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舞集戶外演出“關於島嶼”- 林懷民寫給台灣的情書+林懷民的藝術情結
雲門舞集戶外演出關於島嶼 林懷民寫給台灣的情書
中央通訊社 發稿時間:2018/07/28 20:51
(中央社記者汪宜儒台北28日電)「經歷近100天在各地的流浪、時差,今天在這裡看到大家,我知道,我們回家了。」雲門舞集免費戶外公演今晚在台北國家兩廳院藝文廣場登場,藝術總監林懷民在開場時感性說著。
今年是雲門免費戶外公演的第23年,林懷民說,舞團上半年跑了墨西哥、遇上大地震,接著又到北美40天、歐洲50天,2週前才剛從巴塞隆納回來。他說戶外公演是自己跟舞者們每年最期待的演出,他特別感謝長年支持的國泰人壽,也感謝現場120多位的學生義工。
每一年,在夏日晚風吹起的時節,雲門都會在廣場免費公演,已成了許多人的共同回憶。國家兩廳院藝術總監劉怡汝在致詞時就說:「雲門的戶外公演,已成為台北觀眾每年重要的文化慶典跟儀式。」林懷民也曾說,戶外是雲門精神上的家,雲門最早創立就是要為了鄉親演出的,因此每一次的戶外演出,就是雲門初心的體現。
對觀眾而言,23年的雲門戶外觀賞經驗已成訓練,中午時分已有觀眾打著陽傘、鋪上地墊卡位。開演後,現場湧入了近3萬觀眾,許多人攜家帶眷,將野餐墊、摺凳、充氣座椅紛紛擺上廣場,場面盛大溫馨,就連線上直播也吸引了3萬人次的關注。
今年的演出舞碼,是林懷民發表於去年、寫給台灣的情書「關於島嶼」。舞作開場,屏幕打上這麼一段文字:「颱風,地震,內鬥,像世界許多地方,島嶼經常面臨災難與挑戰,但它的居民始終沒有喪失仰望星空,往前走的能力。」
隨即,蔣勳溫暖的嗓音開始吟誦關於台灣、關於島嶼的詩文字句。在漢字構成的投影背景前,舞者緩動而起,舞出一幕幕象徵島嶼子民數百年來經歷過的困頓、掙扎、追尋與期望。
今年雲門的免費戶外公演還有一場,將於8月4日晚間在屏東縣立田徑場演出。
林懷民退休作品《關於島嶼》 反思台灣歷史、生活
2018/07/29 08:36:31 民視新聞
雲門舞集戶外公演邁入第23年,週六(7月28日)晚上在國家兩廳院藝文廣場演出,現場人潮擠得水洩不通。這部《關於島嶼》的舞作,是創辦人林懷民構思《台灣系列》的終極篇,剛結束歐美巡演的他說,看到大家就知道我們回家了,也最期待在故鄉的演出。
作家蔣勳用著沈暖的嗓音,朗誦名家詩詞,舞者用身體演繹出力與美的結合。這部《關於島嶼》,是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所構思的作品,他以當代手法,反思台灣歷史、風土、文化跟生活。
第23年的戶外公演,晚間在國家兩廳院藝文廣場演出,現場座無虛席,連階梯也是滿滿人潮,才剛結束歐美巡演的林懷民說,在故鄉的演出別具意義,林懷民說「今天看到大家,我們知道我們回家了,這是所有舞者跟我最期待的場地,跟最期待的演出。」
不少鐵粉一看就是好幾十年,雲門舞集走過45個年頭,林懷民日前也宣布,將在明年(2019年)退休,讓人相當不捨。
林懷民的退休作,看得出他對台灣滿滿的愛,而足跡踏遍全球的雲門舞集,每年夏天都會在台灣各地免費演出,讓國人也都能共同感受,這份名揚海外的驕傲。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宣布要退休!他選在雲門舞集45週年前夕,宣布2019年底,將把藝術總監交棒給雲門2的藝術總監鄭宗龍接任,消息震撼藝文界。林懷民下午出席第90齣舞作"關於島嶼"的彩排,說沒要告別,只是想交棒給專業的年輕人,退休後想在家裡洗衣打掃,好好過日子!
