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禪宗傳奇(中)
日本禪宗傳奇僧:一休宗純禪師(續)
一休宗純禪師,京都人,名千菊丸,自號狂雲子、夢閨、瞎驢等。據《一休和尚年譜》指出,一休1394年1月1日生於京都,父親是後小松天皇,母親出自世家藤原氏,世間相傳其母為藤原照子。照子出仕天皇,為天皇所寵愛,但她卻日日懷著小劍,圖謀刺殺天皇。被發覺後,照子乃逃出宮廷,潛往嵯峨野,于元旦生下了一休宗純。一休母親意圖刺殺天皇,年譜說她「有南志」,意思是說她傾向南朝,是南朝派來暗殺天皇的奸細。1333年鎌倉幕府滅亡,後醍醐天皇中興皇室,史稱「建武中興」;1336年武士不滿後醍醐天皇所為,起來反抗,後醍醐天皇逃亡吉野,是為南朝;足利幕府開創者足利尊氏在京都另立天皇,是為北朝。
一休六歲時,成為京都安國寺長老象外鑒公的侍童,名周建。1405年,宗純十二歲時,到壬生寶幢寺學習維摩經,兼學詩法。十五歲以後為僧,想協助貧人,以及無學問的人。十六歲從隨西金寺謙翁和尚,命名宗純。1408年,十五歲的宗純以“吟行客袖幾時情,開落百花天地清。枕上香風寐耶寤,一場春夢不分明”一詩,博得令名。十六歲的一休住進了京都建仁寺,這裏是幕府御用禪寺,即“五山十刹”之一。1409年的一天,宗純看的建仁寺的僧人詢問信徒的門第時,對門第高者則帶諂媚之色,極為不滿,說:“今世,叢林山寺之論人,必議氏族之尊卑,是可忍,孰不可忍?”隨之留下兩詩,憤然離去。詩中一句為“姓名議論法堂上,恰似百官朝紫宸”。這不僅表明年輕的宗純對禪宗墮落的不滿,還反映出他改革禪宗弊風的意願。
當一休住在安國寺時,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以“下克上”的方式獨攬朝綱大權,他惟恐皇室奪回實權,便想方設法斷除皇家血脈。以機智聞名朝野的一休,也因此成為了將軍“欲除而後快”的人物。於是他便設了一條毒計,欲找一條“反上抗命”的口實,將其殺害。一日,將軍在府邸作好佈置之後,便派人請一休到府邸。一休抵達時,玄關屏風畫了一隻大老虎,從竹林中凝視著一休。此時,義滿對他說:「這只老虎兇暴無比,真傷腦筋,你用繩子把它綁起來!」周圍的人聽了,都認為要綁住屏風上的老虎決不可能,一休再怎樣機智,也不容易有令人滿意的答復。一休毫不以為意,立刻卷起袖子,綁上頭巾,手拿繩子說:「將軍,我已經準備好了,請你把老虎趕出來。」將軍義滿一時無從找到口實,已知一休智計卓絕,便放棄謀害計畫,轉而試圖籠絡。
離開禪宗正統的建仁寺後,宗純曾師事于林下妙心寺的謙翁宗為。謙翁死後,於1415年,二十三歲的宗純又得知禪宗非正統的大德寺派名僧華叟宗曇正隱居近江堅田某小庵,遂慕名前往,決心尋求純潔的信仰。當時,進入華叟宗曇的門下,須經嚴格考驗,如潑水、杖責等,以考驗求道心。此外,生活也甚清苦,要自己尋醫覓食。宗純一心追求純潔信仰,經住了種種考驗,終於成為了華叟門徒。從此開始了認真的修煉生活。
出家如在家,「平常心是道」。華叟也過著無比清貧的生活,一休做副業以謀衣食之資,冬日太冷則至湖邊坐上相識漁夫之漁船,裹粗草席坐禪,過著日本曹洞宗祖師道元所說「學道者當貧」的生活。二十七歲,在漆黑的琵琶湖上搭船坐禪時,聽烏鴉一聲嘶鳴,一休頓悟,他想起和歌中有雲:「得聞烏鴉闇黑不鳴聲,未生前父母誠可戀。」鳥鴉不會在闇黑中鳴叫,卻在黑暗中鳴叫,讓他想到未出生前的父母。出生前的未分別智,才是自己的本源實相。禪修的目的是拂去纏身的塵埃,回歸真實的自己,《狂雲集》<聞鴉有省>雲:
豪機瞋恚識情心,二十年前即在今。
鴉笑出塵羅漢果,日影玉顏奈何吟。
黎明,一休見華叟,敍述所悟心境,華叟承認一休已悟,欲給予印可。一休對印可連看都不看,逕自離去。1418年,宗純二十五歲,華叟授其一休法號。二十九歲時,大德寺舉行華叟之師言外中志的三十三屆忌日法會。一休陪師華叟參與,眾僧華衣威嚴參與,惟獨一休布衣且草屐龍鍾,華叟責問:「為何毫無威儀?」一休回道:「餘獨潤色一眾。」否定虛偽外飾的法衣數珠。法會結束,華叟在西廂休憩,某僧問華叟百年後,誰為繼承人?華叟回道:「雖雲風狂,但乃赤子。」一休雖風(癲)狂,欲是純真之人,意指一休是他的繼承人。一休也風狂地說:
華叟子孫不知禪,狂雲面前誰說禪?
