方也陸續因著這些道團又成立了許多分支(又稱「門戶」)。到了乾隆年間,由於其中一個門戶的領導者馬顯忠努力改善回漢關係,故獲清廷頒贈匾額冊封,「門宦」一詞由此而生。然而「門宦」也因此在地方上享有較高的地位和較大的權勢,此亦與伊斯蘭的觀念相佐,因此「蘇非之道」便因「門宦」之故,而引起中國穆斯林的反感。

然而實際上,若回歸「蘇非之道」(tasawwuf)的本質,即會發現上述所云實是一種誤解。「蘇非之道」的「道」(tariqah)講的是通往真主之「道」,簡言之,它是伊斯蘭精神生活的總稱(相對於以「沙里亞」[伊斯蘭誡律]為代表的伊斯蘭外在生活而言)。在伊斯蘭的觀念中,人生的旅程包含了兩個階段:今世和後世的;今世就是人現階段有感覺的這段生命,後世則是死後的世界,是今世之人無法察覺的。這個觀念可以說是「蘇非」最為看重的。「蘇非」強調,人生就是從真主的身旁被送至凡間(恰如阿丹[即亞當]受命離開天園,被貶至人世一般),然後再經過一個個的過站(station)和階段,一步一步地再重回真主的身邊,與真主重聚。真正的「蘇非」,會因為與真主的分離而難過,梅夫拉那.加拉丁.魯米(Mevlana Jalal al-Din Rumi,以下簡稱魯米)的詩句即云:

聽聽蘆簫(ney)述說被割離的故事吧!
「自從我由蘆葦田中被割起之後,
我就一直發出嗚嗚的悲鳴聲。」

蘆葦田即象徵著人最初的搖籃─天園,而詩中的割離正象徵著人與天園和真主的分離。

更進一步說,人與真主彼此間的關係是互為「懷愛者」(lover)與「被愛者」(beloved)。與真主分離的人懷抱著對真主的熱愛,期望回到真主身邊,此時那個人是「懷愛者」;而真主就是那「被愛者」(Beloved)。另一方面,那個人也希望自己對真主的熱愛,能夠令真主也能愛自己,賜予他早日與祂相會的福澤,此時那個人便希望自己能成為真主的「被愛者」了。

而如前文所述,「蘇非」在這條回歸之路上必須經過一個個的過站,這些過站包括了懺悔、自我批評、反省、敬畏、僻靜等等,筆者無法在此一一提及各個過站。但要到達這每一個過站的基本前提就是,隨時隨地視真主如在眼前,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真主的臨在」(God’s Presence)。簡言之,這個人一直念記著與真主重晤的這件事,也因而時時念記真主。他在念記的過程中,有時會因自己懷抱的強烈熱愛而不斷感受到如灼燒一般的痛苦;但有時亦會感受到真主所賜予他的更向前進的福澤,而狂喜不已。

前文已談過,「蘇非」看重的是如何早日回到真主身旁,所以對他們而言,後世無疑較今世更為重要,因為只有在後世,與真主重晤的可能性比較大。然而後世對一般人而言是屬於不可知的世界,是故他們會透過許多方式,期望早日穿過這重重過站,使心靈之眼打開,見到那肉眼所不能見的視野。而這許多方式,就是許多人所看到的「蘇非」道團的儀式。在此必須說明的是,有許多人把「蘇非」看成單純的「儀式學家」,例如,一講到土耳其的梅夫勒維道團(Mevlevi Order),就會只想到迴旋舞(sema);一提及「吉斯迪」道團(Chishti Order),就會說到他們的儀式音樂─「卡瓦里」(Qawwali),然而這是不妥的。或許因為這些道團色彩鮮明的儀式,會讓不知所以然的人只看到了皮相,而忽略其內在意義。實際上,真正的「蘇非」是在遵循著伊斯蘭正統教法之餘,再去進行這些儀式作為提昇其心靈、精神的佐助。真正的「蘇非」─包括那各個「蘇非」道團的導師,所遵循的不外就是《古蘭經》(真主的言語)以及「順納」(Sunna,先知穆罕默德的行誼)。他們讚念那降予《古蘭經》的真主,而他們進行儀式所欲追求的精神昇華之境界,無非就是以先知穆罕默德的「夜行」(Isra’)「登霄」(mi’raj)為原型。

