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禪宗三祖僧璨和四祖道信之因緣】上
僧璨(~—公元606年),俗名璨,生於舒州獨山(今安徽安慶境內)。(一說汴州陳留人,即今河南開封市人;一說徐州人。)原本是一個孤兒,因之,不但不知他出生年月(一說約出生於北魏宣武帝永平三年,即公元510年),而且連姓氏也無從知曉。自幼無依無靠,乞討度日,哪兒黑,哪兒歇,四處飄零。也正因他孤苦無助,風吹雨淋,飽暖無著,所以多病多災,體質十分羸弱。如牆上蘆葦,風吹兩面倒。
一次,病倒在一個山村稻草堆邊,氣若懸絲。幸好遇上一個熱心的老大爺,把他背回家,煎些草藥,細心調理,總算從閻王爺那裡撿回一條性命。但身體更加虛弱,一雙腳軟綿無力,站不起人來。老大爺見他這般情景,勸他說:「如此下去,我也不放心,不如投奔嵩山少林寺,一來有個棲身之所,生活有個保障;二來在那裡可以拜師學藝,時下少林寺有一套聞名天下的少林武功,何不去邊修禪、邊習武,可以祛病強身,可以改變前途命運,或許出落個人才來!」僧璨覺得老大爺言之有理,大爺救我一命,總不能養我一生,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如果重返告化路,恐怕舊病復發,死於荒郊野外,連屍骨也無人收啊!我孑然一身,到寺廟倒是好去處。於是僧璨聽信大爺指點,千叩萬謝大爺的救命之恩。
辭別後,一路乞討,風雨無阻,徑直奔向少林寺。人生際遇,緣中有福,福中有緣。僧璨到底緣到福來,十分幸運。少林寺主事僧還源和尚得知了他的孤苦身世與大病初癒,身體尚未完全恢復健康,十分同情,以慈悲為懷,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接納了他。還源和尚說:「你原名為璨,今為僧人,那現在就叫僧璨吧!」並安排在齋堂做些力所能及的勤雜工。
僧璨本來出身貧寒,八方流浪,如今過著衣食無憂且有規律的佛門生活,不幾時,疾病痊癒,身體健康。他每日挑水擔柴,添油上香,這些舉手之勞,不在話下。而且什麼樣的活兒都能幹,什麼樣的苦都能吃。人入佛門,心亦入佛門,每日誦經練功,十分專注,好學上進,孜孜以求。並且他學佛不知倦,練功不知苦,不多久,他心懷佛法,身懷絕技,默默無聞,從不顯山露水地張揚自己。
其時,正是北周武帝建德三年(公元574年),(一說建德六年,即577年),二祖慧可正在少林寺任住持,遇武帝宇文邕下詔書滅佛、道二教,毀滅經書、佛像,罷除沙門、道士,勒令還民;三寶福財,散給臣下,寺觀塔廟,賜給王公。並令禁軍一萬前往少林寺,逼迫慧可祖師帶頭行使旨意。
誰知少林僧眾共1000餘人,哪個聽旨?這一下激怒了禁軍官兵,把少林寺圍得水泄不通,一定要提拿慧可,以正法典。哪曉得少林僧個個武藝高強,官兵雖多,哪是對手?不幾個回合,官兵抱頭鼠竄。慧可令眾僧人趕快藏好經書、佛像,關閉山門,各自逃生,自己也隨之離開。不想又有一隊人馬殺來回馬槍,把慧可與另一個曇林和尚團團圍住,欲待生擒,情況十分危險。恰此時,「嗖」地一聲從封堵了少林寺內躍出一僧,大喝一聲:「師父休慌,弟子來也!手執一根風火棍,左抵右擋,上飛下舞,眾官兵不敢近前。他趁勢為師父殺開一條生路,勸師父快快離開,不必擔心其他。
