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曹山本寂-禪師**+**曹山本寂禪師的禪法思想**
**撫州-曹山本寂-禪師**(青原六世)
曹洞宗,是中國禪宗“五家”中影響僅次於臨濟宗的一家,屬南宗禪青原行思法系。它是由洞山良價及其弟子曹山本寂共同創立的,主要以“五位君臣”說闡述“理事不二,體用無礙”的禪理,也是接引學人的禪法。
良價(807~869),俗姓俞,會稽諸暨(今屬浙江)人。幼年出家,21歲在嵩山受具足戒。初參南泉普願禪師得悟禪理,後參雲巖曇晟禪師,受心印。爾後住豫章高安洞山(今江西宜豐),世稱洞山良價。倡“五位君臣”說,曾作《寶鏡三昧歌》傳世。
本寂(840~901),俗姓黃,泉州莆田(今福建莆田)人。少習儒學,19歲出家,25歲受具足戒。後從洞山良價學禪,得心印。住臨川曹山(今江西宜黃),世稱曹山本寂。詳說洞山良價“五位君臣”旨意,曾著《寒山子詩集》傳世。
曹洞宗的“五位君臣”說受石頭希遷禪師《參同契》中“回互”說的影響,所謂“回互”,即在“理”所派生並貫徹於其中的一切事相上,事物之間表現為“回互不回互”的關係。也就是既要看到“事”的差別,又要看到“理”統一的無差別,只有將二者結合,才是最高的認識。
什麼是“五位君臣”說呢?即以君臣關係喻比“理”和“事”的關係,同時配之以“正”(體、空、真、理淨)、“偏”(用、有、俗、事染)、“兼”(非正非偏之中)三個概念。據《人天眼目》卷三解釋:(1)正位(君位),指真如(真實性)本體,“本來無物”;(2)偏位(臣位),指萬有事相;(3 )偏中正(臣向君),指唯見真如,不見事相,“舍事入理”;(4)正中偏(君視臣),指唯見事相,不見真如,“悖理就事” ;(5)兼帶(君臣合道),指將體用、真俗、理事、淨染等統一,不偏於一端。
曹洞宗與臨濟宗的“機鋒峻烈”不同,其特點是“家風細密,言行相應,隨機利物,就語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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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山本寂(840年-901年),俗姓黃,法號本寂,謚號元証大師,泉州莆田(今福建莆田)人,唐代禪宗高僧,洞山良价弟子,為曹洞宗第二祖。
禪師諱耽章,泉州莆田黃氏子。幼而奇逸。為書生不甘處俗。年十九棄家,入福州靈石山。六年乃剃髮受具。咸通初,至高安,謁悟本禪師价公。依止十餘年。价以為類已,堪任大法。於是名冠叢林。將辭去,价曰:三更當來,授汝曲折。時矮師叔者知之。蒲伏繩床下,价不知也。中夜授章,先雲巖所付寶鏡三昧。五位顯訣,三種滲漏畢,再拜趨出。矮師叔引頸呼曰:洞山禪入我手矣。价大驚曰:盜法倒屙無及矣。後皆如所言。