激烈的肢體動作,舞者用現代舞詮釋,台灣面臨災難跟挑戰,居民勇於面對的民族性,這是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睽違四年再推出的新作「關於島嶼」。
紀念雲門舞集創辦45週年的大作正要上演,但沒想到,70歲的林懷民,卻藉機宣布,2019年底,將從藝術總監一職退休,交由雲門2的鄭宗龍接任。
語氣輕鬆,要大家別緊張,70歲的林懷民,原本是著名小說家,1973年創辦雲門舞集,是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他自學編舞,從《白蛇傳》、《九歌》、《流浪者之歌》等舞作歷演不衰,不只台灣巡演,還長年在海外,是國際舞台最活躍的華人表演團體。林懷民坦言,想交棒,已經很久了!
其實,林懷民去年因為車禍,右腿粉碎性骨折,就開始有退休傳聞,他不諱言的說,因為腿受傷很忙碌,退休要開始學習怎麼生活!
強調不是向觀眾告別,只是宣告退休,將繼續擔任雲門基金會董事,而且還會繼續創作下去,只是要把他一手打造的舞團傳奇,傳承給新世代!(民視新聞陳姵妡、莊柏驊、SNG小組台北報導)
林懷民(1947年2月19日-),臺灣嘉義縣新港鄉人,現代舞蹈表演團體雲門舞集創辦人與藝術總監,作家、舞蹈家與編舞家。林懷民為國立政治大學新聞學士、美國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2006年獲選為Discovery頻道《台灣人物誌》的6名主角之1。
雲門舞集總監林懷民宣佈退休!就在70歲的林懷民即將在本月底推出第90號作品《關於島嶼》之前,林懷民決定於2019年自藝術總監一職退休,退休後繼續擔任雲門基金會董事。至於繼任者將是目前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於2020年接任,林懷民的作品未來也可在鄭宗龍的規劃下繼續演出。今年70歲的林懷民原本是位小說家,於1973年創立雲門舞集,是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今年是雲門45歲週年,雲門舞集的八里排練場曾在2008年被大火燒毀,卻沒打倒林懷民,新的劇場座落在淡水,他也帶領雲門舞集創作更多精彩的作品。去年底,林懷民在「重仁塾」的演講中,回想自己一路走來的歷程,淚流滿面…
「願」的另一個寫法是「愿」,就是想起原來的本心。願景是夢想,是最初的想像,不能變質或走味。
一個人的人生,什麼都可以被拿走,只有夢想不能。
不過,當時喜歡跳舞的人幾乎都不敢說,因為台灣沒有這種行業。
跟其他的台灣孩子一樣,從小父母對我的願望就是考上台大。但初中時,我開始喜歡看小說,試著投稿後,第一篇小說刊登在《聯合報》副刊,領到三十塊稿費。這筆錢當時能拿來看十幾場電影,但因為喜歡看跳舞,於是我把這筆錢做為學舞的費用,上了生平第一次舞蹈課。
高中,我念衛道中學,寫了三年小說;大學時繼續寫,畢業後,我出了兩本小說,因而拿到獎學金,前往美國研讀小說創作。愛荷華大學英文系要求我們除了文學之外,必須接觸其他藝術,舞蹈當然就是我不二的選擇。 一九六○年代的台灣是高度戒嚴的時代,人們沒有安全感,對許多事情都不信任。但那也是一個偉大的年代,從巴黎、東京、芝加哥、紐約,各大城市的學生運動都在蓬勃發展,年輕人覺得可以改變陳腐的世界。