三十年來肩上重,一人荷擔松源禪。
自許為華叟唯一的繼承人。他認為臨濟、楊岐、松源、虛堂一脈相承的唐宋純粹的禪,傳到日本後,由大應經大燈、徹翁、言外,傳至華叟,華叟的傳人非一休莫屬。非癲狂之真人,很難說出這樣真實的一休宗純是日本佛教史上最有名的禪僧,也佛教史上少見的風狂的禪僧。他超越了戒法表像,直契天真本性。曾聲稱“風狂狂客起狂風,來往淫坊酒肆中”,甚至公然謳歌自己與一盲女的愛情,“盲森夜夜伴吟身,被底鴛鴦私語新。新約慈尊三會曉,本居古佛萬般春”。這個狂氣逼人的禪僧就是一休宗純。
一休宗純禪師是最易受佛門內外誤解詬病的僧人,因為他做了許多容易受人誤解的事,極其相似中國唐代的普化和尚,或者梁代的志公。一休的言行,相似普化,潤達自在,狂人不自稱狂。但一休號狂雲子,普化號佯狂,普化之師罵他佯狂,一休之師華叟罵他風狂,相似黃檗罵開悟的臨濟風顛漢,但他們並不是狂人。一休的言說相似臨濟,可見他推崇臨濟祖師。一休曾說:『大凡參禪學道,必須杜絕惡知覺,而致正知正覺。惡知惡覺者,古則話頭,經論要文,學得參得,勞而無功。』就是說知覺不正,一切勞而無功。臨濟錄雲:『持戒持齋,捧油不漏;道眼不明,盡須抵債。』又雲:『孤峰獨宿,一食卯齋,長坐不臥,六時行道,皆是造業底人。』就是說知覺不正,持戒亦無效。必要的是覺,不是戒。一休宗純禪師是一位真實正覺的大修行人。
一休的年表-一三九四年一月一日生於京都,名千菊丸。五歲入京都禪宗安國寺為像外鏗的弟子,名周健。十一歲極其聰明,安國寺的修行以為不足,從學於壬生寺清叟仁和尚,十二歲從建仁寺慕哲攀學詩。十五歲以後為僧,想協助貧人,以及無學問的人。十六歲從隨西金寺謙翁和尚,命名宗純。二十歲時謙翁寂,出寺。二十一歲入滋賀縣琵琶湖附近的堅田,為華叟的弟子。二十四歲從華叟得一休之名,二十六歲五月二十日夜間在琵琶湖船中開悟。以後游方,三十四年探知華叟示疾,回寺看病,華叟寂,再而游方。三十八歲行腳到奈良大阪等地。七十三歲在京都市附近,發生應仁之亂,遁避于曾住的薪村酬恩庵。七十五歲七月反亂擴至薪村,遁避於大阪南方。八十歲返回薪村,敕住大德寺,敕賜紫衣。但不想住大寺,紫衣又反於自意而苦惱,所以很少住大德寺,畢生不著紫衣。八十一歲在薪村仰慕一休的四眾道俗建塔祝賀。八十三歲九月薪村又將成戰場,村民轎送一休到大阪南方的小島。該年亂平,返回薪村。八十七歲十一月二十一日,示寂於薪村酬恩庵,葬於崗山塔下。
日本有許多名僧善知識,法然、親鸞、道元等各宗之祖,其他如良寬、一休等多得很。他們一面精進于佛學與修行,一面從事於民眾的救濟,但為救濟,必須徹底的修行,超越一切物欲愛欲,空無自己,從此境地進入愛的世界。良寬與民眾的溫暖的交情,一休的輕妙灑脫的態度,表現的色彩雖然不同。但可以說同是忍苦的修行。一休是距今五百六十年前的人,當時的佛教界極其興盛,一面極其墮落,許多僧侶忘記其正的修行而結交權門,追求名利。一休最討厭這些行動,于其青年期,自己選定嚴格而從學,雞行能行而精進於禪行。於其開悟以後的後半生,加上圓熟的理性,以民眾為友,避開權門與榮譽,專為一個愛、灑脫、理智的名僧,受到萬民的仰慕。現在為“頓智的一休”盛傳于兒童之間。可是那並不是單為頓智而成,即是因其徹底的修行而過著高榮的生活,是為他人格所發出的魅力而造成的。