寶鏡三昧,其詞曰: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其善保護。銀碗盛雪,明月藏鷺。類之弗齊,混則知處。意不在言,來機亦赴。動成窠臼,差落顧佇。背觸俱非,如大火聚。但形文彩,即屬染汙。夜半正明,天曉不露。為物作則,用拔諸苦。雖非有為,不是無語。如臨寶鏡,形影相睹。汝不是渠,渠正是汝。如世嬰兒,五相完具。不去不來,不起不住。婆婆和和,有句無句。終必得物,語未正故。重離六爻,偏正回互。疊而為三,變盡成五。如荎草味,如金剛杵。正中妙挾,敲唱雙舉。通宗通塗,挾帶挾路。錯然則吉,不可犯忤。天真而妙,不屬迷悟。因緣時節,寂然昭著。細入無間,大絕方所。毫忽之差,不應律呂。今有頓漸,緣立宗趣。宗趣分矣,即是規矩。宗通趣極,真常流注。外寂中搖,係駒伏鼠。先聖悲之,為法檀度。隨其顛倒,以緇為素。顛倒想滅,肯心自許。要合古轍,請觀前古。佛道垂成,十劫觀樹。如虎之缺,如馬之馵。以有下劣,寶几珍御。以有驚異,黧奴白牯。羿以巧力,射中百步。箭鋒相直,巧力何預。木人方歌,石兒起舞。非情識到,甯容思慮。臣奉於君,子順於父。不順非孝,不奉非輔。潛行密用,如愚若魯。但能相續,名主中主。
五位君臣偈。其詞曰:
正中偏。 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昔日嫌。
偏中正, 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覿面更無真。休更迷頭猶認影。
正中來, 無中有路出塵埃。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
偏中至, 兩刃交鋒要回避。好手還同火裏蓮。宛然自有沖天氣。
兼中到, 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終歸炭裏坐。
三種滲漏,其詞曰:
一見滲漏。謂機不離位,墮在毒海。
二情滲漏,謂智常向背,見處偏枯。
三語滲漏。謂體妙失宗,機昧終始。
學者濁智流轉,不出此三種。
綱要偈三首。
其一名敲倡俱行。偈曰:金鍼雙鎖備,挾路隱全該。寶印當空妙,重重錦縫開。
其二名金鎖玄路。偈曰:交互明中暗,功齊轉覺難。力窮尋進退,金鎖網鞔鞔。
其三名理事不涉,偈曰:理事俱不涉,回照絕幽微。背風無巧拙,電火爍難追。
黎明章出山。造曹溪禮祖塔。自螺川還止臨川。有佳山水,因定居焉。以志慕六祖,乃名山為曹。示眾曰:僧家在此等衣線下。理須會通向上事,莫作等閑。若也承當處分明,即轉他諸聖。向自已背後,方得自由。若也轉不得。直饒學得十成,卻須向他背後叉手。說什麼大話。若轉得自已,則一切粗重境來。皆作得主宰。假如泥裏倒地,亦作得主宰。
如有僧問藥山曰:三乘教中,還有祖意也無。答曰有。曰既有,達磨又來作麼。答曰:只為有,所以來。豈非作得主宰,轉得歸自已乎。如經曰: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得成佛道言。劫者滯也。謂之十成,亦曰斷滲漏也。只是十道頭絕矣。不忘大果。故云守住耽著。名為取次承當,不分貴賤。我常見叢林,好論一般兩般。還能成立得事麼。此等但是說向去事路布。汝不見南泉曰:饒汝十成,猶較王老師,一線道也。大難。事到此,直須子細始得。明白自在。不論天堂地獄,餓鬼畜生。但是一切處不移易。元是舊時人,只是不行舊時路。若有忻心,還成滯著。若脫得,揀什麼。古德云,只恐不得輪迥。汝道作麼生。只如今人,說箇淨潔處。愛說向去事,此病最難治。若是世間粗重事,卻是輕。淨潔病為重。只如佛味祖味,盡為滯著。先師曰:擬心是犯戒。若也得味是破齋。且喚什麼作味。只是佛味祖味。纔有忻心,便是犯戒。