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6 21:31:57幻羽
※曹操的“黑紅史”:從大英雄淪落為“曹賊” ?-*三國歷史>評史論今*
※曹操的“黑紅史”:從大英雄淪落為“曹賊”?
2019-09-24 12:38 *三國歷史>評史論今*
古今被讚為“千古一帝”的皇帝大概有兩個半——秦始皇、唐太宗和康熙皇帝。但要是算上生前未稱帝,但死後被追尊為皇帝的話,情況就比較複雜了。
秦始皇、唐太宗、康熙算半個——這種說法我只是引用,不做評價。比如說被追尊為高祖宣皇帝的司馬懿,肯定在才幹上能將他孫子司馬炎甩出幾十里地,北周和北齊的開國皇帝宇文覺、高洋給他們的老爹宇文泰、高歡提鞋都不配,更別提後來還湧現出蒙古和滿人的兩位鐵血先祖鐵木真和努爾哈赤。
但是想要成為“千古一帝”,僅靠“軍政雙優”還是不夠的,而是需要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外交等各方面均有優異的作為,起碼不能有什麼明顯的短板。因此我個人的意見是——在那些被追尊了帝號、但是屁股沒坐上帝位的一眾英雄人物中,唯有曹操是最接近這個標準的。
老曹“煮酒論英雄”時,唯獨自詡英雄這一點沒有任何問題,大耳賊比他差遠了。但曹操也是面目最為模糊的歷史人物之一,讚之者稱其“功高而德廣,可謂無二矣。”謗之者乾脆稱其為曹賊,恨不能寢皮食肉。如此兩極分化的評價哪怕用腳後跟思考也知道肯定是不客觀的,要客觀公正的評價一個人物,脫離當時和當前的思想和輿論局限是基本的前提條件,當然這是很難做到甚至是無法做到的。
但凡能創下莫大功業的英雄人物,不敢說個個敢為天下先,但起碼能成常人所不能成,其特立獨行自然非那些凡夫俗子或是循舊俗、守舊禮的方正君子所能東施效顰、甚至所能理解的,口碑自然會分化,比如秦皇、唐宗概莫如是。在這裡我甚至可以很不靠譜和很不負責任的蓋棺定論——凡不是聲名毀譽參半、有過“黑紅”歷史的英雄,非真英雄也!
曹操就是在近兩千年的歷史中,形像不斷在“英雄”與“奸雄”之間轉換,一路“黑紅”過來的歷史人物的典型代表。今天就是在落滿灰塵的史書中尋找線索,看看曹操是怎樣從一位大英雄逐漸淪落成“曹賊”的。 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對於曹操的評價截然不同。
讀《三國志》可以下酒
1、在曹操建功立業的那個年代,其實他的口碑就已經開始“黑紅”。
從漢末到三國,曹操從一介無名之輩發展成北中國之霸主、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一過程中自然會樹敵無數,然後被罵個狗血淋頭。比如袁紹讓陳琳起草的《討曹操檄文》中罵他是“贅閹遺醜”,“身處三公之官,而行桀虜之態,殄國虐民,毒流人鬼。”;周瑜罵他“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劉備罵他“竊執天衡。皇后太子,鴆殺見害,剝亂天下,殘毀民物。”
袁紹周瑜劉備不但是老曹的死對頭,而且各個小心眼,能說他好話就有鬼了 敵人破口大罵,自己人當然要忠心護主,比如鮑信:“夫略不世出,能總英雄以撥亂反正者,君也。”;再如涼茂:“曹公憂國家之危敗,愍百姓之苦毒,率義兵為天下誅殘賊,功高而德廣,可謂無二矣。”
就連吃瓜群眾對他的態度也是褒貶不一:“初,曹操微時,(李)瓚異其才,將沒,謂子宣等曰:'時將亂矣,天下英雄無過曹操。張孟卓(張邈)與吾善,袁本初(袁紹)汝外親,雖爾勿依,必歸曹氏。"諸子從之,並免於亂世。”
“曹操微時,常卑辭厚禮,求為己目。(許)劭鄙其人而不肯對,操乃伺隙脅劭,劭不得已,曰:' 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操大悅而去。”
奇怪的是,《後漢書》中的記載到了《三國志》中就成了截然相反的“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並廣為流傳。