平常極其急性而短氣,喜歡打架的青年僧,前來大德寺訪問一休和尚雲:‘和尚先生!我從此以後,決定不再打架口論了,雖受人吐唾噴涎,只可拂拭而默然忍耐。’一休:‘噯!那是不夠理想的呀!不要拂拭唾涎,任其自然而乾淨吧!’僧:‘開玩笑!那,誰能耐?’一休:‘不,此方並沒有做了什麼事,而吐噴唾涎而來的,好像是蚊蟲之類。他們會停在糞土之上,或者貴人美人面上,不值得與他打架或者罵他,雖受吐唾,並沒有受辱,忍下去,笑而罷了!’僧:‘可是,如果他終於舉起拳頭打來時,怎麼辦?’一休:‘還是一樣的,不要理他。’青年僧聽了不高興,忽然舉起拳頭,向和尚頭上打下去。僧:‘和尚!怎麼樣?’一休:‘這個麼?老僧頭硬如石,你的手,可能受傷了。’青年僧啞然無話可說。
經常出入大德寺的扇屋老夫婦,前來向一休告別,流淚雲:‘要回故鄉去。’一休:‘你們贊歧人,住京都好久了,不容易返回故鄉呀!’扇屋:‘因為金錢。’一休:‘有了借債麼?’扇屋:‘是的。’一休:‘多少?’扇:‘百兩就夠了。’一休:‘是麼?只因百兩,就要關門,很可惜。呀!我有辦法,我來做扇屋的養子吧!’扇:‘不敢當!’一休:‘不要掛心,萬事在我心裏。我明天早上就到你店,要準備毛氈筆硯等,給你無須返故鄉。’第二天,扇屋前來了許多人,因為昨天晚上一休出了告示雲:‘大德寺一休做了扇屋的養子,為披露起見,限於買扇子的人,明天一日,免費揮毫。’到了傍晚,一休問:‘爸爸!進了多少?’扇:‘師父呀!二百八十二兩。’一休:‘那,可以還債了。’扇:‘還可以剩下許多錢,都是師父的協助。’一休:‘那今天要離緣了,是,再見。’扇屋夫婦繼續在大德寺門前做生意。
京都有名的亂暴者早川:‘禪師在麼?我是早川。’一休:‘好極了,你來了。’早川:‘有事問和尚,殺人是好事,或者壞事?’一休:‘當然是壞事呀!’早川:‘壞事?殺了壞人,還是壞事麼?’一休:‘佛在五戒中戒了殺生,不問善惡,殺人是壞事。’早川:‘說的怪話,罪人都不殺,天下的規矩,怎麼?而且斬罪人,是上司的命令,我們不過是受命而斬,如果是壞事,那罪要上司擔當。’一休:‘早川氏!拜託把竹上的雪打下來好麼?’早川:‘很容易的事!’早川下院子去,把竹枝搖了,雪就落在早川身上。一休:‘哈哈哈!早川氏!不落在拜託的我們,雪反落在受託人的身上。’早川:‘呀!知道了!’以後,早川就變為溫良的人了。
某時京都的富豪高井派使來向一休雲:‘明日亡父一周忌,恭請和尚光臨。’經常一休對高井高慢的態度不愉快,但這次答應了。即時假裝乞食和尚出現于高井門前雲:‘敬請施主佈施……。’家人:‘不要站著,本家不行……。’一休:‘悉……喜舍吧!’家人:‘唉!討厭!走吧!要打!’一休:‘請吧!檀邦!’家人:‘硬骨乞食!不走!打你出去!’主人一言之下,僕人五、六個,把一休打出去,雲:‘昨天來!’第二天,一休帶二、三人侍者,威風凜凜紫衣金襴而到高井家,門前與昨天的乞食不同了。‘這是大禪師,歡迎大駕,喳!請進!’主人出來,迎接一休。許多人來看一休,一休:‘主人,我到這裏就夠了。’‘不,大禪師,在這裏,大失禮,請到佛廳去!’一休:‘大主人,昨天受了很痛苦的待遇,感激了。’主人以為奇怪,即問:‘痛苦的待遇,怎麼說?大禪師,那是什麼意思?’一休:‘說實話,昨天的乞食和尚,就是這個一休呀!’主人:‘越!什!說什麼?…………’一休:‘穿席來,受僕人打;金襴袈裟來,就這樣的待遇,如果是注重光亮的袈裟法衣,可向法衣佈施吧!’一休脫下法衣,跑走了。