慧可祖師來不及問清救命僧人名號,運用輕功,飛出重圍,往南方奔去。這位僧人見師父已突出重圍,暗自高興。自個兒無心戀戰,也騰身而起,追趕慧可祖師而去。其實這位救師父於水火之中者就是少林寺齋堂的伙頭和尚——僧璨。但是,僧璨擺脫了官兵,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卻不知師父去向,猶豫不決。少林寺內已是樹倒猢猻散,眾僧友各奔東西,不如先回舒州獨山老家去躲避一時,待風平浪靜,世道太平,再尋找師父與僧友。於是,他主意已定,日夜兼程,不到半個月,回到了家鄉。
家是一座風雨飄搖的孤獨茅草房,內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灶台。但奇怪的是左鄰右舍及整個村裡的人都不見了,為什麼呢?經打聽,原來是全體村民賴以生存的一眼清泉不知何時突然乾涸了,澆地無水了,人畜也沒水喝了。村民們不得不異地求生而搬下了山。水是生命的第一需要,沒有水源如何能在此隱居下去?於是僧璨找到原來山岩的泉眼處,燒香念佛,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突然間,泉水又白花花地涌了出來。不想他修行練就的禪法通力,竟如此神奇!有了水源,其他一切好辦,找些茅草,重新鋪蓋屋面,搬些石頭,權當桌椅、床榻,采些蘑菇、野果,裹腹充飢。白日工作,晚間參禪,自我過著亦俗亦僧的隱居生活。
寒來暑往,日月如梭,已是不惑之年(此時一說是北齊天保二年,即公元551年),此中隱居也不知多少時日,僧璨祖師一天也沒忘記少林寺,一天也沒忘記慧可法師。一日參禪已畢,心血來潮,少林寺能去,但寺毀人空,不必徒勞;然而慧可祖師在哪兒?安然無恙?禪法誰傳?這一個個問號激勵著僧璨一刻也坐不住,草草收拾行裝,離開茅舍,一心一意下山去尋找慧可祖師。
一個月色朦朧的傍晚,僧璨來到司空山地界,忽遇一個強盜在山間一所破廟內劫持一位老僧人布包,他定睛細看,這老僧不正是他日思夜想一心一意要尋找的慧可祖師嗎?他看得真切,怒從心起,一聲大喊:「師父休驚,弟子來也!」一陣風火棍,三下五除二,打得那劫賊連喊饒命,呈上布包說:「布包原封未動,銀兩分文未取。」當劫賊見包中不是銀兩,而是一件袈裟時,十分懊悔,又連磕頭求饒,發誓從今洗手不幹了。「阿彌陀佛!」慧可祖師寬恕了知錯能改的歹徒。
慧可祖師這才驚問僧璨:「你是何方僧人?為何口口聲聲喊我師父?知我袈裟來歷?」於是僧璨把他的身世細述一遍。少時身患頑疾,結緣還源師父入居少林寺,修禪習武,只因當時為一無名伙房雜工,所以大師不認識,官兵查封寺廟時,他掩護慧可大師脫險,因不知大師去向,又回舒州獨山老家隱居至今,專尋大師下山,不想今日有緣期遇。
慧可連忙合掌:「真有累你了!阿彌陀佛!」轉念一想,兩次遇難呈祥,皆得益於僧璨,莫非有緣乎?時下勢局混亂,禪業維艱,又加上自己風燭殘年,來日無多,不如把法衣傳授給他,也有一個依託。免得日後萬一遇上不測風雲,以至於禪業中斷,禪法後繼無人。慧可繼續盤向測試,僧璨一一對答如流,慧可祖師驚喜交加。
僧璨苦求慧可大師道:「弟子素患風疾,常常痛苦不堪,大約前世造孽,犯了什麼罪過。願侍大師,請大師為我懺悔罪過。弟子三生有幸。」
「那好,你既然提出要我為你懺悔罪過,你就把罪拿來,我好為你懺悔。」慧可知僧璨修行有素,話藏機鋒,便答道。
僧璨思慮片刻說:「我實在說不出我的罪過在什麼地方。」
慧可大師說:「我已為你懺悔完畢。」慧可祖師又問:「世間何者為佛?何者為法?」
僧璨答:「是人是佛,是心是法。」
慧可大師問:「佛法無二,你可知曉?」
僧璨答:「佛法歸心本無二,只是人們執著硬性把佛和法分作兩樣東西而已。」還說:「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也不在中,從來就沒有一個獨立的存在,就好比心即佛,心即法一樣,物性之間本無差別的。」
