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禪門鍛煉說》(3)
附錄:《禪門鍛煉說》(3) 江西 南康 雲居山 真如禪寺 晦山戒顯 著
垂手鍛煉第五
語曰:不入虎穴怎得虎子?為長老而不得鍛煉之法,雖龍象當前,盡成廢器。積數十年而不得一人省發也。即有一個半個,皆("祝"下面+"土")(音促,塞也)著磕著,如蟲禦木,偶爾成文,而非鍛煉之功也。
苟明鍛煉,雖中下資器,逼拶有方,如一期人廣,可以省發數十人也。妙喜鍛五十三人而悟十三輩,圓悟金山一夕而省十八人,雖語驚時聽,而古今實有此事也。
何地無水,不鑿則不溢;何木石無火,不鑽不擊則不發。眾生具有佛性,猶地之有水,木石之有火,不得善知識以妙密機用,毒辣鉗錘,疏之竣之,敲之磕之,而欲覬其桶底脫落,自透牢關,雖上上機器,必望崖而返矣。是故,垂手鍛煉不可不講也。
然真欲鍛煉人材,則長老必苦,執事必勞。禪制之中,長老須時時在堂,同眾起倒,即不能然,亦必三轉五轉在堂,隨眾行坐。鍛煉之器,在善用竹篦子。蓋竹篦起自首山,盛行於大慧,再興於三峰,此歷代老古錐鍛煉衲子之器,非創設也。竹篦長須五尺,闊只一寸,稍稍模棱,去其銳角,即便捷而易用。若夫拄杖子,設法接機則可,鍛煉決不可用,即用亦不靈也。至於銅鐵如意,以降禪眾而已,稍近則頭迸腦裂,非鍛煉之物也。用竹篦者其功便於逼拶,則其妙在乎敲擊。禪眾坐時,則執之以巡香,行時即握之為利器。
三板止靜,長老必先開示,如前所說,不必瀆矣。香安半柱,即鳴引磬,令禪眾經行。經行之法,先緩次急,漸歸緊湊,長老亦頻頻握竹篦,隨眾旋繞。當經行極猛利時,即用兵家之法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或攔胸把住,逼其下語;或劈頭一棒,鞫(音鞠,審問,窮究)其本參,待其出言,複奪賊槍而殺賊。伺其轉變,更將錐子而深錐。雷崩電閃時,莫令停囚長智;結角羅紋處,重為奪食驅耕。或舍棒用掌,而短兵相接,或為此擊彼而間道出奇,或照用同時而矢石交攻,或棒喝俱行而炮弩齊發。攻夫未極頭則千錘而千煉,偷心未死盡,則百縱而百擒。務將學人曠大劫來識情影子,知見葛藤,摟其窟穴,斬其根株,使其無地躲根,漸至懸崖撒手,一錐一劄,機候到者,不難啐地斷,曝地折矣。此非背水設陣中所謂置之死機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乎!