山城一帶非常凶作,將發生爭亂。某日一休受將軍義持的茶筵,義持把自誇而珍重的古董茶器給一休看,千年的茶碗,萬年的茶壺……。一休:‘呀!拜見了寶貴的東西,謝謝!老僧也有多少古董,如有機會,想供將軍御覽!’義持:‘好!一定要看,究竟是什麼東西?’一休:‘是的,第一天智帝的觀月筵,老子之杖,周光坊的茶碗,如果中意,這三品可以奉獻。’義持:‘怎麼?這樣的珍品,要給我麼?……’一休:‘但,要條件,請買去。’義持:‘要多少?’一休:‘一品銀一千,三千貫就可以呀!’義持:‘一品一千,不是高價麼?……可以,給你買了。’一休:‘派使來,即交貨,限現金。’一休拿了三千兩,與武士數人還回大德寺,吩咐弟子哲梅:‘前日乞食放在後院的草席拿來,還有籬芭的古竹拔一枝來,飼貓的缺茶碗順帶拿來。’哲梅莫名其妙,只可照事做事,把三品,交與武士們,驚倒他們,就問:‘那,這是奉獻將軍的珍品麼?’一休:‘是的,要小心帶回去。’義持怒發如烈火:‘賣僧奴!騙了我,即刻叫一休來!’一休反而警告義持雲:‘今也山城一帶,餓殍遍野,將反亂,還有心熱於茶道的閒事,不惜萬金,投於古董,是什麼事?一休何須大金,三千貫想救山城百姓,現在還你,請作救濟之資!’以後義持也改了前非。
禪僧之中,一休最受人家親愛,乃至小孩都知道他的名,同時他最受人家誤解。他是很奇怪的人,人家不容易理解他,可能是從他的故事“頓智譚”中發生誤解出來。關於他的故事,都不是他修行體驗的根本,卻是枝葉。他的禪是純粹的本質的,與現代流行的不同,不是傳統的、宗派的,因為傳通禪、宗派禪與祖師禪根本是不同的。即如六祖禪乃至南嶽、青原、馬祖、黃檗、臨濟等的禪,放下經典,打破理論,完全根據最高人性的立場,尚不是後代的集團,多是寄居他宗,或住小庵。宗旨、指導,未形式化、宗團化,卻是自由,是純粹禪。乃至唐末宋代而宗派化了,內外完備而形式化了,成為傳統的保守的,以後演變為純粹與形式兩個傾向。古語雲:‘道可道,非常道。’口頭禪與本質禪不同,可是人有口頭化的毛病,不容易脫離,如其形式化的公案禪是其一個例子,後來釀成教禪一致,再進為禪淨一致了。
純粹禪又名祖師禪,楊岐、法演、松源等極力努力於這方面。一休仰慕松源之孫虛堂智愚,南浦傳虛堂禪回國時,是宗派禪最盛期。教禪一致的二十四派,造成五山文學,繼續到一休時乃至後代。南浦傳到宗峰,為虛堂的復古。宗峰傳到徹翁、言外、華叟。一休最為復古而活動了,難免受到一般的誤解。其實一休禪最接近唐代的本質禪。
一休的言行,相似普化,潤達自在,狂人不自稱狂。但一休號狂雲子,普化號佯狂,普化之師罵他佯狂,一休之師華叟罵他風狂,相似黃檗罵開悟的臨濟風顛漢,但他們並不是狂人。一休的言說相似臨濟,可見他最崇拜臨濟。一休曾說:‘大凡參禪學道,必須杜絕惡知覺,而致正知正覺。惡知惡覺者,古則話頭,經論要文,學得參得,勞而無功。’就是說知覺不正,一切勞而無功。
禪的本質在奪卻一切。但後來的師家,以為僅以‘奪’的態度,不容易傳禪,因而出現了禪教一致,念佛禪、公案禪等的方便,傳授法嗣。但一休以為傳法嗣是我執迷妄,他不收徒子,又把師的印可證明燒卻了,這些都是本質禪的證據,是奪的作風。臨濟錄雲:‘持戒持齋,捧油不漏;道眼不明,盡須抵債。’又雲:‘孤峰獨宿,一食卯齋,長坐不臥,六時行道,皆是造業底人。’就是說知覺不正,持戒亦無效。必要的是覺,不是戒,一休是照樣做了的人。(續)
一休さんの町、京田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