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旭華和中國核潛艇※ *蔣兵*
※黃旭華和中國核潛艇※ *蔣兵*
——記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核潛艇總設計師黃旭華校友
一位儒雅長者冒著40攝氏度的酷暑上門,微笑著遞上名片……
“我叫黃旭華。”在招待所門外敲門的是一位儒雅長者,個頭不高,目光如炬,兩鬢華髮,年近七旬。筆者剛開門,他便微笑著向我伸出手自我介紹了。
呵,他還是在“火爐”武漢頂著室外40攝氏度的高溫來的!儘管臨行前曾與黃老電約過,再三請求他不必親自上門,待筆者抵達後立即拜訪他。可他還是來了,他說是怕筆者找他,經過門衛時遇到麻煩。
黃老完完全全是一副典型的武漢人夏天的打扮。其實,黃旭華並不是武漢人,他還是我們廣東老鄉哩——1926年3月,他出生在海豐縣一個醫生家庭,1949年畢業于交通大學。走在大街上,黃老與許許多多退休的老幹部、老工人沒什麼兩樣,誰能想到他會是中國核潛艇的總設計師?
然而,他遞過來的名片確實清清楚楚地印著:“中國工程院院士、0九工程總設計師黃旭華研究員”。
“0九工程”?噢,明白了!
赫魯雪夫的傲慢,讓毛主席一言九鼎:“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
在核潛艇研究所的接待室裏,黃旭華緩緩地向記者打開了話匣子——那裏面裝的,都是有關中國核潛艇發展的“秘密”。
潛艇,有“水下幽靈”之稱。它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海上戰爭的面貌。潛艇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首次用於實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潛艇在海戰中的作用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據統計,盟國被擊沉的運輸船只,超過一半是納粹潛艇所為。然而,從嚴格意義上說,常規潛艇並不是真正的“潛”艇,實際上它只是可以短時間在水下航行的水面船隻。常規 潛艇在水面航行時可用柴油機作動力,在水下航行時只有以蓄電池為動力。但蓄電池只能為在水下全速航行的潛艇提供半小時航行動力,超過半小時,潛艇必須浮上水面利用柴油機為蓄電池充電。而在反潛技術日益發達的現代戰爭中,潛艇一旦浮出水面無異於自我暴露,這給自身的生存帶來極大的危機。因此,當核動力技術出現以後,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立刻競相 發展以核反應爐為動力的潛艇——核潛艇。
1954年,世界上第一艘核潛艇——美國的“鮮魚號”下水,標誌著潛艇技術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核潛艇每換一次核燃料,可以繞地球航行幾圈;第一次潛航——從入水到出水,可長達90天,即到艇員所能承受的生理極限為止。可以說,當核潛艇出現時,“潛艇”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潛艇。
1958年,聶榮臻元帥向中央報告請求發展核潛艇,報告很快批下來,核潛艇的研製工作馬上進入準備狀態。1959年,赫魯雪夫訪華,中國提出希望蘇聯幫助發展核潛艇。赫魯雪夫的態度非常傲慢,說核潛艇在技術上非常難,花錢非常多,你們中國搞不出來。只要我們蘇聯有 了,大家建立聯合艦隊就可以了。毛主席聽後,說了一句至今為核潛艇戰線職工們所津津樂道的話:“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從此,中國走上了獨立研製核潛艇的道路。
一艘美國核潛艇玩具模型,被設計人員拆了裝,裝了拆;研製工程上馬——下馬——上馬。
