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自性中蓮花盛開—日本曹洞宗道元禪師的悟道歷程
附錄:自性中蓮花盛開—日本曹洞宗道元禪師的悟道歷程
道元禪師是日本曹洞宗的開山祖師。他在未到大宋參學以前,曾在日本臨濟宗開山祖師──榮西禪師的門下學禪;不過,他並沒有在榮西禪師住世時獲得開悟。他在榮西禪師圓寂後,繼續跟隨榮西禪師指定的傳法弟子明全禪師修行。明全禪師是當時臨濟宗門下鶴立雞群,卓然有成的禪者。
修行人在開悟之後,並不是每個人的境界都平等毫無差別,禪師印可學人大致可分成三個步驟:初步先印證是否有開悟;接著再勘驗是否有得到宗門心法;最後才在若干得法弟子中,指定其中一位做為傳法繼承人。明全禪師獲榮西禪師指定為臨濟宗繼承人,則其修行當然是不簡單的。
道元在明全禪師處學了九年,於廿二歲時開悟,並得到明全的印可。不過,耐人尋味的是,道元雖獲得明全的印可,內心卻仍然存著不安,並且明全禪師也無法給予進一步指導。就這樣過了兩年,道元為了徹底解決內心的不安,於廿四歲時,決心親赴中國,一探禪宗的源頭活水,以全部的生命投入中國禪的大冶爐之中。
在宋朝時,日本到中國有八、九百浬遠,當時船運並不發達,海上又經常有異常的風浪,所以十艘船從日本航向中國,最後能有三兩艘平安到達目的地也就不錯了。當時欲來中國求法的人,必須具有像唐玄奘取經的堅強道心才會成行。倘若各位要是知道深山裏雖住有一位道行很高的修行人,卻藏有一隻會吃人的大老虎,那麼你們還敢去嗎?可能需要考慮吧!
道元為了追求徹底的安心,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乘船到中國,他所乘的是一艘日本商船,船上滿載了香菇準備到中國來賣。日本出產的香菇既肥大又營養,頗受中國寺廟的喜愛,每逢有日本商船進港時,寺廟經常會派專人去船上採買。
當時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和尚,跋涉了三、四十裏路來到港口買香菇,道元難得遇到中國的出家人,便向老和尚問候地說:「老師父您年紀這麼大了,為什麼不坐禪辦道,說法度眾,竟要做這些雜事呢?」這位平時負責燒飯煮菜的老和尚當即回他一句話:「你這位遠從日本來的學僧,可能還不瞭解什麼是辦道吧!」
道元在日本原具有相當悟境且被印可過,不料來到中國還未拜謁禪門祖師,頭上就被一個在廚房燒飯的和尚重重地敲了一記,讓他初度親切地感到,中國禪林確實是臥虎藏龍深不可測。
道元被老和尚敲了一棒,或許有人不覺老和尚那一句話算是敲了道元一棒,更何況道元並沒有承認自己不對。其實道元從老和尚的話,已察覺自己的膚淺──何必一定說法度眾才是辦道呢?《般若經》上說:「宴坐水月道場,降伏鏡裏魔軍,大作夢中佛事,廣度如幻眾生。」這是大乘佛教的最高境界。意思是:所有的講經說法無非是遊戲三昧,哪裏真有眾生可度?真有佛法可與人呢?換句話說,修行人只是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領受自己應該受的苦,如此而已,又那裏須要坐禪、說法才叫做修行度眾呢?
道元曾有開悟經驗,這些道理他當然懂,只是他的懂尚未融入潛意識而已,當老和尚回答他「你可能還不知什麼是辦道」的時候,他立即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於是道元很誠懇地向老和尚討教,並請他是否能在港口多住幾天以便向他請教佛法;但老和尚說他很忙,買完香菇還得走三、四十裏路回去煮飯,待下次有緣再談吧!這是道元初至中國被敲擊的第一棒。
第二記棒喝──「別人不是我!」踏上中國土地之後的道元,不久便到達天童山向曹洞宗系的無際禪師學禪。某日中午烈日之下,道元瞧見有位老和尚在庭院裏滿頭大汗地曬著菜乾,道元心生不忍,趨前問道:「這種事可以吩咐年輕人來做,您何必這麼辛苦呢?」話剛說完,沒想到那位已七十來歲的老師父,竟然不客氣的大聲答道:「因為別人不是我啦!」一般人聽到這樣的回答,或許會略生瞋心:「哼!我好意關心你,你竟如此喝斥我!」不過道元到底是修行人,他並沒有誤解善知識的展現,相反地,他亦瞭解其中的道理,只是由於悟境尚未堅固,時而會有忘失情形。不過只要碰到禪門宗匠給予適時的棒喝,便能當下恢復悟境。
老和尚回答「別人不是我!」這句話的含義是:修道乃孤峻莊嚴的事,與任何他人皆無涉,在一個嚴謹修行的道人心中,甚至沒有佛、魔、迷、悟、染、淨、人、我……等葛藤戲論。道元當時的錯誤在於失去了正念,所以才會身在禪門,而仍有與俗人無異的言論。
道元經這第二棒之後,深覺自己有必要重整心態,徹底拋棄過去於日本所學似是而非、似實而虛的經驗,再度從一無所知的零點重新學習起……。不過,可以說是機緣尚未成熟的原因吧,下決心重新摸索求道的道元,在天童山繼續待了一段時間,仍然沒有獲得重大突破。經過一番痛苦的掙紮,他抱著沮喪自責的心離開了天童山。
