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觀歷史~掌上可舞趙飛燕、豐腴瑩潤趙合德】

「飛燕」早已是中文世界裡的一個符號（例如成語「燕瘦環肥」），歷代詩人對她歌詠不絕，知名度遠勝貂蟬。她之所以擠不上中國古代「四大美人」，主要是因為她有點壞，並非「女性標竿」。

話說趙飛燕是西漢成帝劉驁的第二任皇后，她除了美貌之外， 最大的特色是「瘦」（或說好聽一點，是苗條），成語「燕瘦環肥」，指的就是她和楊貴妃。她瘦到什麼程度呢？最傳神、但也最誇張的說法，是「掌上可舞」。

今天流傳下來的趙飛燕和她妹妹的故事，在正史《漢書》裡記述甚少，但近乎小說的野史《飛燕外傳》及一部奇幻怪書《西京雜記》卻著墨甚多，而且影響深遠，連後來的一些正派史書如《資治通鑑》都部分採用了它們的記述。不過，中國歷史本來就是真實與傳說的大集合，所以這裡敘述的是主流版本。

趙飛燕本名已不可考，《飛燕外傳》說她本名宜主，因家傳彭祖祕方，善於氣功，而長得纖細輕盈，故人稱「飛燕」。正史《漢書》有關她出生的記載也十分傳奇：「孝成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初生時，父母不舉，三日不死，乃收養之。及壯，屬陽阿公主家，學歌舞，號曰飛燕。」大意是說：趙飛燕的父親（趙臨）是官府家奴，她出生的時候，父母不想養活她，把她丟棄。未料過了三天發現她還活著，驚異於她強韌的生命力，因此決定把她養大。長大之後，她成了陽阿公主家裡的歌妓實習生，開始學習歌舞，因舞姿輕盈，「飛燕」之名就是這樣得來的（此一說法比較可信）。

有一天，漢成帝微服冶遊，經過陽阿公主家就進去坐坐。趙飛燕奉命出來表演歌舞，成帝一見之下龍顏大悅，馬上把她納入後宮，迅速獲得寵幸。

關於床上臨幸的細節，一般正史是不會記載的，這時候，就成了《飛燕外傳》這種野史大加發揮的舞臺，它是這樣寫的：「飛燕瞑目牢握，涕交頤下，戰栗不迎帝。帝擁飛燕，三夕不能接，略無譴意。」意思是說：趙飛燕閉著眼睛、雙拳緊握。淚流滿面，全身顫抖不能交合。成帝連續三個晚上抱著飛燕，都無法完成洞房。但成帝一點也不怪她，還在別人面前稱讚她：「豐若有餘，柔若無骨，遷延謙畏（欲迎還拒），若遠若近，禮義人也。」

趙飛燕自此大受寵幸。她是個好姊姊，「呷好道相報」，馬上向皇帝推薦自己的妹妹入宮，同樣獲寵，雙雙被封為「倢伃」，貴傾後宮。這個妹妹，正史上未記其名，但《飛燕外傳》給了她一個日後震爍中國後宮色情史的名字—趙合德。

                 

趙合德：床上巨星

中國歷史上，趙飛燕的名氣比妹妹大很多，光以後世騷人墨客歌詠的作品來說，趙飛燕的詠嘆調篇數跟西施、王昭君不相上下，關於趙合德的則少之又少。原因之一，可能跟她在正史上沒有名字有關。第二，她被發掘的經過沒有姊姊那麼富傳奇性。第三，她的所作所為比姊姊壞上許多倍。中國古代詩人多少有點「精神上的性潔癖」，因為歌頌的對象往往即是他們投射（自憐）的對象。對象有缺點，可以原諒（例如趙飛燕、楊貴妃），若是個徹頭徹尾的「美麗壞女人」，他們是下不了筆的（所以，歌詠武則天的詩也絕少）。