中國要搞核潛艇,當時還是白紙一張——只有黃旭華等少數人參加過1954~1958年間由蘇 聯提供圖紙的我國常規潛艇的仿製工作,至於核潛艇是什麼樣的,大家都沒見過。研製人員對核潛艇的認識,全來自於總參一位同志在香港買的一艘美國核潛艇玩具模型。大家把它當作寶貝,拆了又裝,裝了又拆;至於“真傢伙”的具體資料和內部結構,則一無所知。當時困難之大,今天很難想像。沒有試驗用的風洞和大型水池,沒有90釐米厚鋼材的加工設備,甚至連核潛艇專用的特殊鋼板的研製工作也沒有開始,尤其關鍵的是:我國核工業尚未取得 突破性進展。
1963年,核潛艇工程不得不暫時下馬。翌年10月,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了。1965年春節,黃旭華向有關部門寫報告建議恢復核潛艇研製。中央很快批復同意這項工程重新上馬,黃旭華被任命為專事核潛艇總體設計的六機部七院十九所副總工程師(沒有正總工程師),在此之前的1961年,黃旭華已被任命為海軍研究室副總工程師(沒有正總工程師)。實際上,他就成了我國核潛艇研製的主持人、總設計師。
一步到位拿下“水滴型”設計:算盤、計算尺攻下幾萬個資料;度過“文革”最艱難時期, “長征1號”下水。
我們的核潛艇要搞哪種形狀的?“大當家”黃旭華走馬上任就首先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常規潛艇大部分時間在水面上航行,一般採用線型設計;而核潛艇大部分時間在水下航行,為了最大限度減少水對潛艇的阻力,必須採用水滴型設計,但水滴型的設計會使核潛艇的操縱性差一些。為了穩妥起見,美國在核潛艇的外形設計上採取了分三步走的方法,先搞一條線型的核潛艇;再搞一條水滴型的常規潛艇;在取得經驗以後,再搞水滴型的核潛艇。開始,不少設計人員也主張按照美國人的搞法分三步走。
但黃旭華認為,既然有了別人成功的經驗,我們就不必再一步一步地跟隨在別人的屁股後面跑,應該充分相信我們自己的技術力量。他帶領設計人員一頭紮進風洞和水池實驗室,獲取了幾萬個有關資料,終於解決了核潛艇的操縱性問題。於是,我們的核潛艇外形設計一步到位,搞出了水滴型的。
回憶起搞核潛艇研製的那段艱辛歲月,黃旭華仍然感歎不已。那時還沒有電腦,成千上萬個資料就是由算盤、計算尺一個個算出來的。為了一個資料,經常工作到深夜。那時候副食供應也很差,每人每月兩斤大米,兩斤標準麵粉,其餘都是粗糧。餐桌上不僅肉不多,就是青菜也很少。
黃旭華至今仍記得研究所食堂最常見的菜譜是:中午辣椒炒茄子,晚上茄子炒辣椒。研究所和核潛艇製造廠之間原先還有班車接送,“文化大革命”一來,連班車也取消了,設計人員要去船廠只好步行。許多設計人員白天挨批鬥,晚上加班加點搞設計。連總設計師黃旭華也在1968~1969年間關進“牛棚”被罰養豬。就在核潛艇研製受到最大干擾 的時刻,“尚方寶劍”到了:中央發出了關於保證核潛艇研製工作正常進行的指示。此後,核潛艇的研製進程大大加快。
1968年,核潛艇建造工程正式開工,1969年進行了水壓試驗,1970年第一艘核潛艇下水試航,整個研製速度大大超過了美國研製核潛艇的速度。1974年8月1日,我國第一艘核動力潛艇——被命名為“長征1號”的魚雷核潛艇正式交付海軍使用。從此,我國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1981年,我國第一艘導彈核潛艇也順利下水。
核潛艇的研製,涉及全國24個省的2000多家工廠、研究所及大專院校,黃旭華作為總設計師,宛如一個大型樂隊的指揮,只有精確地處理好每一個音符,才能使樂隊奏出最輝煌的樂章。
黃旭華的“指揮”藝術是一流的:第一艘核潛艇的設備達4.6萬多台,管道長達120公里,全部是國內製造。某大國的核潛艇在水下潛航80多天以後,有的艇員最後只能被抬出核潛艇;而我國的核潛艇在水下航行90天,艇員們仍能精神抖擻地走上碼頭。這充分表明,我國核潛艇的品質是一流的!
