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修證指要─本寂無住-5】
【禪門修證指要─本寂無住-5】
─永嘉玄覺─《證道歌、奢摩他頌、毘婆舍那頌、優畢叉頌》
永嘉玄覺(西元六六五-七一三年)俗姓戴氏,字明道,因其是浙江溫州永嘉地方的人,故稱永嘉大師。因為他是以天臺宗的止觀法門為基礎修行方法的人,又得惠能的印可而為禪宗的真傳。故從其著作的性質看,〈永嘉證道歌〉是禪宗的心法,〈奢摩他頌〉、〈毘婆舍那頌〉、〈優畢叉頌〉等所說的止、觀、止觀均等,乃是天臺宗的架構,性格頗見不同,所以有人懷疑〈永嘉證道歌〉或非出於永嘉之手。但在該歌之中提到他自己:「自從認得曹谿路,了知生死不相關」的話,又不能否定是出自永嘉之手筆了。我們推想,〈永嘉證道歌〉是在他見了惠能之後寫的,其他有關止觀的頌文,是他未見惠能之前寫的,先漸而後頓,理由極為明顯。而他在〈奢摩他頌〉中所說的「惺惺」與「寂寂」的兩個原則,也將是修定者永遠有用的好方法。 ─釋聖嚴法師─
〈永嘉證道歌〉
君不見,絕學無為間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陰浮雲空去來,三毒水泡虛出沒。
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卻阿鼻業;若將妄語誑眾生,自招拔舌塵沙劫。
頓覺了如來禪,六度萬行體中圓,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
無罪福無損益,寂滅性中莫問覓,比來塵鏡未曾磨,今日分明須剖析。
誰無念誰無生,若實無生無不生,喚取機關木人問,求佛施功早晚成。
放四大莫把捉,寂滅性中隨飲啄,諸行無常一切空,即是如來大圓覺。
決定說表真僧,有人不肯任情徵,直截根源佛所印,摘葉尋枝我不能。
摩尼珠人不識,如來藏裡親收得,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顆圓光色非色。
淨五眼得五力,唯證乃知難可測,鏡裡看形見不難,水中捉月爭拈得。
常獨行常獨步,達者同遊涅槃路,調古神清風自高,貌顇骨剛人不顧。
窮釋子口稱貧,實是身貧道不貧,貧則身常披縷褐,道則心藏無價珍。
無價珍用無盡,利物應機終不悋,三身四智體中圓,八解六通心地印。
上士一決一切了,中下多聞多不信,但自懷中解垢衣,誰能向外誇精進。
從他謗任他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
觀惡言是功德,此即成吾善知識,不因訕謗起冤親,何表無生慈忍力。
宗亦通說亦通,定慧圓明不滯空,非但我今獨達了,恆沙諸佛體皆同。
師子吼無畏說,百獸聞之皆腦裂,香象奔波失卻威,天龍寂聽生欣悅。
遊江海涉山川,尋師訪道為參禪,自從認得曹谿路,了知生死不相關。
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縱遇鋒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閑閑。
我師得見然燈佛,多劫曾為忍辱仙。
幾迴生幾迴死,生死悠悠無定止,自從頓悟了無生,於諸榮辱何憂喜。
入深山住蘭若,岑崟幽邃長松下,優游靜坐野僧家,闃寂安居實蕭灑。
覺即了不施功,一切有為法不同,住相布施生天福,猶如仰箭射虛空。
勢力盡箭還墜,招得來生不如意,爭似無為實相門,一超直入如來地。
但得本莫愁末,如淨瑠璃含寶月,既能解此如意珠,自利利他終不竭。
江月照松風吹,永夜清宵何所為,佛性戒珠心地印,霧露雲霞體上衣。
降龍鉢解虎錫,兩鈷金環鳴歷歷,不是標形虛事持,如來寶杖親蹤跡。
不求真不斷妄,了知二法空無相,無相無空無不空,即是如來真實相。
心鏡明鑒無礙,廓然瑩徹周沙界,萬象森羅影現中,一顆圓光非內外。