若也如今說破齋破戒。即今三羯磨時,早破了也。若是粗重貪瞋癡。雖難斷卻是輕。若也無為無事淨潔,此乃重,無以加也。祖師出世,亦只為這箇。亦不獨為汝。今時莫作等閑。黧奴白牯修行卻快。不是有禪有道。如汝種種馳求。覓佛覓祖,乃至菩提涅槃。幾時休歇成辨乎。皆是生滅心。所以不如黧奴白牯,兀兀無知。不知佛,不知祖。乃至菩提涅槃,及以善惡因果。但饑來喫草,渴來飲水。若能恁麼,不愁不成辨。不見道計較不成。是以知有,乃能披毛戴角。牽犁拽耒,得此便宜,始較些子。不見彌勒阿,及諸妙喜等世界。被他向上人喚作無慚愧,懈怠菩薩。亦曰變易生死。尚恐是小懈怠。在本分事,合作麼生。大須子細始得。人人有一坐具地。佛出世慢他不得。恁麼體會修行,莫趁快利。欲知此事,饒今成佛成祖去,也只這是。便墮三塗地獄六道去,也只這是。雖然沒用處,要且離他不得。須與他作主宰始得。若作得主宰,即是不變易。若作主宰不得,便是變易也。不見永嘉云,莽莽蕩蕩招殃禍。問如何是莽莽蕩蕩招殃禍。曰只這個總是。問曰如何免得。曰知有即得,用免作麼。但是菩提涅槃。煩惱無明等,總是不要免。乃至世間粗重之事。但知有便得,不要免免。即同變易去也。乃至成佛成祖,菩提涅槃。此等殃禍,為不小。因什麼如此,只為變易。若不變易,直須觸處自由始得。香嚴閑禪師會中有僧。問如何是道。閑曰枯木裏龍吟。又問如何是道中人。閑曰髑髏裏眼睛。其僧不領,辭至石霜。問諸禪師曰:如何是枯木裏龍吟。諸曰猶帶喜在。又問如何是髑髏裏眼睛。諸曰猶帶識在。又不領,乃問章曰:如何是枯木裏龍吟。章曰血脈不斷。又問如何是髑髏裏眼睛。章曰乾不盡。又問有得聞者否。章曰盡大地,未有一人不聞。又問未審是何章句。章曰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乃作偈曰:
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
有僧以紙為衣,號為紙衣道者。自洞山來。章問如何是紙衣下事。僧曰:一裘才掛體,萬事悉皆如。又問如何是紙衣下用。其僧前而拱立。曰諾即脫去。章笑曰:汝但解恁麼去。不解恁麼來。僧忽開眼曰:一靈真性,不假胞胎時如何。章曰未是妙。僧曰如何是妙。章曰不借借。其僧退坐於堂中而化。章作偈曰:
覺性圓明無相身。莫將知見妄疏親。念異便於玄體昧。心差不與道為鄰。
情分萬法沉前境。識鑒多端喪本真。若向句中全曉會。了然無事昔時人。
僧問五位君臣旨訣。章曰:正位即空界,本來無物。偏位即色界,有萬形像。偏中至者,捨事入理。正中來者背理就事。兼帶者冥應眾緣,不隨諸有。非染非淨,非正非偏。故曰虛玄大道,無著真宗。從上先德,推此一位,最妙最玄。要當審詳辨明。君為正位,臣是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視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帶語。問如何是君。曰妙德尊寰宇,高明朗太虛。問如何是臣。曰靈機宏聖道,真智利群生。問如何是臣向君。曰不墮諸異趣,凝情望聖容。問如何是君視臣。曰妙容雖不動,光燭不無偏。問如何是君臣道合。曰混然無內外,和融上下平。又曰:以君臣偏正言者,不欲犯中故。臣稱君不敢斥言是也。此吾法之宗要。作偈曰:
學者先須識自宗。莫將真際雜頑空。妙明體盡知傷觸。力在逢緣不借中。