孫權也是個三國時期被低估了的英雄人物,曹操就曾不無羨慕嫉妒恨的讚其“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孫權則對曹操投桃報李,予以他相對客觀的評價:“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禦將,自古少有。”
孫權是個英雄,起碼心胸氣概比他妹夫強多了
而當時曹操在德行上最為人詬病的,大概就是在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演繹成“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那個典故:“魏書曰:太祖(曹操)以卓終必覆敗,遂不就拜,逃歸鄉里。從數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
世語曰: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備賓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圖己,手劍夜殺八人而去。
孫盛雜記曰: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淒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
一件事情,三段記載,三個說法,後人自然可以根據自己的立場任意選用。
2、到了兩晉以後,曹操的形像開始根據當政者的政治立場和需要隨意轉換。
兩晉的立國源於司馬炎逼迫曹魏皇帝曹奐“禪位”,所以為了體現自身的正統性,特別強調曹魏“受禪”於漢,因此對三國時期那段歷史的態度必然是“帝魏寇蜀”。因此在兩晉之初對於曹操的評價是比較高的,這一點在陳壽所著的《三國志》中體現得尤為明顯——雖然陳壽對於曹操的嗜殺戮、喜權謀頗有非議,但總體評價是非常高的:“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而晉初對於曹操維護最力者,數王收所著的《魏書》為最:“魏書曰:太祖自統御海內,芟夷群醜,其行軍用師,大較依孫、吳之法,而因事設奇,譎敵制勝,變化如神。自作兵書十萬馀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臨事又手為節度,從令者克捷,違教者負敗……是以創造大業,文武並施,禦軍三十馀年,手不捨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
不過這種情況到東晉時發生了變化——雖然皇帝還是姓司馬的,但時卻已經被“五胡”從中原攆到了江南,被迫“偏安江左”。面對強大的北方鄰居,東晉數次北伐無功而返,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其形勢類似於三國時期的孫吳、蜀漢之於曹魏。因為跟孫吳相比蜀漢更加根紅苗正,因而東晉開始在輿論上“尊劉貶曹”。
比如東晉史學家習鑿齒在所著的《漢晉春秋》中便以蜀漢為正統,甚至在歷史承接關係上,乾脆無視曹魏,讓兩晉直接承繼漢統:“昔漢氏失禦,九州殘隔,三國乘間,鼎跱數世,干戈日尋,流血百載……宣皇帝(司馬懿)勢逼當年,力製魏氏……景文(司馬師、司馬昭)繼之……至於武皇(司馬炎)……除三國之大害,靜漢末之交爭,廓九域之蒙晦,定千載之盛功者,皆司馬氏也。而推魏繼漢,以晉承魏,比義唐虞,自托純臣,豈不惜哉……臣每謂皇晉宜越魏繼漢,不應以魏後為三恪。”
而且習鑿齒還創造了一個記錄——他是第一個將曹操稱作“篡逆”的史家:“鑿齒在郡,著《漢晉春秋》以裁正之。起漢光武,終於晉愍帝。於三國之時,蜀以宗室為正,魏武雖受漢禪晉,尚為篡逆,至文帝平蜀,乃為漢亡而晉始興焉。”
不過習鑿齒這傢伙總是強行將自己的政治觀點往史書中硬塞——肉麻的吹捧司馬家的那幫慫包皇帝,簡直令人作嘔——“治史不謹”是出了名的,因此遭到了廣泛的質疑。所以他的觀點在此後幾百年間都沒什麼市場,直到南宋情況才發生變化。