馬丁.路德.金恩牧師(Martin Luther King, Jr.)在華盛頓宣告:「I have a dream」,空前的遊行人數展現令人震撼的力量。 當時,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John F. Kennedy)鼓勵年輕人組織「和平工作團」,到第三世界、落後國家服務,進行教課、醫療等活動,對我影響很深。我還記得在美國讀書時,一起合租公寓的室友,有一天突然跟我說再見,說他將參加和平工作團,前往剛果。直到今天,和平工作團仍在繼續運作,提供各國年輕人深入認識世界的路徑。 而青年運動的震央在中國大陸,文革正在如火如荼進行。
我在海外,看到他們的《人民畫報》,有些內容讓我非常感動:年輕人受了簡單的醫療訓練,背了包包,便以「赤腳醫生」的模樣深入民間,進入內陸去救苦扶傷。儘管在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國家、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些從青年身上展現出的面貌和奉獻精神,都在在鼓舞著我。
一九七二年,我學成回國,碰上台灣退出聯合國、發生釣魚台事件。剛回來的我,充滿理想和實踐的熱情:「I am ready to go,不管做什麼!」這是我內心的吶喊。正好當時有人請我去教跳舞,和李泰祥先生一起工作。我聽到了「台灣沒有舞團,我們應該有自己舞團」的聲音,開始促動創辦「雲門舞集」的心念。 深入民間,為普羅大眾演出 從「赤腳醫生」青年上山下鄉看到的力量,讓我決定創辦舞團的初衷,是為了深入民間,為草根和普羅大眾演出,我們決定要跳舞給台灣人看。
至於取名「雲門」,典故則來自《呂氏春秋》,「雲門」是傳說中黃帝時代舞蹈的名稱,雖然舞容舞步均已失傳,卻留下這個美麗的舞名。 雲門的第一場售票演出,在中山堂舉辦,當時掀起大轟動。不過,在這之前,我沒有任何職業舞團經營經驗,所以心理壓力大到曾經忍不住對一起參與的年輕舞者說:「兩年後,你們就接過去做吧!」 既然一切只能從零開始,我也只能傻傻地埋頭展開,就從最基本的怎麼宣傳、怎麼賣票做起。
戒嚴時期,演出活動舉辦的流程非常繁瑣,必須向各地縣市政府申請演出許可,然後帶著幾千張票,一張一張加蓋稅印,再派票到各地,之後收回憑證。這些複雜的作業是今天難以想像的。 演出所需要的道具和設備也是一大難題。當時根本沒有師傅會做現代舞服裝。民族舞蹈的演出服,一個版型可以做出幾百件成衣,但現代舞所需要的舞衣,卻只能一版一件,完全不合成本。於是,我只好自己和服裝行老闆一起去買布、染布。
令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是,演出《寒食》時,我需要一件後擺極長的衣服,卻找不到任何適合的布料。最後,我們到成衣工廠買了製作風衣用的布,在服裝行所在的巷子中,選定一個晴天,由老闆的家人管制交通進出,在地上鋪滿報紙,現場攤開來裁剪。就是靠著這樣的土法煉鋼,一步一步克服演出過程中的每一道關卡。
演出結束後,外界評論一致讚譽雲門的演出。有人疑惑,為什麼年紀輕輕,我卻能認識這麼多人,做這麼多事?其實,剛開始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我有熱忱,拼命打電話、寫信,獲得一個個碰面討論的機會。我相信,只要走出一步,每個人都會幫你忙。 不過,這並不表示,他們有「義務」幫忙。
求助被拒絕,事實上,才是天經地義。
像我曾跟朋友一起到西門町張貼演出海報。整個下午,只有一家皮鞋店願意讓我們貼在他的店外面。我的朋友氣死了,罵他:「這麼不支持藝術!」但我的回應是:「你也沒有特別支持賣皮鞋啊!如果他拿一張賣皮鞋的海報到你的店裡,你願意讓他貼嗎?」沒有任何協助是天經地義的,對方只要願意伸出一點援手,我都非常感激和感動。