出語直教燒不著。潛行須與古人同。無身有事超岐路。無事無身落始終。
又曰:凡情聖見是金鎖玄路。直須回互。夫取正命食者,須具三種墮。一者披毛戴角。二者不斷聲色。三者不受食。有稠布衲者,問曰:披毛戴角是什麼墮。章曰是類墮。問不斷聲色是什麼墮。曰是隨墮。問不受食是什麼墮。曰是尊貴墮。夫冥合初心,而知有是類墮。知有而不礙六塵是隨墮。維摩曰:外道六師是汝之師。彼師所墮,汝亦隨墮,乃可取食。食者正命食也。食者亦是就六根門頭,見覺聞知。只不被他染汙,將為墮,且不是同也。章讀杜順傅大士所作,法身偈曰:我意不欲與麼道。門弟子請別作之。既作偈,又注釋之。其詞曰:渠本不是我。非我我本不是渠非渠。渠無我即死,仰汝取活。我無渠即余,不別有。渠如我是佛(要且不是佛)。我如渠即驢,二俱不立。不食空王俸。(若遇御飯,直須吐卻。)何假假傳書(不通信)。我說橫身唱(為信唱)。君看背上毛,不與你相似。乍如謠白雪,將謂是白雪。猶恐是巴歌。南州帥南平鍾王。雅聞章有道,盡禮致之不赴。但書偈付使者曰:
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見之猶不採,郢人何事苦搜尋。
天復辛酉夏夜,問知事。今日是幾何日月。對曰六月十五。章曰曹山平生行腳。到處只管九十日為一夏。明日辰時吾行腳去。及時焚香,宴坐而化。閱世六十有二,坐三十有七夏。門弟子葬全身於山之西阿,塔曰福圓。
贊曰:寶鏡三昧其詞要妙。雲巖以受洞山,疑藥山所作也。先德懼屬流布,多珍秘之。但五位偈,三種滲漏之語,見於禪書。大觀二年冬。顯謨閣待制朱彥世英。赴官錢塘。過信州白華巖,得於老僧。明年持其先公服。予往慰之,出以授予曰:子當為發揚之。因疏其溝封,以付同學。使法中龍象,神而明之。盡微細法執,興洞上之宗。亦世英護法之志也。
**曹山本寂禪師的禪法思想**
曹山本寂為曹洞宗的創建者之一,他發展並完善了由洞山良價開創的曹洞宗基本理論。本文對曹山的五位君臣、五相偈、三種墮等理論及其機緣語句進行了具體的解釋,指出對自由的極端追求才是曹洞宗的真精神,而這一精神是建立在以自性為唯一真宰的基礎之上的。這一特徵與南嶽一系十分接近,表明直到曹山時期,曹洞宗仍然未改屬青原。
曹山本寂(840—901)為洞山良價弟子,深明的旨,堪傳法印,師資道合,妙唱嘉猷,使洞上玄風,播於天下,曹洞一宗,卓然成立。此宗賴洞山創業,至曹山大成,故有曹洞之名。曹山繼往開來之功,由是可見其一斑。
本寂,俗姓黃,泉州莆田(今福建莆田)人。十九出家,二十五受具,咸通初往高安參良價,言問之際,默領玄旨,頗受器重。後盤桓數載,不違如愚,臨行,師更授以《寶鏡三昧》,以表傳付。別師之後,先禮曹溪,後住撫州曹山,又居荷王山,主持法席二十年,參學之眾,往來不絕,然心不附物,意無求榮,鐘陵大王再三迎請,終無一赴。後終於山居,壽六十二,臘三十七。
一、以五位君臣和五相偈為核心的偏正回互說
曹山發展並完善了由洞山開創的曹洞宗理論,他著有《五位君臣旨訣》、《解釋洞山五位顯訣》、《註釋洞山五位頌》等,“排五位以銓量區域,無不盡其分齊”,使五位之說更加系統。
