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25 20:36:04幻羽

附錄--微探"人性"之說....

              

 

人性的另一種含義指的是作為人應有的正面、積極的品性,比如慈愛、善良,包含所有正義性的人類價值觀,以人為本,也包括對「人」個體的尊重,無論國家功能機器還是社會資源對於「人」的不可凌駕性,不走極端路線,在英文中稱Humanity。通常所說的「人性」,也指同情心與同理心,是隸屬於人性這一定義中的分支。

 

關於人性的問題,一直是學術上爭論不休的一個話題,目前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但是大部分人相信人性的存在,相信這是一種人類的特有標籤。區別於「人格」。現代社會學家則認為世界上只有一個人類,所以只有一種人性。這是不同民族之間能夠交流、達成理解的前提。在中國文化中,對人的本性,大致有四種觀點:

 

1.人性本善論,以儒家孟子為代表。《三字經》開篇即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2.人性本惡論,以儒家荀子為代表,有「人之性惡,其善偽也」的論斷。

 

3.人性無善無惡論,代表人物為告子,他認為人性無善無不善,「生之謂性」,「食色,性也」。

 

4.人性既善又惡,代表人物是西漢的揚雄,他認為「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

 

                                 

 

揚雄(前53年-18年),一作楊雄,字子雲,西漢哲學家、文學家、語言學家,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縣)人。為人口吃,不能劇談,專心於潛心思考,早年傾慕司馬相如,模仿司馬相如的《子虛》、《上林》等賦,常作辭賦,名聲遠播,如《蜀都賦》,此賦開啟了京都一派題材,班固《兩都賦》、張衡《二京賦》以及晉代左思《三都賦》皆受其影響。

 

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召為門下史。後經蜀人楊莊推薦,漢成帝命他隨侍左右。前11年正月與成帝前往甘泉宮,作《甘泉賦》諷刺成帝鋪張。十二月又作《羽獵賦》仍然以勸諫為主題。被封黃門郎,與王莽、劉歆等為同僚。前10年揚雄作《長楊賦》,繼續對成帝鋪張奢侈提出批評。揚雄後來認為辭賦為「雕蟲篆刻」,「壯夫不為」,轉而研究哲學。

 

後在天祿閣校書,寫作,進行語言學研究。曾著《方言》,敘述西漢時代各地方言,為研究古代語言的重要資料。他提出以「玄」作為宇宙萬物根源的學說,強調如實的認識自然現象,並認為「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駁斥了方士的學說。在社會倫理上,認定「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

 

在人性論上,揚雄於《法言.修身》說:「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他以氣稟言人的實然之性,採告子、荀子「化性起偽」的思路,謂善惡相混的人性有待後天外鑠性的教化。他標準「君子」為教育的目標,教學的內容是禮義,「視、聽、言、貌、思」的導正是陶塑品德的必要重點。其中「思」是心的發用所在,揚雄稱心的難測之用為「神」,為教化的關鍵所在。

 

                        

 

性善論是戰國時期儒家代表人物孟子對人性本來是善的看法。與荀子的性惡論相反,荀子認為人性本來就是惡的。但也有人認為孟子的性善論並沒有明白、直接地稱人性本善,性善是點出(或強調)人性中有善性,以及具有向善的一面。

 

孟子(前372年-前289年),名軻,字號在漢代以前的古書沒有記載,但曹魏、晉代之後卻傳出子車、子居、子輿等三個不同的字號,字號可能是後人的附會而未必可信。生卒年月因史傳未記載而有許多的說法,其中又以《孟子世家譜》上所記載之生於周烈王四年(西元前372年),卒於周赧王二十六年(西元前289年)較為多數學者所採用。山東鄒城人。在十五、六歲時到達魯國後有一種說法是拜入孔子之孫子思的門下,但根據史書考證發現子思去世時離孟子出生還早幾十年,所以還是如《史記》中所記載的受業於子思的門人的說法比較可信。孟子是中國古代著名思想家,戰國時期儒家代表人物。著有《孟子》一書。繼承並發揚了孔子的思想,成為僅次於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師,有「亞聖」之稱,與孔子合稱為「孔孟」。