「因為我很年輕,因為我投入藝術,社會就要無償支持我、鼓勵我。」這種想法並不可取。即使到今天,我都認為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首先需要彰顯自己的價值;能夠凸顯價值後,若仍得不到好的回應,那麼認命做好,也是出於自己的決定。 一九七八年,雲門演出《薪傳》,演繹唐山過台灣的那一段移民史,以《思想起》為配樂,於嘉義體育館演出。
選在嘉義的原因,其一,因為我是嘉義新港人;其二,因為新港屬於早期的「笨港」地區,是移民期間漢人來來去去的所在。根據歷史記載,西元一六二四年,顏思齊與鄭芝龍率手下二十多名兄弟從平戶亡命到笨港上岸,建立「笨港十寨」,是中國人第一次真正在台灣落腳生根的開始。
不過,背後另一個更重要的考量,是嘉義體育館遠離台北的警備總司令部,我們得以在戒嚴時代肅殺的氛圍下,爭取一段地理和距離形塑出的緩衝氛圍,完整演出。
當晚,嘉義體育館坐了六千多人,大家在發自內心的感動中哭泣、呼喊、嘶吼。警備總部沒有找上門來,因為演出隔天一早,美國就宣布中美斷交,於是,國民黨政府反而肯定《薪傳》的內容有助於凝聚向心力和同舟共濟。
《薪傳》呈現先民渡海的辛酸,但說的更接近雲門自己的掙扎。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我們什麼都沒有,只是會跳舞而已。不只服裝自己來、舞台自己搭,票也靠自己賣。但不管到任何地方,滿滿的觀眾都用熱切的眼神和掌聲回應雲門的演出。
有一次到台東池上表演,一個阿桑尋到後台找我,緊緊握住我的手說:「林先生,剛剛在演什麼,我都看不懂,但是我看得好感動、好感動。」舞蹈不是說文解字,舞蹈是用生理躍動帶動觀眾的心靈跳動,這位阿桑就是最好的觀眾。
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發生,許多人入獄。有些在雲門跳舞的年輕朋友的家人,希望他們返鄉開舞蹈社,因為薪水太少;但他們都仍然堅持著要做的事,沒有人服輸。那年,我們第一次到美國演出,從東岸演到西岸,長達8週。中美斷交後,透過我們,終於有機會在國際上聽見台灣的聲音。
只是,回到台灣,我忍不住自問:跳這麼多舞給外人看,台灣的觀眾呢?在國外演出,有人提供吃住和一點小錢,但下了飛機,我卻發不出薪水。演出動力來自觀眾的鼓勵 對雲門的舞者來說,他們渴求的不是金錢報酬,而是到各地演出。台下看的可能都是自己的叔叔、阿姨、鄰居,這是最大的滿足。因此,任何地方,只要願意給一點微薄費用,我們就到現場表演,員林、埔里等等很多鄉鎮都有我們的足跡。
一九八一年,雲門第一次前往歐洲,九十天跑了七十一個城市、演出七十三場。每天都在巴士上度過,演出、睡覺、隔天醒來又坐上巴士奔波,趕場演出非常辛苦,許多舞者在車上都默默掉淚,但對我們而言,卻是非常好的鍛鍊。 當我們在歐洲跑來跑去時,遇到許多台商,幾乎清一色都穿著藏青色的西裝。就算不太懂外文,但手上拿著一本字典,便勇敢闖天下。
當時要申請簽證非常不易,然而即便拿不到簽證,他們照樣毅然決然闖關,到異國做生意,展現「免驚,向前走」的精神。雲門也和這些台商一樣,一起在外打拼,我感覺非常棒。
一九八三年,國立藝術學院(現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創辦舞蹈系,即便先前再三推辭,校方卻堅持,沒有我加入,舞蹈系就不成立,因此那年開始,「蠟燭兩頭燒」成為我的寫照,一邊忙舞團,一邊忙系上工作。可是即使這麼忙,經濟依舊沒有改善,我漸漸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遂在一九八八年,決定停下雲門舞集。