作為一個具有鋼鐵般意志、歷盡千辛萬苦的人,黃旭華對人生有獨特的闡釋:“在事業上,我是永不滿足,寸步必爭,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在個人生活條件、物質待遇方面,我的座右銘是十六字:與世無爭,知足常樂,與人為善,助人為樂。”在事業上,黃旭華可以說是“入世”的,是永遠大膽地進取;在物質享受上,黃旭華是“出世”的,總是以別人為先,而自己總在後面。這需要有多麼博大的胸懷!在設計我國第一艘戰略導彈核潛艇的時候,根據有關資料透露,某國為了加強導彈發射時艇身的穩定性,專門設計了一節艙來放置一個重達65噸的大陀螺,但這就影響了核潛艇的速度。在設計時,我們有的技術人員也主張按照某國的搞法,理由是若不這樣搞,難保不出事,出了事不好交待。
黃旭華認為,對待外國資料,我們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除了要用放大鏡顯微鏡去看以外,必要時還要用照妖鏡。他帶領設計人員經過反復計算、研究,終於通過調整核潛艇內設備佈局解決了這一難題。事後獲得的資料表明,某國並沒有這樣搞,所謂放置陀螺一說,只是該國為後來者擺下的迷魂陣而已。
筆者問黃旭華,當時那麼做要冒一定風險,有沒有考慮過,若失敗了,對自己的名譽、地位會有什麼影響?黃老說:“當時我沒有考慮過什麼自己的名譽、地位問題,在價值上億的核 潛艇面前,我個人的名譽、地位算得了什麼?我只不過是尊重科學,服從真理,對我們自己的研究結論有信心罷了。”
到過300米的極限深度,成為世界上核潛艇總設計師親自下水做深潛試驗第一人。
何止是名譽、地位,為了核潛艇事業,黃旭華連性命都押上了。在核潛艇研究所,人們給記者講述了黃旭華親自下核潛艇做深潛試驗的故事。1988年初,核潛艇在南海做深潛試驗。所謂深潛試驗,是指核潛艇下潛到極限深度。懂行的人都深知這是非常危險的。20世紀70年代末,美國核潛艇“長尾鯊”號做深潛試驗時,當快 接近極限深度——300米時出事了,核潛艇和艇上160多人葬身於海底。我國在進行深潛試驗前,黃旭華與同事們檢查了每一塊鋼板、每一條焊縫、每一根管道,確認萬無一失以後才決定試驗。
為了給試驗人員增加信心,按規定可以不下艇的黃旭華,堅持親自下艇。100米、200米、250米、300米,這時,核潛艇的艇殼每平方釐米要承受30公斤的壓力,巨大的水壓使得核潛艇的多處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在水下300米深處時,聽起來真有點令人毛骨悚然。黃旭華鎮定自若,指揮試驗人員記錄各項資料。300米深潛試驗成功了!黃旭華成為世界上核潛艇總設計師親自下水做深潛試驗的第一人。
核潛艇研究所職工對記者說:你們真得好好寫寫他。他則反復向記者強調:投身國防科技事業的人,遠遠不止我一個。
作為一個曾經“官”至廳級的核潛艇研究所所長(現為名譽所長)、一個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黃旭華當年的待遇確實令記者大為驚詫:他的辦公室裏沒有空調(其他所領導也是如此),全所有空調的房間除了接待室以外,就是安放了貴重儀器的一些試驗室。論收入,黃旭華當年每月總共能拿到1100多元,這已經算整個核潛艇研究所最高的了;論住房,1982年,黃旭華擔任所長時分房,沒有人願要頂層和一樓,他挑了頂層,所裏 的黨委書記挑了一樓——所領導“頂天立地”。
夏季,黃旭華的室內溫度經常達到39.5攝氏度,而直至去年,他才在家裏裝了一台空調。冬天,由於沒有暖氣設備,家裏常常是1~5攝氏度的低溫。論用車,黃旭華和其他所領導都沒有專車,所裏最好的兩輛小車是買了幾年的“桑塔納”。接過黃旭華遞來的名片,上面不管是辦公室電話還是家裏電話,都是分機號碼,記者思忖黃老家裏一定有直撥電話,不過沒印到名片上;一問:沒有。由於嚴格的保密制度,長期以來,黃旭華不能向親友透露自己實際上是幹什麼的,也由於研製工作實在太緊張,從1958~1986年,他沒有回過一次老家海豐探望雙親。直到近年,他的事蹟逐漸“曝光”,親友們才得知原委。
怪不得當得知筆者是來采寫黃旭華的有關事蹟時,核潛艇研究所的一位中年職工動情地對筆者說:“你們真得應該好好寫一寫黃總!”而黃旭華則反復向筆者強調,從五六十年代就投身國防科技事業的人中,像他這樣的人,遠遠不止一個。