 

他認為,人性是善的,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孟子認為,人生來都有最基本的共同的天賦本性,這就是「性善」或「不忍人之心」,或者說對別人的憐憫之心、同情心。他舉例說,人突然看到小孩要掉到井裡去(「乍見孺子將入於井」),都會有驚懼和同情的心理。這種同情心,並不是為了討好這小孩子的父母,也不是要在鄉親朋友中獲得好名聲,也不是厭惡見死不救的名聲,而完全是從人天生的本性中發出來的,這就是「不忍人之心」。

 

「不忍人之心」也叫「惻隱之心」。此外還有「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這四種心﹙也叫「四端」或「四德」﹚,就是孟子論述人性本善的根據。孟子認為,人與禽獸的差別很微小,僅僅在於人有這些「心」。如果沒有這些「心」,就不能算作是人。在他看來,如果為人而不善,那不是本性的問題,而是由於捨棄了本性,沒有很好地保持住它,絕不能說他本來就沒有這些「善」的本性。因此,人如果有了不善的思想和行為,就應閉門思過,檢查自己是否放棄了那些天賦的「心」,努力把這些「心」找回來,以恢復人的本性。這就是孟子所說的「求其放心」,後世稱為「復性」。如果反省自己,一切都合乎天賦的道德觀念,那就是最大的快樂,這就是孟子所說的「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孟子的性善論對傳統思想影響很大,宋代以後流傳的《三字經》第一句話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性善論也成為後來儒家的正統觀念。

 

《孟子·論四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人性論是中國哲學一個重要的課題,第一個談「性」的是孔子 (「性相近,習相遠也」《論語‧陽貨》),但孔子並未明言性為善或為惡。到孟子以善言性,指出仁、義、禮、智正是性善的端倪,就是四端心。 孟子講「心」,不單只是行為的表現,不單只是修養,還深入到人的性情發起的地方、發端的地方、端始的地方,在這裡去體會人的性善,人內心的光明。孟子在端始上找根基,找那個本心,所以孟子是立本之論。

 

《孟子‧公孫丑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作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孟子‧告子上》:「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性惡論是對人性的一種看法。主張人之本性趨向惡,作惡比向善要容易。荀子性惡的觀點,是中國思想史中,最早出現的性論。其觀點主要出現於其《性惡篇》、《正名篇》。但若要完整地了解荀子的性惡論,就還必須參考《解蔽篇》、《王制篇》等重要篇章。

 

荀子(前313年-前238年),名況,時人尊而號為「卿」;因「荀」與「孫」二字古音相通,故又稱孫卿。周朝戰國末期趙國猗氏(今山西安澤)人。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對儒家思想有所發展,提倡性惡論,常被與所謂的孟子「性善論」比較。荀況對重整儒家典籍也有相當的貢獻。

 

孔子中心思想為「仁」,孟子中心思想為「義」,荀子繼二人後提出「禮」,重視社會上人們行為的規範。荀子的主要觀點是「隆禮重法」,「尊賢愛民」。以孔子為聖人,但反對子思和孟子為首的「思孟學派」哲學思想,認為子弓與自己才是繼承孔子思想的學者。

 

荀子和孟子的「性善」說相反,認為人與生俱來就想滿足慾望,若慾望得不到滿足便會發生爭執,因此主張人性生來是「惡」的,「其善者偽也」(古書「偽」與「為」相通,指心透過思慮、抉擇而後作出的行動,特別是在經過學習之後,就叫做偽,也就是禮義),須要「師化之法,禮義之道」,通過「注錯習俗」、「化性起偽」對人的影響,才可以為善。荀子強調後天的學習。

 