據《五燈會元》卷十三: 師因僧問五位君臣旨訣,師云:正位即空界,本來無物;偏位即色界,有萬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舍事入理;兼帶者,冥應眾緣,不墮諸有,非染非淨,非正非偏,故曰虛玄大道,無著真宗,從上先德,推即一位最妙最玄,當詳審辨明。君為正位,臣為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視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帶語。僧問:如何是君?師曰:妙德尊寰宇,高明朗太虛。曰:如何是臣?師曰:靈機弘聖道,真智利群生。曰:如何是臣向君?師曰:不墮諸異趣,凝情望聖容。曰:如何是君視臣?師曰:妙容雖不動,光燭總無偏。曰:如何是君臣道合?師曰:混然無內外,和融上下平。師又曰:以君臣偏正言者,不欲犯中,故臣稱君,不敢斥言是也,此吾法之宗要。乃作偈曰:學者先須識自宗,莫將真際雜頑空。妙明體盡知傷觸,力在逢緣不借中。出語直教燒不著,潛行須與古人同。無身有事超歧路,無事無身落始終。
曹山指出,雖言五位,其實以三位為本,一者色界,為事,為用,二者空界,為理,為體,三者兼帶,理事雙融,體用無滯,君臣道合,最妙最玄。三者既有分別,又無分別。從境界來論,兼帶最高,空界其次,色界最低,然而雖然空界高於色界,臣從於君,子順於父,卻不能重體輕用,有理無事,若有空無色,有體無用,則落頑空,反成陷墮。故對於理事、體用、本末、空色,既不可昧其分別,又不可執其尊卑,迷其分殊則父子不分,賓主不辨,執其尊卑則有取有捨,陷於邊見。故兼帶最是難得,先德推尊,上賢莫識,欲得兼帶,須不昧因果,不落有無。
曹洞宗從有分別到無分別,不昧兩邊,不立兩邊,與中觀派從性空、假有到中道實相的理論相應,但中觀派的性空是說自性空,並非實有空界,而且是從否定意義上立說,而曹洞宗則以本來無物為空界,是從肯定方面立論。曹山認為,己宗的宗要是直顯真際,不落頑空。妙明之體,盡而非盡,無而非無,雖然無形無象,無思無為,卻是不可毀傷,不得觸犯,譬如君王,雖不離宮門,玉殿苔生,不治事,不受禮,卻不敢不朝,有違則斬。力用是有,不離因緣,卻又不借外緣,借亦不得,逢而不借,故有而不執,有而不執,故有而非有。不欲犯中,故不犯虛玄,回互旁參,雖非無語,卻不得犯諱,不可說破,凡有所說,皆是回互,故有句而無句,有說而非說。潛行密用,如愚如魯,修行為本分事,須腳踏實地,深深海底行,不可虛浮,不必外眩,但自潛修即得。無身有事,即體無用有,體無即空界,本來無物,五蘊非有,用有即色界,有修有證,有位有功,體性空寂,而有弘法利生之用,此乃正理,若捨凡取聖,沉空守寂,直是好無,非但無身,亦言無事,以為如此方可悟道,其實轉入頑空,陷於始終。
曹山復作五相偈--
1>偈曰:白衣須拜相,此事不為奇。積代簪纓者,休言落魄時。白衣拜相,是說自下而上,布衣百姓,積功而升,喻修行悟道。積代簪纓,今時落魄,是說自上而下,世家士族,於今敗落,喻本是佛種,今暫蒙塵。黑多白少,喻正中有偏。
2>偈曰:子時當正位,明正在君臣。未離兜率界,烏雞雪上行。這一偈語與前偈似有顛倒?為正中偏,言君位,所說卻是白衣臣相,?為偏中正,為臣位,所說卻是君,當正位者為君,在兜率者為佛,而烏雞雪上行是說黑上白下,皆與此相不符。子時即夜半,夜半正明,君王即位,諸道來賀,君臣之分已定,不可混之,故君上臣下,黑上白下,君重臣輕,黑多白少。
