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3 15:10:28幻羽
【海德格:人是向死而存有的】-*01哲學團隊*
【海德格:人是向死而存有的】-*01哲學團隊*
2019-09-26 18:30
為甚麼要有東西存在,而不是空無一物?每個人都或會在某時某刻,對存有(Being)這問題有深刻的體會。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是現象學的始創者胡塞爾(Edmund Husserl)的學生。不同於他的老師,海德格對分析人類意識的意向性結構不抱太大的興趣,他畢生專注的問題是到底存有是如何呈現給我們的。
存有與時間 海德格的代表作《存有與時間》(Being and Time)開首不單承接傳統「存有是甚麼?」這問題,更進而將之重新理解成「存有的意思是甚麼?」。海德格指出傳統形上學研究的是實際存在著的存有者(beings 或 entities);反之,共通於所有存有者的存有(德文 Sein,英文學界普遍譯成大寫的 Being)則鮮少被人研究,甚至被遺忘。我們日常的經驗習慣於羅列與描述存有者,我們每天談論金錢、商品、身邊珍愛的工具與裝飾品,這些都是存有者,若要探問存有自身到底是甚麼,就要另一種哲思了。存有與存有者兩者的區分,海德格稱之為存有論差異(ontological difference),這個問題的發現與探究,是海德格在哲學史上最重要的貢獻之一。
此在
海德格指出,世界上只有人能體悟存有並對之探問,這個關注著存有問題的存有者(人)之存有,海德格稱之為「此在」(德文 Dasein,直譯意思為「在這裏存有」,海德格以之意指「人的存有」)。此在首先就處在某種狀況之中:它在世界中存有,並與他人共在,它亦面對著死亡。這些概念啟發了沙特,他的存在主義理論裡有好些概念跟海德格的此在結構互相對應。
海德格其中一個最著名的學說:人是「向死存有的」(Being-towards-death),意思是當人意識到自己終將一死時,就會深刻反思自己生命的意義。海德格稱每個此在皆有死亡的可能性,生命的經驗將在那一刻完全終結。當人意識到那一刻終將來臨,就會反思自己整個人生規劃。
後期海德格
《存有與時間》宏大的寫作計劃,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即被海德格擱置了。後來他愈漸重視語言的問題,全心鑽研詩人所用的詩性語言,他說「語言是存有之家」。已經身為哲學巨擘的海德格,甚至認為詩比哲學更能親近存有,這想法正跟百多年前的浪漫主義遙相呼應。難怪自然的穹蒼與大地,人的宗教活動與藝術作品等,這些都成為後期海德格所關注的對象。他相信通過回到這些生命與世界的具體事象,我們方能思索「存有的意思是甚麼?」這個問題。
與納粹的關係
二十世紀的哲學家與思想總有些走上歧途,毛主義啟動文化大革命是一例,但擔任佛萊堡大學校長的海德格也不遑多讓——他是納粹主義的追隨者。在他擔任校長的1933年,他禁止猶太裔教師胡塞爾進入大學圖書館。
海德格在校長就職演說中運用了大量的納粹的言詞,甚至會向納粹政權出賣自己學生,如日後取得諾貝爾化學獎的赫爾曼.施陶丁格(Hermann Staudinger)。他的學生兼愛人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也因自身為猶太裔而被逼離開德國。海德格又指德國大學的目的是「教育和訓練德國人民命運的領袖和衛士」,大學的三根支柱分別是「勞動服務、軍役服務和知識服務」。海德格至晚年亦始終未為這些往事公開道歉,因此至今對於海德格的思想研究,都被這事實罩上了一層陰影。
海德格於《存有與時間》提出了種種創見,對人類生命的新的理解方式:現象學「回到事物本身」的宗旨、遮蔽與去蔽式的真理觀、此在(Dasein)與世界,與及手之物和手前之物。本文將繼續探索現象作為呈現者與存有之意義的問題。
轉向與分期問題
大概1934年前後,海德格在思考與表述哲學問題上有明顯的轉變,《存有與時間》寫作計劃的失敗,迫使他要以另一條進路以繼續探問存有的問題。同時,以海德格自身經歷來看,他經歷了跟當時納粹黨合作與決裂,從弗萊堡大學的校長至被禁止教學。這重大事件都在一定程度上對他是一種衝擊。
所謂的「轉向」(turn, Kehre)與「分期」一說,實然海德格在一封書信中自己亦承認了「海德格I」與「海德格II」這個說法。海德格轉向前後的分別,表現在幾方面:首先,在《存有與時間》之後,他捨棄此在分析的進路,沒有再發展下去,作品中少有再提及此在,而直接就講人(man, Mensch)。即使「此在」這詞間中或有在他的後期作品出現,但在論述中已再無理論地位,不再牽涉到此在分析的架構。其次,在所用的哲學語言方面,海德格在《人文主義書簡》中說,《存有與時間》的第三分部無法以形上學式的語言寫成,因而轉向了使用詩性語言。第三,隨著思想的推展,海德格發展出本現(Ereignis)這概念,並一直環繞著本現來思考存有的問題。