豁達空撥因果,莽莽蕩蕩招殃禍,棄有著空病亦然,還如避溺而投火。
捨妄心取真理,取捨之心成巧偽,學人不了用修行,深成認賊將為子。
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斯心意識,是以禪門了卻心,頓入無生知見力。
大丈夫秉慧劍,般若鋒兮金剛焰,非但空摧外道心,早曾落卻天魔膽。
震法雷擊法鼓,布慈雲兮灑甘露,龍象蹴踏潤無邊,三乘五性皆醒悟。
雪山肥膩更無雜,純出醍醐我常納。
一性圓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
諸佛法身入我性,我性同共如來合,一地具足一切地,非色非心非行業。
彈指圓成八萬門,剎那滅卻三祇劫。一切數句非數句,與吾靈覺何交涉。
不可毀不可讚,體若虛空勿涯岸,不離當處常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
取不得捨不得,不可得中只麼得。
默時說說時默,大施門開無壅塞,有人問我解何宗,報道摩訶般若力。
或是或非人不識,逆行順行天莫測,吾早曾經多劫修,不是等閒相誑惑。
建法幢立宗旨,明明佛勅曹溪是,第一迦葉首傳燈,二十八代西天記。
法東流入此土,菩提達摩為初祖,六代傳衣天下聞,後人得道何窮數。
真不立妄本空,有無俱遣不空空,二十空門元不著,一性如來體自同。
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
嗟末法惡時世,眾生福薄難調制,去聖遠兮邪見深,魔強法弱多恐害。
聞說如來頓教門,恨不滅除令瓦碎。
作在心殃在身,不須冤訴更尤人,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
栴檀林無雜樹,欝密森沈師子住,境靜林間獨自遊,走獸飛禽皆遠去。
師子兒眾隨後,三歲便能大哮吼,若是野干逐法王,百年妖怪虛開口。
圓頓教勿人情,有疑不決直須爭,不是山僧逞人我,修行恐落斷常坑。
非不非是不是,差之毫釐失千里,是則龍女頓成佛,非則善星生陷墜。
吾早年來積學問,亦曾討疏尋經論,分別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
卻被如來苦訶責,數他珍寶有何益?從來蹭蹬覺虛行,多年枉作風塵客。
種性邪錯知解,不達如來圓頓制,二乘精進勿道心,外道聰明無智慧。
亦愚癡亦小騃,空拳指上生實解,執指為月枉施功,根境法中虛捏怪,
不見一法即如來,方得名為觀自在。了即業障本來空,未了應須還夙債,
饑逢王饍不能飡,病遇醫王爭得瘥。在欲行禪知見力,火中生蓮終不壞,
勇施犯重悟無生,早時成佛于今在。
師子吼無畏說,深嗟懵懂頑皮靼,祇知犯重障菩提,不見如來開祕訣。
有二比丘犯婬殺,波離螢光增罪結,維摩大士頓除疑,猶如赫日銷霜雪。
不思議解脫力,妙用恆沙也無極,四事供養敢辭勞,萬兩黃金亦銷得,
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
法中王最高勝,恆沙如來同共證,我今解此如意珠,信受之者皆相應。
了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大千沙界海中漚,一切聖賢如電拂,
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
日可冷月可熱,眾魔不能壞真說,象駕崢嶸謾進途。誰見螳螂能拒轍,
大象不遊於兔徑,大悟不拘於小節,莫將管見謗蒼蒼,未了吾今為君決。