3>偈曰:焰裡寒冰結,楊花九月飛。泥牛出水面,木馬逐風嘶。白中藏黑,陽中有陰。用由體生,偏從正來,故用不礙體,偏不妨正。體用無滯,理事雙融,故泥牛戲水,木馬逐風,秋舞楊花,夏日結冰。冰炭相聚而共存,貓鼠一籠而無傷。
4>偈曰:王宮初降日,玉兔不能離。未得無功旨,人天何太遲。金烏西墜,玉兔東昇,日將墜而未隱,月已升而初照,日月麗天,回互一個“明”字。日月並照,上下朗然,故純白無黑,一切皆現。理事俱明,體用互顯,法境相敵,賓主相見,事功到此,至於極端,然此皆有功之功,有用之用,未得無功之功,無用之用,也只是人天初果,漸修小道,不能速證道果,疾得菩提。
5>偈曰:渾然藏理事,朕兆卒難明。威音王未曉,彌勒豈惺惺!純然一色,理事混然,君臣道合,上下和融,到此境界,釋迦未曉,彌勒不知。此即兼帶,為最高境界。
曹山以五相配合五位,只是進一步申明回互傍參之意,無論五相還是五位,以及君臣、爻相等說,都是為了這一目的,既不是汲引儒家之說,也不是雜取道家之術。若謂曹洞宗旁通外學,就不符合其本意了。
二、以三種墮說明執於分別之害
曹洞宗一方面強調分別說,注重賓主、偏正,反對無原則的盲目尚同的所謂平等,一方面又主張無分別,反對執著於賓主、偏正之說而而落於分別二見。故而曹山又立三種墮。
據《五燈會元》卷十三: 稠布衲問:披毛帶角是什麼墮?師曰:是類墮。問:不斷聲色是什麼墮?師曰:是隨墮。問?不受食是什麼墮?師曰:是尊貴墮。乃曰:食者即是本分事,知有不取,故曰尊貴墮;若執初心,知有自己及聖位,故曰類墮;若初心知有己事,迴光之時,擯卻色聲香味觸法,得寧謐,即成功勳後,卻不執六塵等事,隨分而昧,任之則礙,所以外道六師是汝之師,彼師所墮,汝亦隨墮。乃可取食,食者即是正命食也,亦是就六根門頭見聞覺知,只是不被他染污,將為墮,且不是同向前均,他本分事尚不取,豈況其餘事邪?師凡言墮,謂混不得,類不齊;凡言初心者,所謂悟了同未悟耳。
所謂類墮,指發初心者,發初心,即《起信論》所說之始覺,雖覺非覺,悟同未悟,知凡俗之可厭,明聖位之可期,故舍凡執聖,二見熾盛,有等級類別之心,故墮於類見,本意蓮台寶座,反成披毛帶角。故厭凡求聖是初發心者易生之病,此種人執著於凡聖異類的差別,故分別心重,欲求聖位,反生陷墮,落入畜生一道。
所謂隨墮,指發初心,得始覺,了悟自性非干六塵,故迴光返照自身,擯卻六塵外境,從而心神安寧,修證悟道,然得悟成功之後,卻不能了卻六塵等事,隨之則昧理,任之則礙物,故外道六師即六塵為汝之師,彼有所墮,汝即隨墮。隨墮是說發初心者由離世獨修而悟道,但悟道之後,唯知淨法,不解染法,只知體,不解用,故一入塵世,便被外境六塵所染,隨之而墮。此雖勝於初心,卻仍然未得大悟,只是小乘獨覺而已,故於聲色等事不能了斷。
所謂尊貴墮,指明了自性,悟得自家主人公,於是自尊自貴,不出門戶,不涉外境,不受食,不取物,不知食者為本分事。此食其實是正命食,雖是就六根門頭見聞覺知,卻不受染污,將此見聞覺知為墮,以為其與向前均同,不知己事一明,萬法皆從,山河大地總成淨境,見聞覺知無非妙用,故欲免染墮,反生淨障,落尊貴墮。尊貴墮自尊自重,本分事尚不取,何況他事,故一塵不染,高於獨覺及初心。