論知名度和形象，姊姊大贏妹妹。不過，論床上功夫和得寵，趙合德絕對比姊姊高明許多。《柏楊版通鑑紀事本末》第四冊，書名即是《床上巨星趙合德》，這麼重口味的書名在一般通史類書籍非常罕見。柏楊在該書前言中解釋，這一冊取了這樣的書名，目的就是替趙合德「平反」。因為在宮廷色情史上，她絕對稱得上是巨星，她的本事，是趙飛燕及後世絕大多數後宮名媛望塵莫及的。

話說趙合德獲姊姊引薦入宮後，由於她「膚如凝脂，豐腴瑩潤」，馬上艷光照八方。《資治通鑑》引用了這麼一個小故事：趙合德初入宮時，從成帝的祖父宣帝時代起即擔任宮廷女官的「披香博士」淖方成，有次剛好站在她後面。她見識到趙合德的魅力後，吐了一沫口水，說：「此禍水也，滅火必矣！」

按照陰陽家的五行理論，漢朝得天下的圖騰是火，而趙合德被視為禍水，所以會讓漢朝滅亡（但後來證明這並非事實），因此，後世漂亮的女人被稱為禍水，都是拜趙合德所賜。話說洞房當晚，成帝快樂得不得了。兩人體驗遍了各種招式，從此跟趙合德難捨難分，盛讚她的肉體就是他的「溫柔鄉」。

關於趙飛燕、趙合德姊妹的身材，《西京雜記》裡做了一番比較：「趙后體輕腰弱，善行步進退，女弟昭儀不能及也。但昭儀弱骨豐肌，尤工笑語。二人並色如紅玉，為當時第一，皆擅寵後宮。」這段話意思是說：趙飛燕腰瘦、體態輕盈，走起路來特別婀娜多姿，這是妹妹比不上的。但趙合德骨架小而豐滿，笑起來特別有魅力。兩人的膚色都像紅玉般有光澤，無人能及，因此寵冠後宮。

論外表，兩人各有千秋；但是論媚功，妹妹恐怕大勝姊姊。《飛燕外傳》記述，有一次，趙合德晚上「洗澎澎」，浴室裡點了蠟燭，成帝暗中從帳幔外偷窺，侍女偷偷告訴合德。合德於是披上浴巾，叫侍女把蠟燭撤走。第二天，成帝用黃金賄賂侍女，要她別聲張。但侍女很狡詐，不守承諾，每次發現成帝偷窺，就告訴合德。這種遊戲，三方玩得不亦樂乎。成帝為了偷看自己的小老婆洗澡，花費達百餘金。這個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只能說，有錢人無聊時玩的遊戲，有時候真的讓人難以想像。但這個故事也說明趙合德非常懂得欲擒故縱的心理，吊足了成帝胃口。

                 

趙氏雙姝大亂後宮

依據中國古代宮廷鬥爭的生存法則，光邀寵是不夠的，往往還需要另外兩大「必殺技」—把對手鬥倒，以及生個兒子當「皇上接班人」。前者，趙氏姊妹很快就做到了。她倆既然受寵，當然不甘於只當小老婆（倢伃），第一步是要打倒皇后，而且，她們入宮第一年就這麼做了。

標新立異、以簡潔著稱的《漢書》沒有〈后妃傳〉，后妃的故事都記載在〈外戚傳〉，當中關於趙氏姊妹的陰謀描述得既簡略、又分散各處，閱讀起來很不方便。〈外戚傳〉在「孝成許皇后」的條目裡這麼寫著：「后姊平安剛侯夫人謁等為媚道，祝詛後宮有身者王美人及鳳等。」有關「班倢伃」的條目則有以下記載：「鴻嘉三年（公元前一八年），趙飛燕譖告許皇后、班倢伃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這兩段話綜合起來，意思是說：趙飛燕向成帝誣告許皇后，以及皇后之姊許謁、班倢伃等人施巫蠱之術，詛咒後宮、已有身孕的王美人及大司馬大將軍王鳳等人，甚至連皇帝都受到詛咒。