從哲學上說,荀子是樸素的唯物主義者。在天人關係上,荀子反對天命、鬼神迷信之說,肯定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即自然運行法則是不以人們的意識為轉移的,主張「明於天人之分」,認為天有「天職」,人有「人分」,提出「制天命而用之」、「應時而使之」的人定勝天思想。既說明規律的不可抗禦,也強調應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

 

荀子主張「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荀子繼承孔子的地方,還在於他對於禮和師法的重視,堅持儒家「正名」之說,強調尊卑等級名分的必要性,主張「法後王」即效法文、武、周公之道。又由於主張「性惡論」,因此在一定意義上荀子成為後來出現的法家的開啟者。

 

另外,荀子在經濟上主張「節用裕民,而善臧其餘」,提出強本節用、開源節流和「省工賈、無奪農時」等主張。為以後歷朝歷代所遵守,至今仍有借鑒之處。在軍事上,其核心思想是「仁義」,主張以德兼人,反對爭奪。荀子認為「用兵攻戰之本在乎壹民」,「在乎善附民」。而要做到這些,就要隆禮貴義,好士愛民,刑賞並重。此外,還論述了為將之道,如六術,五權等。

 

《史記》記載李斯「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荀子的「帝王之術」,通過李斯後來的實踐,體現出來。北宋蘇軾在《荀卿論》中說:「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

 

荀子對善惡的定義是以後果界定善惡(治或亂),而非以人的動機界定。即他的性惡論是後果論,由實際經驗觀察到的結果決定是性惡還是性善。荀子的性惡論的「性」與「惡」,性是自然的性,不用學習就得到,不可努力就能獲得。偽是能夠學習和致力於就可做到。偽有兩個意思:一是作用方面,即人為;二是結果方面,人為所養成的人格。

 

性惡篇:「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他說的性是人自然的本性或天生本性是取事實義,與即人的動物性,如他認為人的本性生來就關心自己的利益,順著這種人性就只有爭奪而辭讓之德就會滅亡,並非說人的本質(essence)(3)。他的性惡論是說人只順從自己的自然本性的時候,會引起壞的結果,而「善」是後天學習和努力而得來。可以看出荀子是一經驗論者,是由後果論看人性惡的。

 

他說要從人為的方法去改變惡的結果。孟子性善論的性是取本質義,即人與動物的分別,人內在的道德心,即四善端,人有向善的本性,內在的價值根源。而孟子也應該不反對人有自然之性,因為這明顯在經驗裏觀察到。性惡論的定義是如果人順從自然本性而行,則引起惡果;而善是後天學習和努力而得。內含含義是雖然自然之性不是惡,但它是引起惡果的源頭。從荀子在性惡篇一開始給出的論証是可以看到,雖然荀子未能解釋價值的根源何在,但是這個定義是可成立的,因為我們是可以修正他理論中價值根源問題,如價值根源是外在於人的,如宗教。

 

荀子在「性惡篇」還用了很多論証証明性惡論。如有曲性的木,有待於扶植才能直;有鈍性的金,有待於打磨才能利。「人的自然之性」也有待於「師法文化」、「禮儀之道」才能「善」。以偽(師法文化、禮儀之道)解釋善可以行出來行並不能解釋「性惡」的人為何以能有「人為之善」,也不能說明師法和禮義為何可以產生。

 

一般學者認為荀子性惡論有以下的問題:荀子的性惡論最大問題是沒有道德價值根源,到最後向了權威主義發展。荀子只說「心」能觀理,即可以分辯是非和善惡,但不是生出價值的根源,那麼標準從可而來?依照荀子的性惡論理解,道德最終會成為外在的工具的價值去令社會安定和訴諸權威主義。孟子的性善論,說出人本有善,我們本有內在價值根源(四善端)。

 

荀子被後人說是孔孟之後的儒者,是因為他最終都希望人能向善,並以聖人為最高人格,各人都應以聖人為目標。但最終荀子只停留在經驗層觀察人性,未能開出價值之源,這可說是荀子性惡論的最大問題。然而沒價值判斷就沒有所好惡,能分辨是非和善惡的差別?