慧可大師喜不自禁,連說:「悟性迸發,內外貫通,可佳!可佳!」立即扶起僧璨,引之並坐,把袈裟布包鄭重交給僧璨說:「自達摩祖師把此法衣交付給我,數十年來,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傾力接引學人,弘法傳禪。無奈周武禁佛,世局維艱,只好藏之深山了。現在我已年邁,來日無多,不久人世,故思之再三,決意把它交付於你。你要好好保護,擇機弘揚、傳承,不致使它湮沒,有負祖恩!」
這份意外,這份欣喜,僧璨雙手敬禮,接過袈裟,接過使命,激動之餘才說:「大師之言,弟子謹記!」片刻,慧可賜一偈云:
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華生。
本來無有種,華亦不曾生。
僧璨再叩首說:「大師之偈,弟子謹記。」
慧可大師最後說:「達摩祖師當年付法衣於我時,曾賜我一偈曰『心中雖吉外頭凶』,今天應驗了。看來我有宿累,還要前往鄴都(今河北省臨漳縣)還孽債。望你擇居深谷,韜光養晦,不可遠行,因有國難,禪法弘揚,自有來日。好了,你自去吧!」
僧璨頓首百拜說:「弟子牢記大師訓誡,絕不有辱師命。」
僧璨欲別不忍,欲行又止,於是躲在一旁樹上,直至次日凌晨目送慧可大師離開這座破落寺廟後才悻悻然動身,朝著皖公山大步而去。
皖公山(今安徽省潛山縣天柱山風景區),春秋時,這裡曾是大夫皖伯的封地,封地之內,山名皖山,水稱皖水,今安徽省簡稱皖,即源如此。天柱峰是皖公山中的一座風景瑰麗的奇峰,受歷代帝王垂青。西漢元封5年(公元106年)漢武帝劉徹南巡時,封為「南嶽」,歷代道、佛弟子也都視此為「洞天福地」,爭據己有,建觀造剎,傳道布經。
南朝梁天監4年(公元505年),梁都建康(今江蘇省南京市)道林寺高僧寶志與江南著名方土白鶴道人「鬥法」,卓錫得地,開山建剎。初名菩提庵,武帝蕭衍聞奏,賜額「山谷寺」。
僧璨南徙途中,一路風塵僕僕,不多久,來到山谷寺前,叩開寺門,自報家門,乃僧璨是也,特專程來拜訪寶志禪師。誰知開啟山門的小沙彌連忙跪地,邊哭邊說:「師父有所不知,寶志大師已於上月圓寂,臨走時曾叮囑小僧要看好寺門,不日會有一佛祖前來,好好招待,留其住持,山谷寺有輝煌之日,並說佛祖名叫什麼璨的,莫非就是大師父?」
僧璨好生奇怪,難道寶志禪師已經仙化,天眼開通,能預測未來?奇緣!奇緣!當即拜過寶志禪師神龕,了解寺內詳情,自此接過住持,帶領三個僧人,主持香火,誦經參禪,行化村野,幽棲山林。同時結合自己參禪心得,撰寫出文字來,留給後世,傳承佛法。於是僧璨埋頭佛學經典之中,參禪悟道,終於以獨到的見解,著述了一部禪學專著,名曰《信心銘》。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文中開宗明義,要想到達至高無尚的佛法大道,並非難事,唯一怕是挑挑揀揀,喜歡這不喜歡那,愛一嫌一,其心不專。正如僧璨講的第三、四句:「但莫憎愛,洞然明白。」只要無僧無愛,也就無障無礙了。
《信心銘》的核心是「二由一有,一亦莫守。」即「二」是因為「一」而存在,「一」又無專守的意義。所謂「二」指好、壞,喜、惡,香、臭之類辯證的雙方,「二由一有」即正因有「好」才有「壞」,有「香」才有「臭」,「一亦莫守」之「一」指絕對的、虛無的,故連「一」也不可守。一守就會顯得執著,走向極端。這就是佛。可以說「二由一有,一亦莫守。」是全文論點,僧璨還用剝繭抽絲的辦法論證「一」不可守。全文字字珠璣,朗朗上口,宏則定論,微則辨毫。此為僧璨悟禪的心血結晶,亦為佛界禪宗的經典著述。