據師自言,所謂墮,即混之不得,類之不齊,欲混然無別而不能得,思分門別類而不能齊,因而進退失據,上下兩難,陷入一種尷尬的境地,故而墮於二見,不得出離。此三種墮,皆是重體輕用,有本無末,凡聖情重,染淨心盛,欲免斯累,直須不存二見,心無分別。欲免類墮,披毛帶角即得;欲免隨墮,不斷聲色即是;欲免尊貴墮,不受供養即可。不以披毛帶角為恥,則無類之高低,不受類墮。斷聲色求道,遇聲色還迷,不斷聲色,不除生死,生死本無何必除,聲色虛妄何須斷,但知自家主人公,自然不隨聲色轉。故不斷聲色而聲色自斷,六塵為我奴僕,轉從於我,不復為我之師,令我效他,由此可免隨墮。不自尊貴,即真尊貴,自求尊貴,即非尊貴。不生自貴之心,不受人天供養,八方來朝,虛位不受,不受食,即得法喜禪悅之食,終身受用不盡,不著價,卻成無價之寶,最尊最貴最第一,此即免得尊貴墮。
三、以自性為唯一真宰的自由精神
曹山志慕六祖,道繼洞山,對於自性自我十分重視,故一方面但求明得己事,於諸榮利外相毫不掛懷,帶有一種強烈的遺世獨立的傾向,另一方面又對外界諸法平等視之,無凡情聖見,無染淨二病,甘向“異類中行”。鐘陵大王再三迎請,他始終不下山,並書大梅法常的一偈回絕之:“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視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這首偈雖是大梅所作,卻也明確地表達了曹山與世訣絕的精神,一悟之後,心無再移,任其春來冬去,此心再無迴轉。這種重視內心的自由、完全不計其他的精神可以是禪宗一貫的風格,與此相應,一切凡聖、理事諸境都是平等無二的,這種平等一方面體現在它們都是無自性的空的存在這一共性上,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它們都是自我的奴僕,不論是佛是驢,皆在我之身後,在此意義上彰顯了其平等的一面。
曹山為己性之自由反對頑空,破除空見、佛見,以免淨病,同時又反對知見,以破智病。曹山曾示頌曰:“覺性圓明無相身,莫將知見妄疏親。念異便與玄體昧,心差不與道為鄰。情分萬法沈前境,識鑒多端喪本真。如是句中全曉會,了然無事昔時人。”法身無相,覺性圓明,實際理地,纖毫不容。知見無非兔角,情識皆是蛇足。說真說妄,論疏分親,欲明其事,卻昧其理。一則迷於外境,與理事為緣,於諸法作奴,二則喪乎本真,意昧於玄體,心異於大道。因此求知求見,舍迷求悟,不知反成其迷;說空道無,除染布淨,不料適成其染。自性清淨,何必求淨;本來靈覺,何必求悟!
值得注意的是,曹山反對空見知見,重視本真之性,此與馬祖一系接近,與石頭一支有別。南嶽一系繼承了六祖如來藏性淨之說,主張自性是佛,自性涅槃,性本清淨,但莫污染。青原一系繼承了六祖般若性空學說,主張自性明覺,自性菩提,性本覺悟,不可迷失。是故石頭一支重視法空知見,如招提慧朗始參馬祖,求佛知見,馬祖便言佛無知見,知見乃魔界,令慧朗去參石頭,慧朗果於石頭得悟。這表明兩系宗風已經形成,石頭自解其夢,道是與六祖同乘靈智、共遊性海,表明其對智慧覺悟的偏重。
曹山重視如來藏一系之說,以為自身本具如來之藏,有如是寶藏,故一切具足,無所欠少。
據《曹山語錄》:
人問:古人云人人盡有,弟子在塵蒙,還有也無?師曰:過手來。其僧過手,師點指曰:一二三四五六(六疑衍,亦或此僧天生六指),足。
人人盡有,凡聖無別,雖在塵中,何曾欠少?凡俗之人,總是不肯承當,不信自身本有,一味東顧西盼,尋尋覓覓,雖覓不得,卻不肯止。曹山為其點手,告之五指俱全,絲毫無缺,有什麼疑處,更問是有是無、在塵在淨?