許皇后曾經受寵。她本來有個兒子，後來夭折了。加上之前連續三年出現日食，大臣谷永等歸咎後宮太盛，她便逐漸失寵，趙氏姊妹進宮後就更不用說了。執掌後宮十四年後，許皇后終因遭到誣告而被廢。至於班倢伃，她是當時的才女（據說她是《漢書》作者班固的祖姑），成帝親自審問她，她嘆息的說：「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身，做好事還不一定得到富貴，再去幹那些詛咒之事又能得到什麼呢？倘若鬼神有知，不會接受這種不臣之人祝禱。若鬼神無知，那詛咒又有什麼用呢？我是不會幹這種事的。」成帝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非但沒有怪罪她，還賜給她黃金百斤，班倢伃全身而退。

誣告成功後，趙飛燕被立為后，妹妹趙合德晉升一級，從倢伃變為昭儀（小老婆第一級）。趙氏姊妹雖然獲寵，卻一直無所出。關於這點，《飛燕外傳》爆料說出了這麼一個東西—「息肌丸」。從前，漢武帝的兄弟、江都易王劉非，有位名叫李陽華的姬妾，跟趙家交情，把這一味傳給了趙氏姊妹。據說這是種有催情、美容作用的香精，塞到肚臍眼裡經融化進入體內，會讓人膚白勝雪。但它的主要成分是麝香，會產生嚴重副作用，長期使用會破壞子宮，導致女性絕經，無法生育。「息肌丸」名氣很大，著名電視劇《後宮甄嬛傳》裡也有它的戲分（小說《金瓶梅》則稱之「香肌丸」）。

然而趙飛燕始終不死心，依然拚命求子，對象卻不限於成帝，不斷跟一些多子的官員、宮奴私通，盼能一舉得男。趙合德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妹妹，全心全力掩護姊姊，甚至對成帝說：「姊性剛，或為人構陷，則趙氏無種矣。」意思是說：姊姊容易得罪人，所以很可能遭人誣陷，如果你相信他們，我們趙家就完蛋了。趙合德說完後還哭得很傷心，因此之後只要有人告發趙飛燕姦情，都被成帝殺掉，以致再沒人敢說話。

但十幾年下來，趙飛燕始終無子。同時，她姊妹倆也不想別人有兒子，《漢書‧成帝紀》就記載了這麼一條：「是歲（元延元年），昭儀趙氏殺害後宮皇子。」但這筆帳依然算在皇后趙飛燕頭上，於是後世有了「燕啄皇孫」這句成語。上述〈成帝紀〉裡關於趙昭儀殺害後宮皇子的記述語焉不詳，但在〈外戚傳〉裡有一份當時官員調查成帝死因的關鍵報告，裡面記述了此事來龍去脈。

原來，成帝雖然寵愛趙合德，偶爾還是會偷吃。元延元年（公元前一二年），他寵幸了皇后宮裡一名叫曹宮的「女史」（後宮女教師），曹宮後來產下一子。趙合德知道後大發雷霆，要求成帝下手諭殺了她們母子。曹宮在獄中自殺。至於皇子，因為違抗皇上命令是死罪、殺害皇子也是死罪，讓殺手們很兩難。同年十一月，宮女總管李南據說拿了皇上的手諭把這名皇子抱走，之後就下落不明。

趙合德是一名心狠手辣的「皇子終結者」，上述「關鍵報告」同樣記述了曹宮事件前一年發生的事—有位名叫許美人的嬪妃（可能跟許皇后有親戚關係），被皇帝臨幸後產下一子。趙合德知道後，對成帝大哭大鬧大發飆，又用手搥自己的咪咪，痛斥成帝違背了「只愛我一個」的盟誓，更質疑他是否有意讓「許氏家族」復興。成帝逼於無奈，只好終結了這個孩子的性命；其他被趙合德逼著墮胎的宮人，更不知凡幾。

由於漢成帝的兒子都被趙合德宰光了，成帝一直無子，綏和元年（公元前八年），定陶王劉欣來朝，他的祖母傅氏賄賂趙氏姊妹，請她們勸成帝封定陶王為太子。趙氏姊妹也想晚年有個靠山，於是答應了。無奈人算不如天算，計畫趕不上變化，第二年，成帝駕崩了—綏和二年的二月十八日，身體向來勇健的成帝當天早上醒來穿衣服，想站起身卻突然手腳麻痺，衣服掉落，無法言語。天亮後不久就一命嗚呼了，享年四十六歲。