後來宋朝王安石曾以《璨公<信心銘>》為題賦詩一首:
沔被有流,載浮載沉。為文以濟,一壺千金。
法比則水,窮之彌深。璨公所傳,等觀初心。
公元580年,北周滅,隋文帝興,多次下詔廣建佛寺,廣立佛塔,廣修經佛,廣度僧尼,廣作佛事,一度銷聲匿跡的佛教僧徒,又入者則高,皈依則貴了。
公元586年,即隋文帝開皇六年,僧璨看到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正是相機弘揚佛法之時了。況且自己年邁,還要挑選佛才,承傳衣缽,以傳法嗣。於是,他把寺內香火交待他親自培養的主事僧智善管理,自己則腳蹬芒鞋,身披袈裟,手托盂缽,獨自往長江流域一帶雲遊去了。
由皖公山向西行即蘄州地界,即現在由安徽省潛山、太湖至宿松縣進入湖北省黃梅、武穴(黃梅北部及廣濟<今武穴>,當時均屬蘄州管轄)地段。一座大山擋住去路,僧璨正躊躇間,忽見一中年盲人追打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僧璨以為是父子倆,進行勸解,細一打聽,他們原是兩個陌生人,而且還是一場誤會。
原委是這樣:這位中年盲人幼年失明,雙親亡故,在此守一茅棚,以算命卜封為生。今天,一個貪婪的潑皮無賴搶走了他手中的一錠銀子,逃之夭夭。盲人無法追趕,只好臭罵一通,情到深處,不禁哭了起來。恰好這驚奇的一幕被這個小孩看得一清二楚,小孩起了惻隱之心,悄悄跑回家,從父親藥鋪的錢櫃里取出一錠銀子,送給盲人。
誰知這錠銀子一到盲人手裡,不以為恩,反以為仇,以為搶銀者就是這個孩子,孩子也不爭辨,也無悔恨,只是跑開躲避這位盲人的盲目追罵追打而已。僧璨十分感動,正要向盲人澄清原委時,那個搶銀子的潑皮無賴被衙門差役抓住,特帶來對證,揭開了事情真相後,盲人自愧,向孩子道歉並要退還銀子。那小孩只是開心一笑,說他的這錠銀子就算資助了盲人,不必計較,一路小跑,不見了人影。這個孩子給僧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孩子既有大慈大悲之心,又有忍下難忍之事的襟懷,豈不是天生純真的佛性嗎?
此後,僧璨一路沿長江逆流而上,三天後,來到蘄西的一座奇峰峻岭。此峰如天設地造的奇峰,鬼斧神工的妙境,林濤翻綠浪,起伏如波濤,山如蛟龍,峰若雄獅,石洞如窟,多彩多姿,是個難得的幽靜仙境。僧璨觀察良久,不忍離去。此時天色已晚,又無寺院可以掛單,只好憑藉此石窟一宿。他運用輕功,飄然而行,落腳在山腰一石窟旁,竟發現石窟上方有一碑記,曰「泰春山」。他心中竊喜,泰春山真乃一勝境也。並決定暫時就棲身於此,以洞為室,以果充飢。
泰春山來了一個遊方和尚的消息不脛而走,四山僧尼聞訊,紛紛前來拜謁。僧璨一一熱情接待,不厭其煩與眾人說法論禪,人們始知他乃是一大德高僧,更引起遠近弟子奔走相告,竟相趨之禮拜。僧璨藉此良機對眾人宣講《楞伽經》的大道妙義,使《楞伽經》第一次傳播到了長江流域,也使《楞伽經》在南方諸弟子心目中的地位大為提高。
就在這接引的眾多弟子當中有一個名叫善辯的和尚,悟性較好,僧璨大師十分喜愛。四年後,僧璨離開泰春山繼續雲遊去了,就是這位善辨和尚住在這裡建寺住持,講演僧璨大師所傳播的《楞伽經》,一直到六世傳至丹霞和尚,開始創建禪林。因丹霞和尚法號天然,遂取名天然寺,千百年來,一直沿襲至今,都是後話。(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