又據《五燈會元》卷十三:
僧問:清稅孤貧,乞師賑濟?師召:稅阇黎。稅應諾。師曰:清原白家酒三盞,吃了猶道未沾唇。“窮釋子,口稱貧,實是身貧道不貧”,雖然身無分文,可與國王鬥富,因為心中自有無價珍,識得自家寶藏,終生受用不盡。清稅不識自家寶藏,故求曹山賑濟。山呼其名,稅應諾,其中暗藏機鋒。山呼其名,令其迴光自照,自識其寶,稅應諾,表明他還有自知之明,本性未昧,若能於此有省,則能自名及實,了知自性圓滿,勿須他借。曹山雲“清原白家酒三盞,吃了猶道未沾唇”,是說清稅不識好惡,明明賑濟於他,卻不解其味。若是清稅醒悟,便知曹山不過是藉花獻佛,盜人之寶與人,還欲得賑濟之名,趕緊喝止,守護自家寶藏勿失,曹山定然“作賊人心虛”,大笑而罷。有僧問曹山:即心即佛則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曹山曰: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即心即佛即直下承當,識取自家寶藏,心佛非他,皆是自家,只如牛角,本來是有,不用強調其有。非心非佛則於前句有疑,不肯承當,或以心為幻化、佛為相好,非但不悟,又加一重枷鎖,故說非心非佛以除其病,心佛皆相,只如兔角,本來是無,不必強調其無。
曹山一門應對機緣語句,多與洪州有關,而與石頭無涉。如問即心即佛,問不與萬法為侶者,問魯祖寶雲面壁事,舉大梅偈,舉南泉玉殿苔生意旨,舉香嚴枯木龍吟句等。值得注意的是,曹山在解釋五位旨訣時,曾舉“什麼物,恁麼來”一句,這是六祖問懷讓的語,南嶽法乳,由此而生,實是非同小可,對於行思與六祖對答句,卻一無道及,這是否表明直至曹山之時,曹洞宗尚自認是南嶽一脈,並未改宗石頭呢?
曹山認為,法身如來藏自性涅槃,本來清淨,不動不變,不生不滅,“不變異”,“不變心”,故不立知見,不存妙解,只如枯木,又如黧奴白牯,兀兀無知,始與理相應。然本寂之體,非同無情,而是能生種種妙用,弘法利生,無事不辦。若但知體寂,不知用有,便入死寂,不能解脫,大悟底地人,當於空寂體上起諸妙用,如死中得活。
有僧問:靈衣不掛時如何?山曰:曹山孝滿。問:滿後如何?山曰:曹山好顛酒。
所謂孝滿,指於空寂清淨之體已經完全證得,不用再拂拭守護、恐其有失了,孝滿之後,便轉父母佛祖為自家,自可隨緣放曠、任運東西,處處是道,步步履真,“舉足下足,鳥道無殊,坐臥經行,莫非玄路”,酒也吃得,茶也飲得,一任自在,無拘無束。
據《景德傳燈錄》卷十七:
僧舉有人問香嚴,如何是道?答曰:枯木里龍吟。學云:不會。曰:髑髏裡眼睛。後問石霜:如何是枯木里龍吟?石霜雲:猶帶喜在。又問:如何是髑髏裡眼睛?石霜雲:猶帶識在。師因而頌曰: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其僧卻問師:如何是枯木里龍吟?師曰:血脈不斷。曰:如何是髑髏裡眼睛?師曰:幹不盡。曰:未審還有聞者無?師曰:盡大地未有一人不聞。曰:未審龍吟是何章句?師曰:也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
香嚴義端為南泉弟子,石霜不知指的是百丈懷海弟子石霜性空還是道吾弟子石霜慶諸。枯木里龍吟,即體寂而用生,故寂而非寂,大有生意,體雖寂滅,頓現靈機。雖是枯木,血脈未曾斷,生意自盎然。髑髏裡眼睛,即由定發慧,身心寂止,如同髑髏之斷絕情識,故塵翳皆盡,慧眼為開。是故肌膚盡脫,真性顯露,體發皆枯,眼睛不干。石霜雲猶帶喜識,有未能淨盡之意,故他書載曹山斥之為“老聲聞”,並稱喜識若盡,則消息不通,何以辨清濁、分賓主?看起來曹山贊同香嚴的說法,以為體寂非寂、用有非功、死中得活、回互旁通,不可拘泥失道。
曹山主張自性為唯一真宰,不可變易,得此主宰,佛祖不必求,業惑不須免,觸處自由,任意東西。這種對自由的極端追求體現了曹洞宗的真精神,其他偏正回互之說不過是表達這一精神的曲折方式,不可但言其表,而忘其里,但重其肌膚,忽略其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