做出這個決定,經過兩年的思考。最初餓著肚皮跳舞的第一代舞者,有人已經結婚生子,而我能付出的薪水卻依舊那麼少。因此,利用雲門暫停的這兩年,我逐步為這些舞者安排出路,各地邀約也慢慢完成。
現實因素之外,更深層的一個理由,是我不曉得自己還可以編出什麼舞。經濟起飛,股市站上一萬點,整個社會一切向錢看的同時,藝術卻沒有得到更多重視。雲門的點點滴滴,整理過後只留下一牆紙箱,記錄著那些年的身影和斷續時光。
停下雲門的期間,我到海外念書。三年後,一九九一年,我從美國回來,從中正機場搭計程車回八里住家的路上,計程車司機從聲音認出我,他問:「為什麼你把雲門舞集停掉?」 我對他說明種種辛苦的原因。
到了目的地,他才對我說:「林先生,每個行業都很辛苦,像我們在台北這種交通下還要開計程車的,也有自己的辛勞。我能體會雲門的困難,但台灣還是需要雲門舞集,加油!」 聽完後,我傻傻站在原地,看著漸漸開遠的計程車,感覺無比羞愧。
在那個月裡,我聽了十幾個計程車司機對我講過類似的話。例如,有個從軍隊中退役下來的老司機,說自己從沒看過雲門表演,但台灣就這樣而已,少了雲門,就更少了一些什麼。 我開始從他們的口中慢慢理解到:什麼叫文化,什麼叫文化的感染力。
停下來,才有力氣看清前方
回頭看,我始終覺得,把雲門停掉,是這輩子做過不錯的決定之一。因為我慢慢整理好對雲門的思考。之前不斷驅策自己往前,一旦停下來,才有抬頭的力氣看清前方。想的不再只是今年的邀約如何履行,更重要的是明年、三年後、十年後,我們能做些什麼。「大不了,再解散一次!」之後成為我們很大的本錢,因為不怕失敗,才有往前衝的勇氣。
雲門再回來之後,我們都變成熟了。團隊有更好的運作,事情想得更遠、更深,一切往我預計的方向發展,有了今天大家看見的雲門。 雲門的舞,有自己的語言和表達方式。像一九九八年的《水月》,就是典型的雲門作品,不東不西、不古不今,但有自己的脾氣。二○○三年它獲得《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選為當年最佳舞作,距離創辦雲門已過了二十五年。
很多事都需要時間累積,包括舞者的扎實訓練,也包括舞作內涵和社會、文化氛圍的相互呼應。 蹲馬步是雲門舞者的基本要求,在四十分鐘裡,舞者身體完全沉下,訓練肌肉從地上找到力量。剛入門的舞者會覺得枯燥和肉體煎熬,但最重要的基礎學完後,他就自由了。雲門的舞者每天透過蹲馬步的嚴格自我要求,找到身體動的節奏。
跳舞和其他藝術一樣,需要天分,但天分不能當飯吃。若過度倚賴,反而不到兩天就會受傷,所以每天的練習絕對不能偏廢。雲門的舞者當然也渴望放假,但放假愈久,他們反而愈希望趕快回來跳舞,因為身體自然的機制和記憶已經形成,休息愈久,之後愈需要長時間才能回復。所以,雲門舞者就跟上班族一樣,每天要花八小時跳舞。如同其他的行業,功夫就是時間,花了時間,才能「到位」。
雖然重啟雲門後,運作逐漸趨向穩定,但政府補助只佔全年經費的二十%,再加上企業界支持,經費還是不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球巡演之外,募款是我們每天都得面對的工作。
這狀況當然不是台灣獨有,事實上,全世界的藝術工作者都面臨相同困境。只是,沒有人料到,一場無預警的大火,再次把我們推到了臨界點。
二○○八年農曆大年初五,八里大排練場發生大火。那是春節假期最後一天的凌晨,電線突然走火。大火撲滅後,我請協助救火的消防隊弟兄抽根菸,跟他們說「謝謝」,大火時個個奮不顧身的他們,當下卻顯得非常難為情,說沒幫到什麼。他們是多麼古意的人,而這就是台灣人的人情!