3、從南北朝到南宋之前,曹操就是個筐,誰有需要啥都可以往裡裝。
兩晉之後,尤其是在南北朝和五代十國這兩大亂世,藩鎮強勢而皇權不振,“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把持兵權的權臣軍閥強逼皇帝受禪之事層出不窮。在這種情況下,曹操沾了他兒子曹丕的光——後者發明的“三讓而後受之”的受禪方式備受追捧,那些權臣軍閥不僅學得有模有樣,而且連辭讓表都照抄不誤。飲水不忘挖井人,所以曹操在這兩大亂世的口碑還是不錯的。
唐太宗李世民從骨子裡其實跟曹操是一類人——一樣的天資超人、才氣縱橫,一樣的文武皆能、雄才大略,一樣的慧眼識才、善於用人,一樣的膽大妄為、敢為天下先。所以李世民對曹操有著天然的好感,不但尊曹魏為正統,而且在《祭魏武帝文》中將其比作“賢哲”: “昔漢室三分,群雄並立。夫民離政亂,安之者哲人;德喪時危,定之者賢輔……帝以雄武之姿,常艱難之運。棟樑之任,同乎曩時;匡正之功,異乎往代。”
不過皇帝畢竟是冷靜複雜的政治動物,最在乎的還是自己屁股底下的那尊寶座。所以老曹“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那段黑歷史難免令李二不爽,又生怕自己的臣子跟著老曹學壞,所以趕緊話鋒一轉: “觀沉溺而不拯,視顛覆而不持,乖狥國之情,有無君之跡。”
受李世民這位千古一帝的影響,再加上唐朝大氣磅礴的時代氣質與曹操相合,所以有唐一朝對於曹操普遍比較尊崇。比如杜甫曾賦詩贈曹霸,大贊其祖宗老曹“英雄割據雖已矣,文采風流今尚存。”,王勃也稱“魏武用兵,彷彿孫吳……振威烈而清中夏,挾天子以令諸侯,信超然之雄傑矣。”
杜牧甚至專門賦詩為曹操的赤壁之敗打抱不平,遂有千古名篇《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到了北宋也仍以曹魏為正統,宋真宗還曾下令重修亳州(曹操的故里)的廟宇以祭祀曹操,並讓當時的文學大家穆修撰《亳州魏武帝帳廟記》: “曹操建休功,定中土,垂光顯盛大之業於來世……惟帝之雄,使天濟其勇,尚延數年之位,豈強吳、庸蜀之不平……至今千年下,觀其書,猶震惕耳目,悚動,使人凜其遺風馀烈……高祖於豐、沛,光武於南陽,廟象咸存,威德弗泯。其次則譙廟也。”
司馬光在《資治通鑑》對於曹操的評價也頗高: “王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陳,意思安閒,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豪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群雄,幾平海內。”
4、南宋之後,受政治風氣、學術思潮和民間文學的影響,曹操的形象徹底成了逆賊和奸雄。
不過兩宋的趙家皇帝碰上了兩晉司馬家皇帝的老問題——又被異族攆到了江南偏安一隅,同病相憐之餘連針對老曹的態度都高度一致,那就是高度仇視,然後破口大罵。其中影響最大的,對官方來說在於作為理學創始人之一的朱熹,在於民間則是雜居、評話。
朱熹是什麼人?號稱儒學集大成者,被尊稱為朱子,而且是唯一非孔子親傳弟子而享祀孔廟、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朱熹與二程合稱“程朱學派”,其理學思想對元明清三朝影響極大,是被這三朝蓋章認定的官方哲學,連皇帝都不敢明目張膽的反對。
反正我一直認為朱熹這糟老頭子壞得很,宋明之後華夏民族失去鮮活靈動的氣質,他就是罪魁禍首 朱熹認為東晉馬屁精習鑿齒對於曹操的評價很有道理,而陳壽的說法純屬扯淡,於是清編《四庫全書》就得趕緊站出來替他搖旗吶喊: “(《三國志》為)晉陳壽撰,宋裴松之注……其書以魏為正統,至習鑿齒作《漢晉春秋》,始立異議。自朱子以來,無不是鑿齒而非壽。”