〈奢摩他頌〉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夫念非忘塵而不息,塵非息念而不忘。塵忘則息念而忘,念息則忘塵而息,忘塵而息,息無能息。息念而忘,忘無所忘,忘無所忘,塵遺非對。息無能息,念滅非知。知滅對遺,一向冥寂。閴爾無寄,妙性天然。如火得空,火則自滅。空喻妙性之非相,火比妄念之不生。其辭卅:「忘緣之後寂寂,靈知之性歷歷,無記昏昧昭昭,契真本空的的。」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若以知知寂,此非無緣知,如手執如意,非無如意手。若以自知知,亦非無緣知,如手自作拳,非是不拳手。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知,不可為無知,自性了然故,不同於木石。手不執如意,亦不自作拳,不可為無手,以手安然故,不同於兔角。
復次修心漸次者,夫以知知物,物在知亦在,若以知知知,知知則離物,物離猶知在,起知知於知。後知若生時,前知早已滅,二知既不並,但得前知滅。滅處為知境,能所俱非真,前則滅滅引知,後則知知續滅,生滅相續,自是輪迴之道。今言知者,不須知知,但知而已,則前不接滅,後不引起,前後斷續,中間自孤,當體不顧,應時消滅。知體既已滅,豁然如托空,寂爾少時間,唯覺無所得,即覺無覺。無覺之覺,異乎木石。此是初心處。冥然絕慮,乍同死人,能所頓忘,纖緣盡淨,閴爾虛寂,似覺無知。無知之性,異乎木石。此是初心處,領會難為。
入初心時,三不應有:一惡,謂思惟世間五欲等因緣。二善,謂思惟世間雜善等事。三無記,謂善惡不思,閴爾昏住。戒中三應須具:一攝律儀戒,謂斷一切惡。二攝善法戒,謂修一切善。三饒益有情戒,謂誓度一切眾生。定中三應須別:一安住定,謂妙性天然,本自非動。二引起定,謂澄心寂怕,發瑩增明。三辦事定,謂定水凝清萬像斯鑑。慧中三應須別:一人空慧,謂了陰非我,即陰中無我,如龜毛兔角。二法空慧,謂了陰等諸法,緣假非實,如鏡像水月。三空空慧,謂了境智俱空,是空亦空。(中略)
復次初修心人,入門之後,須識五念:一故起、二串習、三接續、四別生、五即靜。故起念者,謂起心思惟世間五欲,及雜善等事。串習念者,謂無心故憶,忽爾思惟善惡等事。接續念者,謂串習忽起,知心馳散,又不制止,更復續前,思惟不住。別生念者,謂覺知前念是散亂,即生慚愧改悔之心。即靜念者,謂初坐時,更不思惟世間善惡,及無記等事,即此作功,故言即靜。串習一念初生者多,接續故起二念懈怠者有,別生一念慚愧者多,即靜一念精進者有。串習、接續、故起、別生四念為病,即靜一念為藥。雖復藥病有殊,總束俱名為念,得此五念停息之時,名為一念相應,一念者靈知之自性也。然五念是一念枝條,一念是五念根本。
復次,若一念相應之時,須識六種料簡:一識病、二識藥、三識對治、四識過生、五識是非、六識正助。
第一病者,有二種:一緣慮、二無記。緣慮者善惡二念也。雖復差殊,俱非解脫,是故總束名為緣慮。無記者雖不緣善惡等事,然俱非真心,但是昏住。此二種名為病。
第二藥者,亦有二種:一寂寂、二惺惺。寂寂謂不念外境善惡等事,惺惺謂不生昏住無記等相。此二種名為藥。
第三對治者,以寂寂治緣慮,以惺惺治昏住。用此二藥,對彼二病,故名對治。
第四過生者,謂寂寂久生昏住,惺惺久生緣慮。因藥發病,故云過生。
第五識是非者,寂寂不惺惺,此乃昏住。惺惺不寂寂,此乃緣慮。不惺惺不寂寂,此乃非但緣慮,亦乃入昏而住。亦寂寂亦惺惺,非唯歷歷,兼復寂寂,此乃還源之妙性也。此四句者,前三句非,後一句是。故云識是非也。
第六正助者,以惺惺為正,以寂寂為助。此之二事,體不相離,猶如病者,因杖而行,以行為正,以杖為助。夫病者欲行,必先取杖,然後方行。修心之人,亦復如是,必先息緣慮,令心寂寂。次當惺惺,不致昏沈,令心歷歷。歷歷寂寂,二名一體,更不異時。譬夫病者欲行,闕杖不可,正行之時,假杖故能行。作功之者,亦復如是,歷歷寂寂,不得異時,雖有二名,其體不別。