哲學家應該說詩人的語言
海德格在轉向後,最明顯是他使用的語言上的轉變。海德格在《存有與時間》中已經提醒我們,他對此在的分析並非如傳統哲學對不同概念的定義,而是一系列的形式指示(formal indicator, formale Anzeige)。他的意思是指,他對於此在與此在的存有狀態、情境的描述,只是一種提示、記號,是將人類生存模態及人跟世界之間的關係呈現給我們看的其中一種形式,而不應當作是對於人及世界的本質性定義。
後期海德格認為《存有與時間》仍然擺脫不了傳統哲學的概念,例如本質性與偶發性的區分就影響到全書之中的多組二分的形式指示。海德格從《存有與時間》仍然偏近傳統哲學系體性的書寫,其中心落在存有問題的提問者——此在,轉而放到更廣大的、普遍的人類生活世界所從事的活動,企圖更趨向接近存有本身。
後期海德格於書寫上轉而傾向以大量的詩性語言,尤其常引用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與荷爾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的詩。從個人經歷上,海德格年輕時已深愛荷爾德林的詩作,亦受到他浪漫主義傾向影響。他有很多著述是論哲學與詩的關係,他甚至指詩比哲學更能開顯存有。海德格於《人文主義書簡》中更有一句名言:「語言是存有的居所」。然而,我們應當謹記,海德格的根本問題始終是對存有作提問,即為甚麼有東西,而不是沒有東西?存有的意義是甚麼?
藝術作品與世界——大地
海德格於《藝術作品起源》一文中,對藝術作品有最豐富詳盡的論述,我們甚至可以從中得出一套海德格的藝術哲學。藝術作品所表現的是存有物,然而海德格認為我們平日對存有物的理解,是遮蔽式的理解;藝術作品呈現出來的,才是存有物之存有。承接《存有與時間》的世界概念,指讓人於其中生活的周遭世界(Umwelt, environment)、一個意義網絡。藝術作品呈現出的是一個世界,海德格所用的例子是梵高繪畫中的一雙農鞋(雖然後來有一說指畫中的鞋子是梵高自己,而不是農民的),呈現出一個農婦勞動、欲求、生育與死亡的世界。一座希臘神殿呈現出古希臘時期的希臘興衰的滄桑與命運、勝利的榮耀與頹敗的恥辱。如果說《存有與時間》中對此在的分析,是共通於所有時間與地方的此在狀態,那麼《藝術作品起源》所論的,是藝術作品能呈現出的某特定時間的某特定族群,以及對某一段歷史時期的世界所抱持的理解。此在的歷史性與個別性,賦予藝術作品得以能開顯世界和大地的力量(即令存有得以呈現的神秘基礎)。
海德格並不認為只有天才的技藝與想法所造出的藝術作品方能呈現世界,他後來非常重視物質性的物(thing, das Ding),如人類的工具與器物等。他亦提出了四方域(fourfold, Geviert)的形式指示,它由天、地、神、人四者交織而成,是存有呈現出自身的場域。人類生活世界中所用到的和各種器物,如盛酒祭神的酒杯與連接對岸神廟的橋,是一場祭禮的重要部分,這些器物都呈現出的人類的宗教世界。
對科技的質疑
人類科技的不斷發展,這是海德格一直憂慮的問題。然而,海德格所指的科技不只是自然科學理論的解釋與預測能力,亦非單純指機械技術的發達。海德格指出科技的問題,首要在於它會成為人們理解與把握存有物整體的方式。在這種理解下,此在眼中只會有兩種存有,一種是作為手前之物、有待開採與操縱的客體;另一種是作為開採者與操縱者的主體。這種理解下,所有事物都變成一種資源(resources),大自然的事物是天然資源(natural resources);書藉與藝術作品變成資訊資源(information resources);甚至其他人/此在,於我眼中亦只是一種人力資源(human resources)、一種可被開採與被操縱的存有者。這種科技式的理解,遮蔽了西方形上學思想的道路,強化了形上學中主客對揚的思想傾向,這是西方哲學陷入危機的源頭之一(可以呼應胡塞爾的《歐洲科學的危機與先驗現象學》)。然而海德格亦不是想要我們放棄一切科技,他在一次演講中說:「我們可以用恰當的方式使用科技產物,同時不讓它們影響到我們內在、真實的核心。」
小結
海德格說過:「存有的呈現,有如在林中散步的人,一路在樹影斑駁之下探路而行,突然遇到一處林中空地,無樹遮擋,陽光得以照射到地上,得出一片光明,豁然開朗。」海德格在哲思之路上走過不短的道路,他對世界抱著豐沛的情懷,從沒停止過學思,他更研讀過中國老子的《道德經》,並說它跟自己的思想有相通之處。他知道中國的「道」字除了大道之外,也作道路的意義。也因此,海德格臨終前最後在自己全集的第一冊中寫下,提醒讀者自己全集所記載的都「是道路,而不是作品」(Ways, not wo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