在此對「夜行」「登霄」稍作解釋。《古蘭經》云:「祂在一夜之間,使祂的僕人,從禁寺行到遠寺。我在遠寺的四周降福,以便我昭示他我的一部分蹟象。」(17:1)禁寺(al-Masjid al-Haram)為位於麥加的大清真寺,是伊斯蘭第三大聖寺;遠寺(al-Masjid al-Aqsa)為位於耶路撒冷的清真寺,是伊斯蘭第三大聖寺;祂的僕人是指先知穆罕默德。西元621年7月27日前夜,穆罕默德在天使吉布利勒(Jibra’il,即《聖經》中的大天使迦百利)的陪同下,騎著神馬布拉克(Buraq),在一夜之間從麥加來到耶路撒冷,此即為「夜行」之說;之後,即從耶路撒冷升上七層天的天園,與眾先知會面,此即為「登霄」。這個故事對「蘇非」而言帶有即大的象徵意義,他們希望他們的精神能與先知一般,在今世的某個時刻超越肉體的限制,飛陞到更高的層級。這也是他們使用儀式的原因,無論是迴旋舞,抑或宗教詩歌的吟唱,都是亟望能夠透過一種方式讓人進入忘我的狀況,藉此可以超脫肉體,得以與真主更為接近;這個啟發無疑是來自己先知穆罕默德的「夜行」「登霄」之夢。因此,由此擴充,「蘇非」除了在嚮往精神上的提昇及超脫外,在許多方面所參照的方式也都是先知穆罕默德的方式,他們實是以先知為依歸的。魯米的詩云:

布拉克的愛已然帶走我的心智和心靈,
請不要問我在哪裡。
我已經抵達這樣一個境域,在那兒,沒有月亮,也沒有白晝。
我已到達了一個世界,在那兒,世界不再是世界。

魯米是「蘇非」的大師,梅夫勒維道團正是得名於他。然而他的詩卻清楚地告訴我們,他所遵循的正是穆罕默德的行誼,因為「布拉克已然帶走我的心智和心靈」,他正是以布拉克這匹先知的坐騎象徵著先知本身。

身為穆斯林的筆者,在閱讀關於「蘇非」的書籍的同時,也聽聞了不少穆斯林對於「蘇非」的疑慮,「蘇非」就像是被貼上了標籤,又或說它的刻板印象已經被誤定下來。本文只是希望能夠提醒大家去回溯「蘇非之道」的本質,在注重「沙里亞」的同時,也能去想一想伊斯蘭的內在精神生活為何。的確,如第一段所云的前去聖者之墓朝聖,與伊斯蘭觀念是不合的,但是那也是後人所導生的錯誤舉動,而非墓中「蘇非」聖者的本意。最後還有一點要說明的是,有人會把「蘇非」亟欲與真主接近的觀念,誤解為與真主合而為一,這也許是因為把英文的「蘇非」詞彚”union or re-union with God”解釋為與真主合一之故,又有可能是他們將「蘇非」運用儀式追求忘我的情形與其他宗教的類似儀式聯想在一起。然實際上,”Tawhid”(真主的獨一無二)是伊斯蘭的首要觀念,倘若人可以與神合而為一,那形同是把真主擬人化、或是把人神化,這都是一種”shirk”(替神結伴),而這也是伊斯蘭中最忌諱的事。因此筆者想再一次強調,「蘇非」們運用儀式是為了與真主更為接近,與真主會晤或重聚,絕非與真主合一,與神合一的觀念並不存在於伊斯蘭的觀念中。

Ps. 本文參考的資料如下:Fethullah Gülen, Key Concepts in the Practice of Sufism, Vol.1, Fountain, 2004;Coleman Barks trans., The Essential Rumi, Castle Books, 1997;Fethullah Gülen, “Mevlana Jalal al-Din Rumi,” The Fountain, July-September 2004, Issue 47;侯賽因.那司爾,《伊斯蘭》,台北:麥田出版,2002;蔡宗德,《伊斯蘭世界音樂文化》,台北:五南圖書,2002;易斯瑪儀.卜育克切雷畢,《神:存在.獨一.屬性》,台北:希泉,2005;金宜久主編,《伊斯蘭教小辭典》,上海:上海辭書,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