又卅:亂想是病,無記亦病。寂寂是藥,惺惺亦藥。寂寂破亂想,惺惺治無記。寂寂生無記,惺惺生亂想。寂寂雖能治亂想,而復還生無記,惺惺雖能治無記,而復還生亂想。故卅: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寂寂為助,惺惺為正。思之。
復次料簡之後,須明識一念之中五陰,謂歷歷分別,明識相應,即是識陰。領納在心,即是受陰。心緣此理,即是想陰,行用此理,即是行陰,污穢真性,即是色陰。此五陰者,舉體即是一念,此一念者,舉體全是五陰。歷歷見此一念之中,無有主宰,即人空慧,見如幻化,即法空慧。是故須識此五念及六種料簡。願勿嫌之,如取真金。明識瓦礫,及以偽寶。但盡除之,縱不識金,金體自現,何憂不得。
〈毘婆舍那頌〉
夫境非智而不了,智非境而不生,智生則了境而生,境了則智生而了。智生而了,了無所了,了境而生,生無能生。生無能生,雖智而非有,了無所了,雖境而非無。無即不無,有即非有,有無雙照,妙悟蕭然。如火得薪,彌加熾盛,薪喻發智之多境,火比了境之妙智。其辭卅:達性空而非縛,雖緣假而無著,有無之境雙照,中觀之心歷落。若智了於境,即是境空智,如眼了花空,是了花空眼;若智了於智,即是智空智,如眼了眼空,是了眼空眼。智雖了境空,及以了智空,非無了境智。境空智猶有,了境智空智,無境智不了。如眼了花空,及以了眼空,非無了花眼。花空眼猶有,了花眼空眼,無花眼不了。
復次一切諸法,悉假因緣,因緣所生,皆無自性,一法既爾,萬法皆然。境智相從,于何不寂,何以故?因緣之法,性無差別,故今之三界,輪迴六道,昇降、淨穢、苦樂,凡聖差殊,皆由三業四儀,六根所對,隨情造業,果報不同,善則受樂,惡則受苦。故經云:「善惡為因,苦樂為果。」當知法無定相,隨緣搆集,緣非我有,故卅性空。空故非異,萬法皆如。故經云:「色即是空,四陰亦爾。」如是則何獨凡類緣生,亦乃三乘聖果,皆從緣有。是故經云:「佛種從緣起。」是以萬機叢湊,達之者,則無非道場,色像無邊,悟之者則無非般若。故經云:「色無邊故,當知般若亦無邊。」何以故?境非智而不了,智非境而不生。智生則了境而生,境了則智生而了。智生而了,了無所了。了境而生,生無能生。生無能生,則內智寂寂。了無所了,則外境如如。如寂無差,境智冥一,萬累都泯,妙旨存焉。故經云:「般若無知,無所不知。」如是則妙旨非知,不知而知矣。
〈優畢叉頌〉
夫定亂分歧,動靜之源莫二。愚慧乖路,明暗之本非殊。群迷從暗而背明,捨靜以求動。眾悟背動而從靜,捨暗以求明。明生則轉愚成慧,靜立則息亂成定。定立由乎背動,慧生因乎捨暗。暗動連繫於煩籠,靜明相趨於物表。物不能愚,功由於慧,煩不能亂,功由於定。
定慧更資於靜明,愚亂相纏於暗動。動而能靜者,即亂而定也。暗而能明者,即愚而慧也。如是則暗動之本無差,靜明由茲合道,愚亂之源非異,定慧於是同宗。宗同則無緣之慈,定慧則寂而常照。寂而常照則雙與,無緣之慈則雙奪。雙奪故優畢叉,雙與故毘婆、奢摩。以奢摩他故,雖寂而常照。以毘婆舍那故,雖照而常寂。以優畢叉故,非照而非寂。照而常寂,故說俗而即真,寂而常照,故說真而即俗。非寂非照,故杜口於毘耶。
﹝註﹞
禪宗不立文字,主張教外別傳。但是,中國佛教的大乘諸宗之中,禪宗所留下的文字最多,在《大正藏》的諸宗部,禪宗典籍佔首位,「不立文字」的主張,出於菩提達摩的〈略辨大乘入道四行〉所稱:「凡聖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於言教。」過了二百多年,至圭峯宗密的《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始有「然達摩西來,唯傳心法,故自云:我法以心傳心,不立文字」之句。到了宋朝,楊億序道原的《景德傳燈錄》時,也說:「首從於達摩,不立文字,直指心源,不踐階梯,徑登佛地。」由於文字的教義,是用符號,形容事物整體或局部的觀念,並不等於事物的本身。如果以為文字即是文字所表達的事物觀念的本身,便永遠無法見到文字所要表達的事物了,所以達摩主張「不隨於言教」。可是,文字仍是一種最好的工具和媒介,為了使人達到不立文字的目的,最初還得用文字來作為通往悟境的路標。