 

在政治上,因荀子認為人性本惡,故荀卿主張禮法兼治、王霸並用,以克服人之惡性。且人有智,故人無群而不能生,且無道德不能為群;所以便要隆禮,以禮作為區別等級、劃分名分和職分的標準。荀子雖是儒者,但其所言之禮為規則條文、典章制度,故其所言之禮與法相近,故要明法,以法律、政令作為衡量曲直、判斷是非的準繩。強調行仁和親民,賢王應該尚賢使能,強本節用,開源節流,裕民富國,兼利天下。

 

                                

 

告子,一說名不害。東周戰國時思想家。曾受教於墨子,有口才,講仁義,曾和孟子辯論人性問題,主張「食色,性也」。告子,中國戰國時期的哲學家。名不詳,一說名不害。生平事蹟不詳。曾在孟子門下學習。他的著作沒有流傳下來。他曾與墨子辯論政治問題,與孟子辯論人性問題。《墨子公孟篇》和《孟子》中的《公孫醜》、《告子》等篇保存了他的某些言論片斷。

 

後世對告子的了解,主要通過《孟子》書中有關告子言論的記載。告子持性無善惡的主張。他說:生之謂性食色性也性無善,無不善也。又說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告子上》)。

 

他認爲,人性就是生來具有的飲食男女的自然本能,社會道德的善惡屬性是後來才有的。在先秦人性論中,把人性歸結爲自然本能的,還有老子、莊子和荀子。荀子認爲,自然本能的人性是惡的,必須用道德來改造。老子和莊子則認爲,只有這種人性才合乎自然,用道德來改造就違反了自然。告子和他們不同,既不認爲人性是惡的,也不反對用道德來改造。他着重說明道德並非天賦,而是後天人爲的結果。他把人性比做杞柳,把道德比作杯盤,認爲人性可以納入道德規範中來,如同人們可以用杞柳來制作杯盤一樣。

 

告子關於道德起源的看法,是一種樸素唯物主義觀點,但他把人性歸結爲與動物類似的自然本能,依然是一種抽象的人性論。告子以主張性無善無不善的人性論而著稱。他以木材作成器皿爲比喻說: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爲仁義,猶以杞柳爲桮棬。孟子反辯說: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爲桮棬乎?將戕贼杞柳而後以爲桮棬也?如將戕杞柳而以爲桮棬,則亦將戕贼人以爲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下文如何,沒有記載。

 

其實,孟子的反辯並不合邏輯,因爲沒有先論證以杞柳作器皿是違反杞柳的本性的。顯然,告子並沒有被駁倒。在另一回辯論中,告子用水作比喻說:性,猶湍水(急流的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反辯說:水信(誠然)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爲不善,其性亦猶是也。這裡的下文也沒有說。

 

其實,孟子論證的邏輯性太差。向下流是水的性,向上跳躍或被提上山不同樣也是水的性嗎?這正好給告子補充了論證。又一回辯論中,告子說:生之謂性(生來如此的就是性)。孟子反辯說: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白羽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告子都答說然!告子對性這樣的理解是不錯的,因爲不同東西的白都是不同東西相類似的一種性。但孟子卻把話頭一轉說: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

 

在又一次辯論中,告子說: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内也。告子認爲食色是性,這是一個正確的根本命題。他說:義,外也,至於仁内之說則有問題。但孟子對仁内之說並沒有表示反對,對義外之說則極力反對。至於食色是性則孟子並沒有表示異議。總之,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的見解並沒有被批倒。但除仁内之說不對外,告子也還只知道生性而不知習性

 