那場大火帶給我很多觸發,感激之外,向來站在台上接受掌聲的我們,真的比這些打火弟兄更了不起嗎?不,他們更偉大。
浴火重生,沒有時間難過 那天晚上火快救完時,我打電話請雲門的幹部過來,他們看到火場,有人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擦乾眼淚,團隊馬上緊急開會,到早晨六點左右,把新聞稿寫好,告訴所有人:所有國內外合同都會履行,演出照常。我們沒有時間難過。
清理火場和趕製服裝道具同時進行,一個月後,我們在紐約古根漢美術館演出,然後到歐洲巡演。在西班牙的旅館,看到鴿子從眼前教堂的尖頂飛過,我突然意識到雲門的所有都被火燒毀,三十五年的演出道具與歷史資料付之一炬,那一瞬間,我才開始流下眼淚,距離失火已經過了整整兩個半月。
演出、做事、尋找新的基地,一切重建的步伐馬不停蹄地進行。社會捐款不斷湧入,甚至有小朋友把自己的一百塊零用錢捐出。最後,是美國芝加哥的阿法伍德基金會(Alphawood Foundation Chicago)挹注五百萬美元,補足剩下需要的經費,因為基金會的創辦人佛雷德.埃克納(Fred Eychaner),早從一九九○年代起就看著雲門演出。
大火後,技術人員出國上課,學燈光、舞台的專業技術,行政人員研究各種相關法律,我們都知道,這次一定要蓋出自己的房子,往後幾十年的基礎才能穩固。我們學著怎樣蓋房子、什麼是商業模式,所有的募款專款專用,在新的雲門基地裡,我知道,接下來更大的挑戰,是拿這個基地能做些什麼。
現在,大家來到淡水雲門,可以看到一個安靜、也讓人開心的園地。若是希望創作的年輕朋友過來,我們給予空間、時間,甚至一點點經費,讓他們利用場地,慢慢經營作品。我在意的是整個台灣的文化根基,當我和我的作品,終有一天離去之後,往後仍然有源源不絕的新生作品,繼續跟台灣社會對話。
每次雲門到國外演出,總被大篇幅報導,可說是台灣在國際媒體上最燦爛的存在,但回到我一輩子最好的舞評,並非如《紐約時報》般權威媒體的全版專文報導,而是有一年我參加大甲媽祖遶境,走到半夜,四周昏暗無光,只有鈴鐺作響。突然有個農村婦人,跑過來緊緊抓著我的手說:「林先生,感謝你美麗的藝術。」說完後,她就走回遶境的隊伍,消失無蹤。
美國歌手巴布.狄倫(Bob Dylan)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這個世界不但不是由上帝掌管,也不是由魔鬼掌管。」是好是壞,是苦是樂,都由我們自己掌控。如同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在小說中所寫的:「明天太陽升起時,我要越過那道圍牆。」
不管碰到任何事情,都要不怕失敗,勇敢去闖,「免驚!」 永遠要記得,堅持夢想和初心,是世間最大的力量。 Profile 一九四七年次,政治大學新聞學系、美國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留美期間正式習舞,一九七三年創辦「雲門舞集」,一九九九年創立「雲門2」。經常從亞洲傳統文化與美學汲取靈感,編創充滿當代意識的舞作,是國際推崇的編舞家。
雲門舞集是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也是華語社會的第一個當代舞團。舞碼豐富精良,不僅有傳統美學的衍化,文學、歷史的再詮釋,乃至社會現象的反應,皆包含在內。除了正式劇場的公演,雲門每年在台灣不同城市舉行大型戶外演出,已內化為台灣文化的一部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dPW0pqgo_w
時間的祕密 林懷民與雲門舞集的故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ej3FqvV7IY
雲門舞集《關於島嶼》 舞盡林懷民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