鍛煉禪眾,亦若是則已矣。夫長老如是以為眾,亦可謂難矣。然得此道也,則易於出人亦可謂妙矣。天下事未有難而不妙者,亦未有妙而不難者,虎項而解其鈴,龍頷而奪其珠,乃至擒賊而得其王,此皆極妙極難之事。而走險出奇者,未嘗乏人,何獨法門而不然乎!然天下主法者,固守成規,樂其簡易,以為禪門格則,如是定矣。驟然聞餘說者,必非之曰:此杜撰也。焉有長老尊重,日在禪堂與衲子眉毛廝柱,為此相攻相撲之事哉。餘曰:此殆明於小而暗於大者也。襲禪門通套而不用鍛煉,則長老者,身逸而體尊,善則善矣,然終歲寂寞,不省一人。不惟佛祖之慧命無傳,而門庭冷落,身後斬然,不旋踵而祖庭蔓草,亦安見其有體也。
去禪門成格而勤加垂手,則長老者體褻而身勞,苦則苦矣,然爐韝雄強,人材奮起,不惟師承之擔子得脫,而慧命有傳,法門光大,至暮年而愈見身安道隆。亦安得謂之無體也。以此較彼,果孰得而孰失,孰勝而孰劣哉?況尫(音汪,病)健在人,修短有數,長老必不以尊居丈室而益其齡,亦必不以鍛煉勞苦而減其算。且舉眼茫茫,長老遷謝,宿草而拱木者,不知其幾矣,豈盡以鍛煉之故哉!是以垂手鍛煉之法,至迅至靈,吾以比之穿楊箭、神臂功也。間有未盡者,則更有策發、回換、斬關後三說在。
機權策發第六
天下凡事利用順,而獨禪門利用逆。為人治事喜於善,而鍛學人則喜於惡。不惡不足以稱天下之大善也,不逆不足以稱天下大順也。譬之天道,霜之雪之,雨露之恩,所以溥也;雷之霆之,生成之德,所以大也。
鍛煉不用威,則禪眾疲怠無由策發,必不能使透關而徹悟;策發不用權,則嚴規肅矩,只成死法,亦不能使憤厲而向前,故鍛煉一門,事有千變而機用至活也。
善能使人省發者,行坐定香不可太久。坐太久則昏倦必生而話頭無力矣;行太久則足力疲倦而坐,便昏沉也。故禪門常規,行坐必香一柱。而餘酌而中之,短香可以一炷,長香只用折半。坐半炷,則靜參必精彩,稍欲倦而下單經行矣。行半柱,則動參必猛利,足欲疲而抽解消息矣。然參禪打七,至時日稍久,夜分過半,禪眾漸趨倦怠。為長老者,以甘言誘之而不加勸也,以和顏接之而不加厲也,即策之以香板,而模糊如故也。此時欲作其氣,賈其勇,惟有奮大機權,施大毒辣,發大忿怒。或哄堂詬罵,或旋風捶打。所謂多人憤恨語,不可聽聞語,如火燒心語,崩崖裂石,拋向面前,而禪人之昏倦,廓然立散矣。譬之陰霾沉霧,唵喝苦人,迅霆一擊,而句萌甲坼(音徹,裂開),成物怒生矣。又如臨大壑,對深濠,安常處順,千萬人不能跳越也。大兵猛虎驅其後,則一擲而過矣。臨濟曰:或把機權喜怒。至汾陽慈明,慣用此法也。非所謂嫡骨相承者哉。
故善知識者,其心至慈,其用至毒。所具者,諸佛菩薩之心,而所行者,阿修羅王之事,乃可以(撲-卜+毛)動三有大城而不懼也。無厭勝熱,未嘗傷一蟲蟻,而屠裂割剝,窮刑極罰,增人厭怖,通此用者,乃可為人抽釘拔楔,敲枷打鎖,不然則守死善道而已。自救且不了,而能為人乎?大慧曰:“諸方說禪病,無有過湛堂者,只是為人時,下刀不緊。”圓悟曰:“下手時須至苦至毒,方始不虛付授也。”神仙秘訣父子不傳,從上鍛煉門庭,類皆如此。使不用此策發,猶駕馬者,只令伏櫪,不加鞭影,雖有驊騮騏驥,追風天馬,亦困鹽車矣。安所得飛黃腰("衣"中+"馬")之用哉!
然則近世有通宵打七竟不放參者如何?曰:此法似極猛利,而實最無益也。蓋參禪打七,原以期悟道,而非之以遣睡魔。若只以除瞌睡,入火場煉魔足矣。參禪保社,不必進也。真欲求省發者,其吃緊處在中夜放參一睡,次日方得志氣清明,精神英爽,發起真疑,力求透脫。不達此機,死以捱香為事。參不三日,行則雲霧,坐則醉夢,昏沉之至也,壓如泰山,而所謂話頭者,付之東流矣。尚望其心華發明也哉!豈惟參禪不得,而昏沉中更加亂想,著景發譫,見鬼見神,由此出矣。是謂不達方便之癡禪也。經雲:“邪師過謬,非眾生咎。”豈不信哉!故深明鍛煉者,通方便,識機權,遠過患,而後可以為善知識也。(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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