離開了天童山之後,道元仍然像無頭蒼蠅般地四處走動,一邊繼續思考生命的問題,一邊隨意參訪中國的名山古剎。有一天,他陷入極度的失望中,心想與其在異國遊蕩一無所成,不如將在中國所感悟的少許啟示,帶回日本花個十年、八年慢慢地參研……於是道元做了歸國的打算,並到港口探詢船期──不意地卻在這時候再度遇見初來中國時,打他第一棒的那位老和尚。老和尚說,他當初發願在廚房工作三年,現在已經願滿恢復自由了,特專程來港口打探道元的去處,想和道元聊一聊。道元告訴老和尚自己來到中國之後的種種心境和感受,並感歎中國禪雖然深不可測,只可惜自己根性鈍,一直沒有大長進,因此準備返回日本苦修。
老和尚便問道元,何不去天童山,拜住持為師呢?道元答道自己已在那裡待一段時間了,就是因為未得突破,所以才準備回國。老和尚就告訴他:「先前你親近的無際禪師已於三個月前圓寂了,現在天童山是由他的弟子如淨禪師繼任住持。如淨禪師具有擇法之眼,道行極為高深,或許能助你突破瓶頸。」道元因初到中國曾受這位老和尚的指點,所以對他的判斷頗能起信,於是便折返天童山拜在如淨禪師座下。
道元在如淨禪師的指導下,兩個多月就獲得了進一步的大悟境。不過我先說明一事,以免大家誤解。
有人覺得奇怪,道元親近無際禪師未能獲得進一步的悟境,卻在和無際禪師的弟子如淨禪師學習二個月就能突破瓶頸,這是不是說無際禪師的道行比較差呢?其實不是!學禪講究的是機緣,如果機緣未成熟,即使世上最高明的禪師──本師佛陀也未必能令學人開悟。這是因緣的問題,與禪師的修為境界無關。另外還要說明的是,道元既已經在日本開悟過了,為什麼心裏還會有不安呢?原來,悟有多種層次,道元在日本時的開悟只是「理悟」而已,並不是即事即理、事理不二的徹悟;由於只是知見上確定人生方向、修行方針的理悟,並未將悟見融入深層心態,統合六、七、八意識,所以仍然不免有疑惑、憂怖的念頭升起。你們如果回去細看禪宗的公案、祖師傳、祖師語錄……等,便會發現「悟」確實有大小深淺和徹不徹底的問題。
改變道元一生的決定性機緣是這樣的:有一天,道元正與另一群同修在禪房打坐,恰聞如淨禪師責罵坐在他旁邊的禪者說:「坐禪不是這樣坐法的!真正的坐禪,一旦坐下,就要坐到身心脫落,坐到整個身心世界蕩然無存,這樣的坐禪才是道道地地的打坐!」坐在一旁的道元,在修行上正好瀕臨突破的臨界點,聽了師父的這番話,剎時如受電擊一般豁然開朗起來──至此真正體驗到身心脫落的境界!
真正的只管打坐就是這樣子的!而我們一般人呢?平時都是背負著種種希冀、盼望、憎愛、取捨在坐禪,這樣怎麼可能與只管打坐的真諦相應呢!坐禪應該坐到心中全無佛、無眾生、無苦集滅道、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連三千大千世界都坐斷了,這樣才是只管打坐的坐禪法。
古時禪宗祖師,常以十牛圖來鑑定學人的開悟層次;十牛圖的第三圖是「見牛」──見性,但見性之後還有七個次第須要突破,況且第三圖的見牛,也只是見到牛的半個身子而已。換句話說,初見性的人還是有許多似懂非懂、似明不明的滯礙,並且也還有貪瞋癡慢等煩惱,道元原本的悟境頂多如此,直到如淨禪師的指導,在這一次的打坐中,才真正悟得修證之道。
道元再度開悟之後,便從座起,恭敬的穿好衣服,捧著香到方丈室向如淨禪師頂禮拜謝。古時候,做弟子的沒事是不能隨便拿香進入方丈室的,如淨禪師見道元捧著香進來便知悉了。他問道元怎麼一回事,道元回答說:「身心脫落來!」如淨禪師聽了確定道元已打破漆桶了,很歡喜地說:「你已經大徹大悟了!」但道元卻篤定的說:「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和尚不要輕易印證。」如淨禪師肯定地說:「我沒有輕易印證,你確實已經大徹大悟了!」
大徹大悟之後的道元,又以二年的時間親近如淨禪師,繼續做悟後的修行和學習。在學成歸國前,如淨禪師只吩咐他一句話:「宏揚禪法要一輩子不失道骨,莫接近王室、莫與政治攀緣;嚴守曹洞宗風,但接得一個半個傳法的弟子,勿令禪脈斷絕也就可以了。」道元回日本後,一生謹守師命,並帶領弟子遠離京都,至荒無人跡的越前(現今的福井縣)興建永平寺。流傳至今的永平寺,據說仍然固守道元禪師的宗風,日本人稱為「道元禪」。
在動中莫於日常生活上的一切境相起念。靜時莫於念上起念。一個修習只管打坐的人,雖然不會指涉諸法,但喝茶時茶水仍舊會倒進口中,不會灌到鼻子去;生活上的一切,皆一如往昔──他唯一和人們不同的只是「不於境上起念、不於念上起念」而已。一旦這個工夫慢慢熟練,接著只要保持綿密就是了,他在不久的將來,必能自知、自覺、自作證:「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