為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卻把名利看得淡如水——黃旭華,以及許許多多像黃旭華那樣的人,是中國知識份子最優秀的一群。筆者由此想到了一句最恰如其分的讚語:他們就是魯迅先生所講的——“中國的脊樑”。
黃旭華(1926年3月12日- ),中國核潛艇之父 ,廣東汕尾人 ,1926年3月12日出生於廣東省汕尾市紅海灣區田墘鎮 ,祖籍廣東省揭陽市揭東區玉湖鎮新寮村,交通大學1949屆校友 ,中船重工集團公司719研究所研究員、名譽所長,中國第一代攻擊型核潛艇和戰略導彈核潛艇總設計師。開拓了中國核潛艇的研製領域, 1994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湖北省科協榮譽委員,曾任前中國船舶工業總公司719研究所副總工程師、副所長、所長兼代理黨委書記、以及核潛艇工程副總設計師、總設計師、研究員、高級工程師等職。
2014年1月,黃旭華當選中國中央電視臺2013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 2017年10月25日,獲2017年度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11月9日,獲得第六屆全國道德模範敬業奉獻類獎項。
黃旭華為中國核潛艇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在核潛艇水下發射運載火箭的多次海上試驗任務中,作為核潛艇工程總設計師、副指揮,開拓了中國核潛艇的研製領域,被譽為中國核潛艇之父。
黃旭華(1926年3月12日-),原籍廣東省揭陽市,出生於廣東省汕尾市,核潛艇研究設計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1944年畢業於桂林中學,1945年被保送入中央大學航空系;1945年7月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交通大學造船繫船舶製造專業;1949年畢業於國立交通大學。中國船舶重工集團公司第719研究所研究員、名譽所長,參與開拓中國核潛艇的研製領域。
由於嚴格的保密制度,長期以來,黃旭華不能向親友透露自己實際上是幹什麼的,也由於研製工作實在太緊張,從1958~1986年,他沒有回過一次老家海豐探望雙親。直到2013年,他的事蹟逐漸“曝光”,親友們才得知原委。
1988年南海深潛試驗,黃旭華順道探視老母,95歲的母親與兒子對視卻無語凝噎,30年後再相見,62歲的黃旭華,也已雙鬢染上白髮。面對親人,面對事業,黃旭華隱姓埋名三十載,默默無聞,寂然無名。
1979年黃旭華被任命為中國核動力潛水艇(核潛艇)副總設計師之一(第一任總設計師為核動力科學家彭士祿,另兩位副總設計師為核動力工程專家趙仁愷和潛射飛彈專家黃緯祿)。中國首艘第一代攻擊型核潛艇(091型)1970年12月26日下水、1974年8月1日服役,首艘中國第一代戰略彈道飛彈核潛艇(092型)1981年4月30日建成下水,1982年10月中國第一代戰略彈道潛射飛彈由潛艇水下試射成功;1983年2月,彭士祿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六機械工業部(船舶工業部)副部長兼總工程師轉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水利電力部副部長兼總工程師,由主持負責核潛艇工程轉為主持負責和平開發利用核能核電站建設工程 ,黃旭華繼任為中國核潛艇第二任總設計師。1994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
2017年11月,當選為第六屆全國道德模範。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11月17日舉行的全國精神文明建設表彰大會上扶著黃旭華坐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