如永嘉大師起先研究經教,後來以禪悟而遇六祖惠能之後,便說:「入海算沙徒自困,卻被如來苦訶責,數他珍寶有何益?從來蹭蹬覺虛行,多年枉作風塵客。」一般人只見到禪宗大德訶斥文字的執著,殊不知,唯具有淵博學問的人,才能於悟後掃除文字,又為我們留下不朽的著作,引導著我們,向著正確的佛道邁進。故在悟前的修行階段,若無正確的教義作指導,便會求升反墮。因此,明末的蕅益大師智旭,極力主張「離經一字,即同魔說」的看法。
有人問我:何等人始夠資格學禪?有多少人由於學禪而得解脫生死,出離三界?我的答覆是:如果限定資格,那就不是平等的佛法;如果學禪不能出離三界,那就是說任何法門都沒有使人解脫生死的可能。因為禪是鍊心之法,是戒定慧三學的總綱;離戒定慧三學而別有佛法可修,那一定是受了外道的愚弄。
但是,禪的修持,在近世的中國,的確容易受人誤解,那是由於缺乏明師的鍛鍊指導,或者對佛法沒有正確的認識,習禪者便可能墮入兩種可憐可哀的心態:
(一)知識較高者,多看了幾則公案和語錄,往往會以自己的想像,揣摩公案和語錄中所示的意境及悟境,自以為懂得了並也悟入了。此即不假真參實修,也不必持戒習定,以為自然天成,本來是佛,即煩惱是菩提,即生死是涅槃。這種人目空一切,放浪不羈,自傲自大,不信心外有佛,不敬三寶,不信三世因果,或者倒因為果。一般人以為唯有利根上智者才夠資格學禪的論調,即是錯將這一模式的人當成了禪者。
(二)有一輩好求奇蹟的人,在修行若干時日的禪定之後,由於求功心切,定境無法現前,悟境更無踪影,卻在幻覺與幻境中自我陶醉,例如自以為見光見華,見佛菩薩像,親見淨土,聞佛說法,以及種種奇象異境。而且逢人便說,他們是已有證悟的人,是具有異能的人,是親見聖境的人,乃至自以為是某佛或某大菩薩的再來。由於他們以幻覺幻境為實際的證悟經驗,也可能招致一些外道鬼神的趁勢而入,利用他們的身心,真的發揮若干彷彿是宿命、天眼及放光、噴香等的神奇現象,例如告知你的過去世曾是什麼、做了什麼,又向你預報吉凶等,非但增強他們自以為是聖者的信念,也能引來許多貪便宜、走捷徑以及好奇者的崇拜與追隨。一般被尊稱為新興宗教的創始者,在佛教則稱之為附佛法外道,大多是屬於這一類型。下焉者則成精神錯亂的精神病患者,身心均受損害,乃至無法過他們的正常生活。所謂修行禪定走火入魔者,即是這一類型的人。
至於正確的禪者,必定是戒定慧並重的切實修行者,不作浮光掠影的牽強附會,不為光影聲色的境界所動,不因身心的任何反應而起執著。此在《楞嚴經》、《摩訶止觀》等的敍述中,均有明確的指示,否則便稱為魔境現前。中國佛教所用「禪」字的意思,是依戒修定,依定發慧的智慧行,它與布施持戒等的福德行,必須相應,始能成就。
所以,禪雖不是修行佛道的唯一方法,確是修行佛道的通途或要門,它以戒律的生活與禪觀的定力為基礎,智慧與慈悲-大菩提心的開發為目的。向來的禪者,以及重視實際修行的佛教徒,大都不重視思想史的演變過程,似乎覺得「禪」的修證方式和觀念,從來不曾有過變化,僅憑以因緣而接觸到的某一種或某一些禪的方法或禪的文獻,作為衡斷及修持的標準。縱然是聰明的禪者,涉獵了往古迄今的各種禪籍,多半也僅以同一個角度來理解它們,此與各還其本來面目的認識法,是有很大出入的。則以抽樣的方式,將中國禪宗史上留下的禪門重要文獻之有關於修證內容及修證方法者,摘要選錄了二十四篇。時間的歷程,自梁武帝(西元五○二-五四九年在位)時代的菩提達摩,直到現代的虛雲老和尚(西元一八三九-一九五九年)經過一千四百多年,其間的禪風,因時而異,因地而異,因人而異,變化多端,越到後來越圓熟,越往上追溯,越明其源頭的活水及其基本的形態。
(1980年10月10日 -釋聖嚴法師- 於中華佛教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