也就是說,朱熹以前史學界對於曹操的評價多以陳壽的觀點為準,而在此之後則以習鑿齒的說法為正統。 理學特別強調倫理道德的重要性,尤其重視“正統”,“劣跡斑斑”的曹操自然不為之所喜。其實朱熹可以掛上理學家、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詩人等無數名頭,但他偏偏不是史家,自然無法做到像陳壽、司馬光那樣客觀、公正的看待看待歷史人物。可是這位朱子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非得橫插一腳冒充內行: “曹操自是賊,既不可從。孫權又是兩間底人。只有先主名分正,故只得從之。”
朱子蓋棺定論,他的那些統治了元明清三朝政界、文化界、思想界的徒子徒孫們自然不敢有二話。而大清朝那位經常因為閒得蛋疼而亂搞的乾隆爺又來湊了個熱鬧,也不知道他是想拍朱子的馬屁(清朝的皇帝對於儒家的狂熱尊崇和無限擁護幾乎堪稱歷朝歷代之最)還是就是看老曹不順眼,在編纂《四庫全書》時看到穆修寫的那篇《亳州魏武帝帳廟記》後大發雷霆,下令予以刪除: “惟第三卷之首載《亳州魏武帝帳廟記》一篇……其獎篡助逆,可謂大乖於名教。”
乾隆視曹操為篡逆,後者作為巨姦大賊便成了官方定論,而且與被宋明理學把持的思想界、學術界的論調高度一致。在文字獄盛行、官府對於言論嚴格把控的清朝,從此再無人敢越雷池一步去說曹操的好話。
而在民間,講述三國故事的話本在宋元時代就已經出現。而自南宋以後,女真、蒙古等外來民族對於百姓的殘害壓迫使得民間的民族情緒異常強烈,體現在三國故事中,就是特別強調“漢統”,出現了強烈的“擁劉反曹”的思想傾向,曹操的形象進一步被黑化。而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就是在參照史籍、傳說、平話和雜劇的基礎上完成的一部文藝作品,自然會體現當時的思想潮流。
而我們現代人所熟悉的《三國演義》,實際上是明末清初的文學批評家毛綸、毛宗崗父子依據明代版本加以修訂成的120回通行本——毛氏父子本身就是朱熹的信徒,具有強烈的擁劉反曹的思想傾向。再加上因為明亡而產生的“故國之思”,使得他們修訂的《三國演義》中,較之羅貫中版更加突出了曹操的奸詐狡猾、嗜殺無信以及無父無君的一面。
通過這種“褒劉貶曹”的描寫,明為體現“重塑大漢正統”的論調,實際上說他們在煽動“反清復明”也不為過,而這與當時的學術界和民間的民族主義情緒是一致的。
從大英雄淪落為“曹賊”——談一談曹操的“黑紅史” 有多少人知道我們熟悉的《三國演義》,其實是“反清復明”分子二毛加工過的?所以曹操在民間被黑化,其實只是個可憐的犧牲品——老百姓們恨誰,老曹就成了誰的化身和代言人……
5、到了近現代,對於曹操的歷史評價開始多元化。
到了近代,曹操的境況也隨著思想的解放有了改善,比如胡適先生就提出過自己的觀點: “《三國演義》在世界'歷史小說'上為有數的名著。其書謬處在於過推蜀漢君臣,而過抑曹孟德。蓋操固然是壞人,劉備何嘗是好人?論學、論才、論識,劉備遠不及操。論居心不良,劉曹正是半斤八兩。”
“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句話,最早也是胡適先生說的 魯迅先生也曾說過: “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我雖不是曹操一黨,但無論如何,總是非常佩服他……曹操統治天下,第一個特色是尚刑名,立法很嚴,因為大亂之後大家都想作皇帝,都想叛亂,故曹操不能不如此。操曾言,'倘無我,不知有多少人稱王稱帝。'這句話他倒並沒有說謊。”
不過依然有堅持宋元以來對曹操固有觀點的史家,比如被譽為“中國最後一位士大夫”的錢穆先生: “曹操兼能政治、軍事和文學,又能用人,是魏國創業者。然而,他卻是一大奸雄,故為歷史反面人物,此下中國歷史六百年中衰,曹操不能辭其咎。”
所以老曹至今也沒能純紅,依舊黑紅。 其實曹操之所以屢遭非議,根本原因在於有人跟他八字不合。 其實曹操在後世屢遭黑手、頻頻被人針對這件事,要怪只能怪到他的粉絲之一、《三國志》的作者陳壽頭上。老曹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會大罵小陳同學嘴大無腦、沒事瞎嚷嚷什麼大實話?