在中國古代眾多論性的善惡的思想家中,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的觀點是比較正確的。但告子的思想一直被貶抑,直到清代後期的龔自珍才特别把它提了出來,並加以發揚。人性本是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爲善,可以爲惡。告子的說法,任從何方面考察,都是合理的。他說:性猶湍水也。湍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我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早用性猶湍水也五字包括盡了。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意即曰:導之以善則善,誘之以惡則惡。此等說法,即是《大學》上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的說法。孟子之駁論,乃是一種詭辯,宋儒不悟其非,力詆告子。請問《大學》數語,與告子之說有何區别?孟子書上,有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之語,宋儒極口稱道,作爲他們學說的根據,但是《大學》於堯舜桀紂數語下,卻續之曰: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請問,民之天性,如果只好懿德,則桀紂率之以暴,是爲反其所好,宜乎民之不從了,今既從之,豈不成了民之秉夷,好是惡德?宋儒力詆告子,而於《大學》之不予駁正,豈足服人?

 

據宋儒的解釋,孩提愛親,是性之正,少壯好色,是形氣之私,此等說法,未免流於穿鑿。孩提愛親,非愛親也,愛其乳哺我也。孩子生下地,即交乳母撫養,則隻愛乳母,不愛生母,是其明證。愛乳母與慕少艾,慕妻子,心理原是一貫,無非是爲我而已。爲我是人類天然現象,不能說他是善,也不能說他是惡,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爲合理。告子曰:食、色,性也。孩提愛親者,食也;慕少艾、慕妻子者,色也。食、色爲人類生存所必需,求生存者,人類之天性也。故告子又曰:生之謂性。

 

告子觀察人性,既是這樣,則對於人性之處置,又當怎樣呢?告子設喻以明之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又曰:性猶杞柳也,義猶也,以人性爲仁義,猶以杞柳爲。告子這種說法,是人性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爲善,可以爲惡。譬如深潭之水,平時水波不興,看不出何種作用,從東方決一口,可以灌田畝,利行舟,從西方決一口,可以淹禾稼,漂房舍。又譬如一塊木頭,可制爲棍棒以打人,也可制爲碗盞以裝食物,這種說法,真可合孟荀而一之。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内也。下文孟子只駁他義外二字,於食色二字,無一語及之,可見食色性也之說,孟子是承認了的。他對齊宣王說道:王如好貨,與民同之,於王何有?”“王如好色,與民同之,於王何有?並不叫他把好貨好色之私除去,只叫他推己及人,使人人遂其好貨好色之私。

 

後儒則不然,王陽明傳習錄曰:無事時,將好貨好色好名等私,逐一追究蒐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複起,方始爲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聽着,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能掃除廊清。這種說法,仿佛是:見了火會燒房子,就叫人以後看見一星之火,立即撲滅,斷絕火種,方始爲快,律以孟子學說,未免大相徑庭了。

 

傳習錄又載: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色好貨等根逐一蒐尋出來,掃除廊清,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餘年,亦還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法。是友愧謝。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爲此說以誤汝。在坐者悚然。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欲,也同是一物,猶之燒房子者是火,煮飯者也是火。

 

中國言性者多矣,以告子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爲合理。以醫病喻之,生之謂性食色性也二語,是病源,杞柳湍水二喻,是治療之方。治國者,首先用仁義化之,這即是使用孟子的方法,把一般人可以爲善那種天性誘導出來。善心生則惡心消,猶之治水者,疏導下游,自然不會有横溢之患。然人之天性,又可以爲惡,萬一感化之而無效,敢於破壞一切,則用法嚴繩之,這就等於治水者之築堤防。治水者疏導與堤防二者並用,故治國者仁義與法律二者並用。孟子言性善,是勸人爲善;荀子言性惡,是勸人去惡。爲善去惡,原是一貫的事通觀之可也。

 

持性善說者,主張仁義化民;持性惡說者,主張法律繩民。孟子本是主張仁義化民的,但他又說道:徒癢不足以爲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則又是仁義與法律二者並用,可見他是研究得很徹底的,不過在講學方面,想獨樹一幟,特標性善二字以示異罷了。古今中外,討論人性者,聚訟紛如,莫衷一是,惟有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證以佛陀之說:生之謂性。性善性惡之爭執,是我國二千多年未曾解決之懸案!