照《漢書》以上的描述，他的死因應該是中風。但《飛燕外傳》說得比較重鹹，說是一種叫「慎恤膠」的春藥惹的禍（又名「慎血膠」，近代大學者錢鍾書考證，男女用此膠者久做不敗，如膠似漆，因而得名）。《飛燕外傳》說：「求奇藥，嘗得慎血膠，遺昭儀，昭儀輒進帝，一丸一幸。一夕，昭儀醉進七丸，帝昏夜擁昭儀居九成帳，笑吃吃不絕。抵明，帝起御衣，陰精流輸不禁，有頃，絕倒。」意思是說：有人把這種叫慎血膠的奇藥獻給趙合德，趙合德拿去給成帝吃，吃一顆，「愛愛」一次。有一晚趙合德喝醉了，一連給了成帝七顆（要他當「一夜七次郎」），兩人還嗤嗤笑著上了床。到第二天早上，成帝起來穿衣時，竟然不停流精，沒多久，掛了。

由於成帝是死在趙合德床上的，皇太后王政君下令徹查。這時候，中國史上最厲害的奸雄之一、正港「重金屬搖滾雙面人」（因為傳統歷史說他很會假仙）—王莽出場了。王政君命令當時任職大司馬的王莽徹查皇帝死因。趙合德知道怎麼辯解也是徒然，加上自己作惡多端，清算起來也不會有好結果，乾脆自殺，享年三十八歲。劉欣繼位，是為哀帝，他感念趙飛燕當初協助自己被立為太子，所以並未清算她，還尊她為皇太后。

附錄：

成語「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形容傾城美女讓周遭一切相形失色，但你可能不知道，這八個字其實包含了四位中國古代美女。到底是哪四大美女？

傳說西施在江邊浣紗時，因為魚群見到其容貌太過美麗，紛紛害羞地游回水底。「落雁」則是謠傳王昭君在塞外彈曲時，因為曲調過於憂傷，鳥兒也禁不住難過之情而紛紛落地。

說起王昭君，還有一段民間故事：相傳入宮時，她沒有按照習俗賄賂宮廷畫師毛延壽，結果肖像被故意醜化，才讓皇帝一直沒注意她的存在，讓她成了「深宮怨婦」。直到「昭君出塞」，也就是遠嫁匈奴單于已成定局，漢元帝才驚覺後宮有位絕世美女，大怒之下斬了毛延壽。

「沈魚落雁」其實來自莊子。他在《莊子·齊物論》寫道：「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意指人類和動物對「美」根本沒有一致的認知，就算看到人類認定的大美女，動物們也不會被吸引。這段話也呼應了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哲學。

那麼「閉月羞花」又是哪兩位女子呢？一說閉月是《三國演義》中的貂蟬，不過她是小說的虛構人物，隨著《三國演義》的流行，貂蟬才成為大家口中的四大美女。追根究底，閉月的說法是來自曹植《洛神賦》，其中一段對洛神的描寫：「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是說女神的身影飄忽，像月亮在雲朵中若隱若現一樣。

最後一位「羞花」，謠傳唐玄宗的寵妃楊貴妃到花園遊玩時摸到含羞草，葉子低垂，於是宮中傳言花草都自覺不如貴妃美麗，羞得低下頭來。（殊不知含羞草不識美醜。）

楊貴妃還有個傳說和詩仙李白有關。唐玄宗命李白作的《清平調》中有兩句「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本來是讚美楊貴妃的美貌，連漢朝美女趙飛燕都得要靠化妝才能打平。本來是歌頌楊貴妃的美麗，卻被高力士拿來「政治解讀」，指責李白竟拿身分低踐的趙飛燕比喻貴妃，藉此打壓李白在宮中的氣勢。

相較於21世紀的今天，每星期都有新的「女神」誕生，古代「女神」可是超級限量，衍生出的故事和傳奇也更豐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