那麼陳壽說了什麼大實話呢?其實大概就是下面這段: “太祖(曹操)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禦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韓(信)白(起)尚且不論,申商是什麼人?申不害、商鞅啊——那可是法家兩大巨頭!你老曹竟敢明目張膽的習效法家、替法家張目,法家的死對頭儒家要是無動於衷,世人恐怕真要當孔老二的徒子徒孫是吃素的了。
自打董仲舒搞出一套“天人感應”的大忽悠理論之後,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覺得儒家打起的這塊宣揚仁義道德的牌坊對自己的屁股坐穩那張龍椅非常有好處,於是愛不釋手。不過能坐上龍椅的主兒大都不傻,很清楚拿儒家那套理論治國很不靠譜——看看史上唯一一個忠實踐行儒家理論治國的“先行者”王莽同學最終死得有多慘就足夠了。
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後來的帝王治國大都是心照不宣的掛著儒家的羊頭賣著法家的狗肉,所謂“外聖內王”是也。儒家對此雖然非常不滿,但一來不好跟皇帝撕破臉,二來畢竟自家的牌坊還豎著,所以也勉強能忍了。可要是誰敢動了他家那塊維繫臉面的牌坊,儒家一定會跟他死磕到底,而且不死不休——其實也沒那麼嚇人,儒家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批倒批臭,那可是人家的拿手好戲。
比如說漢宣帝劉詢,就曾一不下心說了句大實話,結果惹得儒家惱羞成怒:“(太子劉奭)柔仁好儒。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大臣楊惲、蓋寬饒等坐刺譏辭語為罪而誅,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可惜劉詢這傢伙文能安邦定國、再造中興(而且恐怕是中國歷史上唯一貨真價實的“中興”),武能幹翻匈奴、兼併西域(這都是儒家大肆吹捧的漢武帝耗盡國用都沒能做到的),在品行道德上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你讓儒家從哪兒罵起、罵些什麼?
其實劉詢的能力作為起碼不比劉徹差,可惜被冷處理了 你以為儒家這麼輕易就認栽了?既然罵無可罵那就不罵,乾脆冷處理——就是我不說你也不許說,大家都不說,就當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
可憐的老曹是第二個被人揭發丟掉羊頭專賣狗肉的“售假者”,而且還是一身的黑歷史擁有無數罵資,不遭到儒家的集火攻擊被罵成篩子就有鬼了。 尤其是讓儒家火冒三丈的是曹操“棄德唯才”、“唯才是舉”的用人觀:“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有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 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老曹的這一舉動不但將儒家最為看重的臉面和牌坊徹底推倒,還踩上了幾腳吐了幾口吐沫,這讓儒家哪裡還有臉見人?他們的徒子徒孫還如何就業?
老曹的“求賢令”就是要砸儒家的飯碗,人家不跟他拼命才怪 所以儒家追著老曹的屁股喋喋不休的罵了兩千年,也就不奇怪了。
作為儒家的死對頭,歷史上的法家代表人物無一例外被罵成了百般花樣。哪怕是上古先秦的所謂“賢人”們,理論上應該獲得後輩的些許敬重也不能例外,比如先秦法家四巨頭:“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幹孝公以帝王術,挾持浮說,非其質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於秦,有以也夫!衛鞅入秦,景監是因。王道不用,霸術見親。政必改革,禮豈因循。既欺魏將,亦怨秦人。如何作法,逆旅不賓!”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鄭之賤臣……申子之學本於黃老而主刑名。著書二篇,號曰申子……申子卑卑,施之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
“李斯以閭閻歷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週、召列矣。”
法家四大巨頭結局都很淒慘,後世的名聲也被抹黑得一塌糊塗 曹操能與他的前輩先賢享受同等待遇,我想以他的性格脾氣,恐怕非但不會生氣,相反會很高興和自得吧。
別人再怎麼瞎叨叨,其實最有發言權的還是老曹自己。 其實曹操早就想到了在他的身後可定會是非褒貶不一,因此他還曾在《述志令》一文中試圖為自己辯解並做出補救: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 …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
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
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捨書而歎,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不過如此這般瞻前顧後、委曲求全可不合老曹的脾氣,所以他很快就把這些破事拋到腦後,玩起了歌以詠志: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步出夏門行之五·龜雖壽》
人家老曹要在有限的生命裡去積極進取,建功立業。即便終有一死,也絕不聽天由命,而是要保持健康愉快的心情,爭取延年益壽。
後人可以在戲台上把老曹塗成白臉,卻無法否定他的成就功業。千古艱難唯一死,老曹連死亡都不在乎,何況這些是非罵名?
哪怕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哪怕在京劇戲台上被塗成了白臉壞蛋,恐怕在大氣磅礴的曹孟德心中,這根本就不算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